重重庭院，樓閣深鎖。
淺薄的光線從鏤空的圖案透過，淺墨色仍是主調，一層層如水墨畫渲染。
韓王武坐在高座，雙手平放在腿上，看着階下賊眉鼠眼、還留着兩撇討厭的小鬍子的傢伙。這傢伙就像是垃圾裡的老鼠一樣讓人討厭。韓王武露出笑容，嘴角勾勒出冰冷的上揚弧線。
“你是須臾？”
“是。”
須臾俯下身子，行了一禮。
“楚王派你來的？”
“是。”
韓王武站起來，負手在高臺上踱步。韓王宮殿，甬長高聳。深深的內裡，陰暗晦澀。現在已是深秋，就算是在正午，如果不點燃燈火，也陰暗如夜。而搖曳着的橘紅色油燈，覆蓋在韓王身上，則更添了一份詭秘的氣氛。韓王武的影子投射在高牆上，扭曲如猙獰猛獸，看得須臾心裡一顫。
韓王武坐回原位，說：“韓國不歡迎楚國人，韓王宮也不歡迎楚國使者。你認識韓越嗎？那是一個年輕很有才能，家世顯赫的少年，我派他到楚國議和，結果被楚王殺了。如果我沒記錯的話，現在我們還在交戰中吧。如果你是爲了議和而來，恐怕走錯了地方。如果是其他事情，寡人也幫不上你的。”
“大王，”須臾抖了抖鬍鬚，“您莫非還沒接到消息，戰爭在十天前就已經結束了。”
“嗯……”
十天前？韓王武臉色不動，顯得成竹於胸。
須臾微笑起來，說：“臣此來，不是爲了楚國，而是爲了韓國利益。”
“你說。”
“大王可曾聽過假道伐虢的故事？”
韓王武點了點頭。
於是須臾繼續說：“昔日獻公伐虢，借虞國道路，沒讓大王聯想到什麼嗎？前年韓魏攻趙，兵圍邯鄲。趙國人一定不會忘記這份由韓國帶來的恥辱。現趙國借韓國道伐楚，得勝而歸。一旦大王開放關門，迎接趙軍進入，無疑是引狼入室。大王應該儘早提防這件禍事纔對！”
韓王哈哈大笑，說：“韓國與趙國，乃是姻親兄弟，趙國又怎麼會傷害我呢？”
須臾沒有理會韓王的笑聲。韓王武這人，表裡不一，高興不過是讓你覺得他高興，憤怒不過是讓你覺得他憤怒。須臾所說的，是關切韓國利益的事情，纔不認爲韓王還能夠笑出來。
須臾自顧自說：“大王以爲，國內將領，比之趙國如何？”
韓王誠實回答：“不如信安君。”
“那韓國士卒比之趙國又如何？”
韓王嘆氣說：“也不如趙國驍勇好戰。”
須臾深深的行了一禮，反問道：“現在，韓國兵將都不如趙國。那麼，大王有什麼把握，將趙國人迎進國門之後，還能夠驅逐他們呢？外敵犯境，這是國家的危患，本該提早預防。現在災難已經降臨韓國，大王您卻不阻止災難的發生，反倒要將它迎進來，臣私下爲韓國的臣子感到悲哀啊！”
韓王臉色這才陰沉下來。
須臾舒緩一笑，說：“臣言盡於此，至於該如何取捨，就是大王您的事情了。”
說完，須臾退出韓王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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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川門戶，伊川城。
龐大的城體依靠着其後的伊依山，用高聳如山的城牆將自己包圍起來，一座吊橋連接着伊川城靠近南方的一側。趙國軍隊抵達伊川城的時候，吊橋是吊起來的。伊川奔流不息的繞着伊川城向着南方流淌，一旦流到楚國，它的名字叫做沂水。
背臨高山，大河環繞，伊川城便是這樣的天然防禦堡壘。
擡着趙辰的擔架，穩步走到伊川旁。伊川城上，韓國的旗幟飄揚，吊橋像一座傾斜的高山，會隨時壓下來，將衆人壓成碎片。倏忽間，城牆上露出數十支拉滿的長弓，指向城下的衆人。趙辰撓了撓太陽穴，有些好奇的側頭望着伊川城上的長弓，忍不住笑出聲。
趙國騎兵也大笑起來。
因爲身上的傷勢過重，趙辰不能承受戰馬的顛簸，故返回途中一直由親兵擡着。韓國軍隊和魏國軍隊除了留守新城郡的之外，早已先行返回本國。現在走到伊川城，忽然城上出現一排弓箭手，趙辰感受到的不是恐懼，更多的是有些驚訝。
“薛平，你去問問，這是怎麼了？”
薛平領命，駕馬靠近伊川城吊橋的位置。這裡，已經能看到城牆上人的臉。薛平提了一口氣，大聲吼道：“信安君率軍歸國，途經伊川，還不打開城門！”
