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顏回到家中時着實吃了一驚,還以爲是自己這幾日病糊塗了,錯進了旁人的院落。
原本的院子雖說不小,但絕不是她眼前看到的這樣……
遮擋她視線的是大片樟樹林,根據她草草估算,林木圈住的地方大約是原本的兩三倍,這麼多樹,還都有兩三人那麼高,要移植過來得花多少錢?
雖然劉自新給她的信中的確提起將屋子又翻新了一次,但她沒想到這次的“翻新”根本就是擴建,而且還是這麼大規模的擴建。
劉自新聽聞她回來了,慌忙出來迎接,身後跟了幾個略比他年輕些的隨從,都是一身得體衣着,看起來有模有樣,不知道的人怕要將他們當作大戶人家年輕有爲的小管事。
“兩個月不見,姑娘越發光彩照人,都有些認不出了!”劉自新說話一貫油腔滑調,但因袁凜在場,他一張臉一本正經地繃着。
他身後幾個青年路上得過訓話,也隨他一道嚴肅正經地站着,憋着笑都快憋出內傷。
其實朱顏剛睡醒沒多久,只匆匆地梳理過頭髮,眉梢還帶點懶洋洋的味道,若說她光彩照人,還多虧了這一身白衣裳在陽光下反光之強。
朱顏對他那幾個隨從也是迷茫的很,打量了他們一會兒,甚煞風景地擰了擰眉,低聲抱怨,“劉大哥,你可真能花錢!”
她怎麼就忘了,劉自新原本就是個大手大腳之人,雖說自己將這處地契和成藥鋪都贈給了他,要他想辦法將徐綢珍請回來好好贍養,但看着他這麼花費,還是會心疼的。
“姑娘說笑了,這些都是綢珍姑姑授意。”劉自新適時地將徐綢珍擡了出來。
“母親回來了?”朱顏又驚又喜。果然忘了再次表達她的痛心疾首之意。
她離開江南的時候,徐綢珍一直不知所蹤,多半是往徐府去了,如今她住了回來。是不是已經消氣了?
不過劉自新立馬給她潑了盆冷水,把她那股興奮勁澆滅,“綢珍姑姑今日一清早就出門去了,只給姑娘留了個口信。”
“什麼口信?”朱顏抿了脣,跟着劉自新往樹蔭下的卵石小徑走去。
劉自新忽然站住腳。回頭瞥了一下,“袁公子不一道進來嗎?”
“宣清……”朱顏這纔想起冷落了他,回眸望去,暗青色的身影在陽光下顯得十分沉靜,手裡還拿了方纔那冊藥經看着,朱顏不禁擰了擰眉,“你站在大太陽下頭裝清高,熱死你!”
“姑娘怎可如此說話?”劉自新和幾個青年隨從都蹙起眉頭,人們畢竟還是很忌諱說什麼生生死死的,縱然只是玩笑也不妥。
朱顏扁了扁嘴。仍舊勾起一絲笑意,這幾日回來路上同他玩笑慣了,一時忘了避諱,都快忘了自己這是身處何處,又當如何言行。
“阿顏,你先回去。”袁凜將書卷收起,目光定定落在她身上,不論她的衣着,還是她的笑容,的確都粲然得讓人不可逼視。
可她心中分明帶着深埋的傷痛。她爲何還能有這樣歡愉的笑容?作爲醫者,她對死亡抱着淡然的態度,卻從不對患者的求生之意表現出漠視,她因何做到?
這樣的女孩子。真的不想讓她再受到任何一點傷害。
“你要去哪裡?”朱顏揚了揚眉,一掃方纔的慵懶態度,“去邊府,還是去徐府?”
除了這兩處,她一時半會兒還想不起來別的地方,不過袁瑤華已然回京。去邊府好像也沒甚意義,所以,難道他真的打算獨自一人去徐府?
她對二舅徐釗雖然瞭解不深,但到底留下了些印象,覺得此人表面一團和氣,暗地裡只怕不甚簡單。
“別亂猜了,方纔關河似是說起,你那裡正有難纏的客人,因此你那母親率先出去避風頭。”袁凜將書冊收好,拋下這句話就進了車中,低聲向車伕吩咐了幾句,車馬立刻掉頭離開。
“劉大哥,當真來了客?”朱顏嘆口氣,袁凜打定了主意不教她插手,她還真是拗不過他。
劉自新將隱蔽的道路讓與朱顏,低低咳嗽一聲,這才慢吞吞開腔:“今早姑娘的楊舅母來了,說是求醫,綢珍姑姑懶於應付她,恰好還有些事務,便往成藥鋪去了。”
朱顏擰了擰眉,“楊氏?她來求醫……好生稀奇。”
那個尖酸刻薄的女人竟然會來求醫?若真是求醫也就罷了,怕只怕她聽聞自己很快就要前往上京,特特趕來尋些麻煩。
“母親她的意思呢?”雖然朱顏與徐綢珍上一次碰面乃是不歡而散,但她覺得母親畢竟還是向着自己的,再生氣也不會任着楊氏來欺侮自己。
“綢珍姑姑留的口信是……姑娘若還沒消氣,不醫也罷。”劉自新咬牙冷笑,楊氏三番五次尋朱顏麻煩,他雖沒有每次在場,卻知道得清清楚楚。
單就是那一次,朱顏被徐家姐妹倆算計,將腳踝傷了一個月才養好,就足以拒絕今日楊氏前來求醫了。
“好,我明白了。”朱顏抿脣,徐綢珍既然留了這樣的口信,想必楊氏確確是前來求醫,但她求醫之後會不會反咬一口,這個誰也說不準。
劉自新聽她聲音有些凝重,尋思自己將她回家的好心情都破壞了,有些過意不去,忙指着樟樹林盡頭的湖泊,“姑娘別煩惱,一會兒我叫幾個兄弟,將那楊氏趕回去就是了。那裡風景好,姑娘先往那兒去吃些點心,再回正廳也不遲。”
朱顏順着那方向看去,原本門前只有一道逼仄的水溝,現在已經擴充成一個足有小半畝的湖泊,一側怪石堆疊成奇崛的假山,另一側葦草繁茂,蘆花搖曳,一橫木製長橋溝通了兩側,湖面上空不時還有白色的水鳥悠然掠過,根本就是一幅極美的煙波圖,哪有半點鄉村的感覺。
假山一側的湖畔,還坐落着一處三層的精緻樓閣,也是原本沒有的建築。
劉自新方纔指的便是那處。
“姑娘,那可是綢珍姑姑親自畫了圖紙,說是與姑娘幼時住的畫樓一般模樣的,姑娘定然喜歡。”
說話的是劉自新右手邊的一個青年,方纔劉自新說過,這個青年家中俱是瓦匠,因此對建築之事非常在行,這一次的修繕便是由他一手統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