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 3 章

此時的文瑞其實早就沒有了初初過來時候那種查辦的心情。他之前先去地方保甲那裡打聽了一下,得知牽頭辦這家書院的幾位雖說不是什麼名冠天下的大儒,但在朝堂之上也算是有名有姓的人物,而且這幾年內又陸續有好幾位告老的夫子入院,更有一位掛名的大夫子還是前任的太子太傅。那位老先生當年是年事太高才離的朝,卻不想也對這書院如此垂青。至此文瑞對這書院的印象已經完全改觀了。換作是朝中那些官他是不會在意的,但是那位太子太傅是出了名的耿直,他要認定這書院並非是真正爲天下讀書人的,肯定也不會願意掛自己的名頭在裡面。所以現在文瑞更傾向於好好的先了解一下這書院到底是個怎樣的情景,而這一切,當然要從辨認那兩樣鎮館的東西開始。只不過,一家書院卻供奉着讀書人爲之不恥的黃白之物當作自己的鎮館物品,也實在是有點好笑。思及此,文瑞的眼角不由的帶起了一點笑意,看的邊上的張靜十分之納悶,皇宮裡的人,果然個個古怪。

供奉兩件御賜物品的屋子是單獨闢開的。畢竟如果不是御賜,這兩樣在讀書人的眼裡可都是不入清流的;就算是御賜,拿去和孔老夫子的像一起擺着受學子供奉依然是大大的不妥,所以乾脆的爲它們準備了一間屋子。又因爲兩樣東西價值不菲,特別是那金錁子,還要當心千萬不能被有心人趁空順走熔了。所以一直由錢老夫子親自鎖在一個小小的紫檀匣之內,每日查看,供奉匣子的屋子也特別派了人日夜看守。

文瑞看着年逾古稀卻依舊精神矍鑠的老人,莫名的就覺得熟悉,直到三跪九叩過那紫檀木的匣子,將它取下來擺在自己面前打開之後才猛然想起,這位錢夫子莫非還是位故人?只是當初大伯登基之初,一心想要請人家出山,偏偏夫子他一力治學,以教養天下爲己任,完全的無心仕途,最後是鬧的有點難看,現在來貿然相認卻有點尷尬。

腦子裡兜兜轉轉許多念頭,確認完畢金錁子確實是御用的,銀票也確實是宮內之物,謄寫的口諭什麼的記了個大概——這個是要回去和皇帝舅舅確認的。離開之際文瑞就多了個心眼,彷彿不在意的隨口問張靜:“少東,你家這位夫子卻是真正大儒風範,不知本王是否有幸曾得聞大名?”張靜沒多想,也隨口回道:“回王爺,先生諱字文淵,單名一個瑍字,一生治學,門下弟子無數。旁的學生倒也不甚清楚,先生他平時並不多說。”

確認了就是同一個人,文瑞心中頗有些感嘆,疑似故人和確實是故人,這兩者之間到底還是有些不同,心情也跟着變好起來,道:“少東留步,本王這就回去了,來日定當再來拜訪,與少東傾談。”此時心中已經有了計較,面上神色不由的輕鬆起來,張靜恭送禮畢,擡起身的時候就看到了這小王爺臨走前望着自己淺淺的一笑,眼角眉梢竟帶着一絲無法描摹的風情,真不知這小王爺是天生如此還是蕊香閣去的太多無意間學了不該學的東西。

政德皇帝望着站在眼前的外甥,默默的運氣,要不是實在不捨得,早當場拖下去大板子用力敲他幾十下。自己讓他去把那個學堂辦了,本以爲小事一件,結果他居然查出個這學堂是個天大的好事這種結果來,而且還言之鑿鑿確實看到了御賜的鎮館之寶。好吧,政德皇帝有些心虛的想:這大概真的是有這麼回事,那個從護城河裡爬上來渾身滾透了泥水的少年他還是隱約有點印象的。但是文瑞你個小兔崽子你不知道你大伯的意思就是不管怎樣把那學院查了就完了嗎?!什麼叫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這麼多年來你天天捧着這個當金科玉律的這次怎麼就不靈了呢!

想到這裡,老皇帝的鬍子都要抖起來了,偏偏文瑞那小子還在滔滔不絕:“……夫天下之大,民生爲本;天子治下,以學爲進。今聖上心懷蒼生,數年一日,辦學於民間,精進於朝堂,恩澤廣施於天下……”文瑞的聲音清越而響亮,在朝堂上朗朗誦讀,還真頗有些餘音不絕回味無窮的意味,身後趴了一串的老先生,從右丞相到禮部尚書到翰林院諸位,個個一副痛心疾首自己沒盡職盡責居然讓老皇帝勞心勞力事必躬親的哭喪樣。

政德皇帝此時的心情實在很哭笑不得。一大早剛坐上金鑾殿,那羣翰林學士們就直撲金殿下痛哭流涕的自我懺悔,着實把他嚇了一大跳。後來文瑞站出來當衆彙報查察那學院的結果,他就預感不對。現下,金殿下跪了那麼多,文瑞又把好話都給說盡了,還例舉了好長一串中舉名單,全是從那家學院出來的平民子弟。話說到這個份上,那學院又不是在做什麼喪盡天良的事情,“徹查”兩個字老皇帝是無論如何也說不出了。臉頰抽搐了好幾次,還好隔着簾子底下的大臣們也看不清,又多運了好幾次氣,老皇帝才慢慢的開口:“衆愛卿平身,都莫要再自責,此事朕本也是試行之舉。只是今後如何,朕還需仔細思考,也望衆愛卿能助朕一臂之力。”然後轉過頭盯着文瑞:“睿親王此次查察,收穫甚豐,早朝後來御書房詳談。”

