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回

於是等到過完上元節,正月十六再開朝會的時候,奏請天子選秀廣納後宮以及該爲兩位郡王大婚的上書,就跟雪片似的飛到了麟德帝的御案上。

孫太后一本一本的翻看着,翻到最後,見這些摺子裡寫得全都是她極不待見的話,氣得一把把案上的奏摺全都給掃到了地上,罵道:“這些狗屁大臣,一個個的在這裡上竄下跳,簡直是唯恐天下不亂!”

她兒子麟德帝早把自己處理政務的御案讓給了他娘,此時正斜靠在榻上,手裡端着一杯烈酒,一臉平靜的道:“諸位大臣們上本所言何錯之有?原本皇嗣就是國本,乃重中之重,小七是肯定做不了太子的了,他們奏請皇家早做打算,正是他們的職責所在。”

“職責所在?那他們奏請你選秀就好,做什麼還把那兩個小子的婚事拎出來說。倒好像是我這個繼祖母虐待他們這兩個孫兒,一直不給他們娶媳婦似的。”

麟德帝看了他母親一眼,淡淡道:“母親說錯了,您並不是他們的繼祖母,不過是庶祖母罷了,至於心裡盼不盼着他們早日成親,又有沒有故意壓着他們,母親心裡清楚。”

孫太后見她兒子不留情面的就揭穿了她的心思,尤其是被那個“庶”字給刺中了痛處,氣得抓起案上的一盞茶杯往地上一摔,罵道:“你到底是不是我親生兒子,天天揭自家老孃的短,我要是庶的,名不正言不順,那你呢?”

麟德帝道:“我本來就不該坐在這個位子上,若我不是你的親生兒子,我又怎麼會由着你——”他說到這裡,只覺心中一痛,再也說不下去,猛得一口飲盡了杯中的烈酒,咳嗽起來。

孫太后也不願再去觸及這個話題,見她的心思已被兒子看破,也就不再裝模作樣,直接跟她兒子講道:“不錯,我是不願讓那兩個小子早早成婚,好生出兒子來,至少也得等你先生出個能繼承皇位的太子來,才能讓他們成婚。”

“咱們既然好不容易纔坐上這個位子,自然要將這龍椅好好的看牢了,可不能再叫人給奪了去。橫豎那兩個小子一個體弱,一個有隱疾,再晚兩年成親也是爲了他們好,倒是你趕緊再給我生個孫子來纔是頭等大事,你今兒晚上宣了誰來侍寢?”

麟德帝眼中閃過一抹嘲諷之色,冷笑道:“無論宣了誰來侍寢都一樣,再貌美如花,年輕豔麗的女子,兒子都是不能再讓她們受孕的,兒子也得上了這種隱疾,母親又不是不知道?”

一想到兒子的不舉之症,孫太后心裡越發的惶惶不安起來,她尖叫道:“不是已經請了那麼多太醫,還有民間的各種神醫來給你看診了嗎,這都吃了一年多的藥了,就半點沒有起色?”

“不成,還是得選秀,你都有六年沒選過秀了,定是宮裡這些妃子們都老了,不夠漂亮,打動不了你的身子,你纔不想要她們,娘這就給你再選些漂亮的女人進宮,比雪媚還要漂亮的,娘再也不逼你只臨幸孫家的女子了,只要是你看中的,不管誰家的都好,只要她能給你生出兒子來!”

麟德帝臉上露出一抹諷刺的笑來,“母親現下不怕讓別家的妃嬪生出兒子了?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孫太后心中早就在後悔,自己當日也防得太過厲害了些,長嘆了一口氣道:“你還在懷疑小五、小六是我命人動了手腳纔會夭折的?我早同你說過,早先的時候,我是怕別的妃嬪生下皇嗣來,給她們用了些藥,可後來我見你子嗣艱難,只要她們能生,管她是姓什麼的,橫豎兒子生下來交給我帶就是。”

“再說那會子你就那兩個兒子,若沒了他們,你的皇位怎麼辦,我這個親祖母再怎麼狠毒,也不會對他們動手,我把他們捧在手心疼還來不及呢!可誰能想到他們竟還是……”孫太后說到這裡,忍不住落了兩點淚,傷心起來,若是她那兩個孫兒能活到現在,她還有什麼可愁的!

“還是早早的夭折了!”她沒說出口的話,她兒子替她說了出來,語氣裡卻是半點傷感都沒有,彷彿認命一般的繼續說道:“我知道不是母親做的,因爲這本就是我命該如此,是他們不該投胎成我的兒子,母親的孫子!”

孫太后突然渾身一顫,抖着聲音說道:“你這話什麼意思,什麼叫他們不該投胎成我的孫兒?什麼叫你命該如此”

“母親怎麼忘了,難道不是當日您親口發下的誓言嗎?您當日是怎麼對我嫡母孝慈皇后發下的毒誓,說您就是生了兒子也絕不會對嫡出的兩位皇子有任何妨礙,否則的話,就讓您這兒子日後無兒無女,斷子絕孫!您自己也會不得好死,死後下十八層地獄!”

孫太后突然將案上所有東西都掃到地上,尖叫道:“胡說,全都是胡說!小孩子家家的本來就是極難養大的,不過是巧合罷了,誓言什麼的全都是做不了數的……”又猛然衝到麟德帝面前,盯着他道:“你是怎麼知道的,那時候你還沒有出生,你是怎麼知道的?說,到底是哪個賤人告訴你的,看我不拔了他的舌頭,抽了他的筋!”