城上傳來一個聲音。
“奉大王之命，任何人不得通行伊川城！還望信安君恕罪！”薛平清晰的看到城牆上，守軍統領的臉抽搐着。他懷疑守軍統帥比自己還不能理解現在發生的事情。
薛平回到趙辰身邊，趙辰已經聽到了守軍統領說的話。
趙辰輕笑一聲，想知道韓王這是什麼意思。從南境歸國，趙辰必須經過伊川城。如果走其他路，就必須多繞很多的路。
“將軍。”薛平低聲喚到。
趙辰點點頭，聽完了薛平的回覆。“沒關係，”趙辰揮揮手，“下令全軍就地紮營。這裡離新鄭不遠，讓守軍去請示一下韓王……我猜，韓王不會是真想把我們留在韓國吧？”趙辰忍不住搖頭。這種想法很有趣，韓國的軍隊沒有能力抵抗趙軍的進攻。
伊川城這種天然堅城也許可以，但趙辰也可以繞遠路從其他地方進攻。
如果有必要的話。
親兵擡着趙辰離開伊川。是夜，趙軍在城外紮營，營內篝火閃耀，與伊川城靜默死寂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趙辰不知道是伊川城的人都睡下了，還是根本沒人。趙辰用木棍倒騰着火堆，灼熱光亮的火星刺得他的眼睛有些發熱。‘伊川城怎麼會突然不允許任何人經過呢’，趙辰滿腹疑問。他隱隱從中品味出陰謀的味道，這個“任何人”似乎針對着返程的趙軍。趙辰更好奇的則是爲什麼。
“將軍。”薛平從安排好趙軍的紮營事宜，在趙辰身旁坐下。
“唔。”
趙辰仍緊盯着火焰。火焰左右搖曳躍動。“你還在爲襄陽的事情耿耿於懷？”趙辰沒有擡頭，薛平臉上仍如被人緊盯着一般不安泛紅。
“是。”薛平吞了一口唾沫，溼潤乾澀的嗓子。
“你的做法是對的，”趙辰說，“當時你就算留下來，也做不了任何事情，反倒會添亂。”檞貗以血肉爲食，維持自己在人間的形態，留下來的人再多，也不過是添加血食而已。趙辰沒有想要安危薛平，只是以事論事。薛平遲疑的點點頭，不知道是否明白。
“這也是希望你能夠學會的一課，”趙辰不曾忘記老丈人將薛平派到自己身邊的目的，“身爲領導者，必要時候必須犧牲自己來拯救那些追隨你的人，否則你便沒有資格獲得榮譽。如果有一天我死了，薛平，需要留下來的人，就是你，你明白嗎？”
趙辰看着薛平的眼睛，火光在後者的眼中閃爍，顯得驚慌遊離。
“你不會……出事的，將軍。”薛平慌忙解釋。他不敢想象，在沒有趙辰的戰場，他該把自己放在何處。
“每個人都會死，薛平，這沒有什麼好忌諱的。”
趙辰將木棍丟進火堆裡，拍拍手，平躺在擔架上，自言自語般說：“你不是我知道最優秀的將領，勇猛不如孫茂，穩重不如孟龍，應變不如趙戈，機敏不如王預。但你會是繼我之後，能夠挽救趙國的那個人。記住我的話，薛平，不要忘記你自己。”
氣氛忽的有些傷感。
薛平不知道將軍爲何會突然說這些話。他沒有打擾趙辰，轉身走入黑暗之中。
第二天，是冷風把趙軍從睡夢中喚醒。不知不覺，已經進入冬天了。趙軍沒有攜帶爲冬季準備的輜重，按照當初的安排，這些本來應該由韓國人提供。但看現在伊川城閉關自守的模樣，大概是沒有興致提供輜重的。趙辰不死心，仍然派人去找伊川城守將索要。
出奇的，伊川城竟提供了一萬人的輜重給趙軍。
趙軍現在還有六萬餘人，趙辰只好偏心的先給趙國騎射兵穿上冬裝，至於其他戰士，就要再多等幾天了。沒有人明言表示怨言，多等幾天不會死人。
又過了幾天，伊川城終於傳回消息，韓王的命令仍然是不允許給趙國人打開城門。
趙辰撇嘴，有些詫異。孫茂則直接站了起來，瞪大了眼珠子看着使者，吼道：“將軍，我們不能再等了。韓國的孫子們在城內烤火，我們在野外受凍。，我可受不了。要我說，我們就應該直接攻進伊川城。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孫茂。”
趙辰佯怒，壓住這個莽撞的大漢。
伊川城城牆堅固，又有伊川流過，根本不是沒有攻城器械的趙軍能夠攻下的。又在伊川城外逗留了一天，趙辰下令，全軍改道前往魏國。
希望不要在魏國吃閉門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