文瑞聽到他家舅舅金口已開,終於暗暗鬆了口氣,立刻跪拜:“臣遵旨。”一會兒御書房裡詳談,只要先確保書院不會有事,他就有百分之二百的把握說的老頭子回心轉意而且還能龍顏大悅,而且他準備了一堆關於書院的計劃。這個書院,文瑞現在是打定主意要幫到底的,或者是被那些一心辦學的宿儒們感動,亦或者,是因爲張氏少東那清冷的目光。

文瑞在金殿上和他家舅舅玩書院存亡爭奪戰的時候,張靜這裡大家纔剛剛起牀。今天是初五,每個月規矩這天要灑掃洗塵,祭天地拜孔聖人,所以一早學堂內就吵吵嚷嚷。東面館內是世家子弟,自是不屑於親自動手,各家小廝丫鬟來來往往,有幾家平時有罅隙的,這些下人們也藉着混亂勁兒互相使絆子;中館是富庶人家的子弟,雖然也不會自己動手,但是因爲多半是商人出生,和氣生財的道理薰陶下,看上去就要平和許多,至少不會明面上的箭張弩拔;而西館則是完全的平民子弟,有個書童的就算是家中十分富裕的人家,所以基本上遇到這樣的日子個個都是親自動手。而張靜也最喜歡來西館,這些學童年紀也都不過七八歲十多歲,小的甚或只有五六歲,看着就是粉嫩嫩的一個個小糰子模樣,都擠在院子裡奉打掃之名行玩耍之實。看到張靜帶着小四跨進院門,小的們一下子就嘰嘰喳喳的圍了上來,幾個年長一點在屋內認真灑掃的學生也走了出來和張靜見禮。

張靜擺手,就算見過,身後一羣小的跟着一起擺手,惹的幾個大的威脅作勢要打,錢夫子站在廊檐下呵斥一聲,一羣孩子嘻嘻哈哈一鬨而散。張靜打發了小四去做他的事情,轉身,就看到院門口跌跌撞撞走進來個小娃娃,忙上前迎住。

這小娃姓宋名祥小名三伢子,纔剛四歲零三個月。窮人家的孩子,吃用並不太好,小孩子往往長的也慢,這點歲數還不是太會說話,只是看見張靜就一個勁的衝他樂,大眼睛都笑成了眯眯眼。張靜看的心癢,抱起狠狠親了一口,惹的小孩笑的更大聲了。孩子身後跟着進來的是宋嬸子,這小娃是他家老三,年前在書院裡讀書的老二考中了秀才,爲老宋家掙足了顏面,書院對窮人家的孩子收取的費用又不是很高,所以她和男人商量之後就乾脆把老三也送來學裡。只是孩子現下還實在太小,跟他上課也全聽不懂,在學裡也只是玩,最後莫名的就變成了張靜的小跟班。倒是一段時間來,孩子原本沉悶怕生的性格大有改善,對着陌生人也肯喊人了,宋家兩口子十分欣慰,今天知道學裡要祭拜,就捎了些時鮮果品過來。

張靜抱着孩子送宋家嬸子到了後廚,把果品放下,又嘮了一會兒嗑,宋家當家的就來催宋嬸子回去準備攤頭開張。張靜抱了孩子,索性也就和錢夫子一起坐在廊下,監督一羣皮猴子打掃。隨意說了幾句,突然想起前幾日那六王爺來書院逛完走人的時候問起過錢夫子名諱,不由莫名有點擔心起來。這些年來,錢老夫子於他絕對當得上師和父二字,這書院也都是他老人家一力承擔才經營起來的,要是因爲這書院而讓老先生有什麼飛來橫禍,他張靜可要如何自處?懷中三伢子啃着剛剛張靜塞給他的一顆青梅,酸的口水直流又不捨的放,依依呀呀一個人嘀咕着誰也聽不懂的話。張靜將孩子往懷裡帶了帶,決定還是把這個事情和錢夫子說下:“前些時日來的那位睿親王走時,曾問起過先生名諱。”

錢老夫子捧着他的寶貝茶壺,慢慢的嘬了一口,放下,才悠悠然的吐出一句:“不妨。”張靜側過頭,看着老人那張飽經滄桑的臉上是一番篤定悠閒,並非假裝,也就稍稍放心了些:“那就好。”

心定了,就忍不住去逗弄懷裡的孩子,正拿着一小塊蜜糕哄三伢子喊錢夫子爺爺,小四又風風火火的跑了過來,一邊還喊着:“少爺少爺,快去廳上,前些日那位貴客又來了!”說曹操曹操到,張靜有點無語問蒼天的感觸,感情那位爺那天說的改日拜訪還真的不是客套話。把三伢子交給小四好生帶着,無奈的站起整了下衣服往前廳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