麟德帝不願再看他母親已有些扭曲了的面容,他垂頭看着空空的酒杯,說道:“母親不是說這都是胡說嗎,就當兒子也是在胡說好了。”

孫太后看着她兒子一臉木然的平靜,提在心口的那股氣勁兒一下子就散了,她有些頹然地也跌坐在榻上,大口的喘着氣。

麟德帝冷眼看着他母親一下子顯露出來的老態,竟莫名生出一股快意來,他又問道:“那穎川王和臨川王的婚事呢?”

孫太后見兒子還要跟她提這兩個人的婚事,氣得兩手在榻上一拍,叫道:“我剛說的你沒聽見嗎,不準不準不準!你沒生出兒子來,他們誰都別想討老婆!說不定正月初一那天的事兒就是他們兩個故意弄出來的,不然珏兒好好的在慈慶殿他的屋子裡睡着,十幾個人看着他,怎麼突然就不見了,一下子穿戴整齊的跑到含元殿上去了?肯定這裡頭有人弄鬼!”

“母親不是已經命人去查了嗎,可查出來是何人弄鬼?”

一提起這個孫太后就更是惱怒又後怕,她查了半個月,竟然一點兒蛛絲馬跡都查不出來。她惡狠狠地道:“那些酒囊飯袋,只會互相推諉,等我查出來是誰做的,看我不剝了他的皮!”

“既然還沒有查出來,母親怎能就把這一樁罪名安到朕的兩個侄兒頭上?母親已經阻了他們這麼多年的姻緣,眼見今年他們都二十一了,還要讓他們繼續打光棍嗎?”

“本宮這也是爲了他們好,那穎川王打小就體弱多病,不是個有壽的,若是早早成了親,有了女色,怕他更是活不了幾年!”

“那斐兒呢,你們當年既已對他做下那樣的事,還怕他成婚不成,他就是娶了王妃也——”

麟德帝說到這裡,忽然又咳嗽起來,再開口時,卻不再繼續說下去,而是換了一種略有些歉疚心疼的語氣道:“斐兒打小就性格古怪,脾性又烈,當年那件事後,他一氣之下跑出京城,一個人在外流浪了有兩年之久!好容易三年前回了京,也是成天惹是生非,皆因沒有個知冷知熱的人疼他。便是母親和旻兒不親,可斐兒到底也是您外甥女生的,也喊您一聲姨婆,總得給他娶一位賢淑的王妃來照料他的飲食起居吧!還有他那臨川王府,因沒有個女主人管,都亂成什麼樣子了!”

“臨川王府怎麼就沒有女主人了,不是還有個臨川王太妃嗎?”孫太后有些底氣不足的道。

麟德帝一聽他這表妹就來氣,將手中的空酒杯重重往几上一放,冷笑道:“臨川王太妃?太后怕是還不知道外頭人現都管這臨川王太妃叫承恩公夫人呢!放着諾大的王府不住,成日裡和自己舅舅承恩公住在城外的溫泉莊子上,有這麼一個不顧人倫的生母,難怪斐兒成日裡要去惹是生非好泄泄火!”

孫太后也知道自己哥哥和外甥女的那些醜事,可這京城裡的這些高門望族裡頭,哪個沒一兩件這樣的醜事,她說過幾回,見哥哥不當一回事,也就算了,只要不是威脅到她兒子皇位的事兒,在她看來都不打緊。

只是兒子這樣挑明瞭跟她說這是亂輪,到底讓她有些尷尬,她咳嗽了一聲,乾脆繞過這件尷尬事,說道:“我怎麼不想給斐兒選個王妃?早在他剛回京城的時候,我就跟他提起過這事,他娘也跟他說過,結果這小子倒好,居然死活不肯,還跟我說什麼他三哥還沒成婚,他不能亂了長幼之序!”

“我看啊,他壓根是自己就不想成婚,這才把他三哥拎出來當擋箭牌,平日裡可沒見他這麼敬重過他那三哥穎川王。畢竟他那身子,娶了王妃也是耽誤了人家!”

麟德帝忽然從榻上起來,重新坐到御案後面,一面緩緩理着案上的奏摺,一面道:“能嫁入皇家爲郡王妃,是那女子的福氣,如何能說是耽誤了呢?既然朕這兩位侄兒兄弟情深,那就一道給他們把喜事辦了就是了!若是母親仍是不願讓他們大婚的話,那也不用給兒子選秀了,兒子此後也不會再召任何妃嬪侍寢,更不會再去喝那些苦藥汁子!”

“你——!”見兒子這回是鐵了心要給兩個侄兒把人生大事給辦了,甚至不惜拿他自己來威脅自己這個當孃的,孫太后簡直是氣得發抖。

好容易深吸了幾口氣,將心裡頭的怒火壓了下來,孫太后這才緩聲道:“既然你這個做叔叔的這麼疼他們兩個侄兒,那就依你好了,只是這娶妻生子可是人生大事,既然是我的不是,害他們晚了這許久才能大婚,我自然要好生補償補償他們,給他們挑個賢良淑德、十全十美的女子來做王妃才使得。”

麟德帝如何不知道他母親肚子裡的盤算,冷聲道:“母親該不會又想從你孫家的女孩兒中再選出兩個王妃吧?孫家在這宮裡已經有了一個太后,一個皇貴妃,一個賢妃,一個淑妃,你還要再添上兩個孫姓的王妃嗎?”

孫太后見兒子眼中已隱然有怒火,忙道:“自然不是,我只是想着,等到三月裡給你選秀的時候,順便也從中給他二人選個品貌俱全的女子來做王妃,如何?”

既然這事兒攔不住,那她不如早做打算,就算不讓她孫家再出兩個郡王妃,她也得多多費些心思,好好替她那兩個孫子選個“可心如意”的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