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剛纔說什麼!?”
唐冠似笑非笑的望着眼前頗有些激動的程務挺,聽他詢問,笑道:“老將軍,你現在好好的站在這裡,還活着,就不容學生也好好活下去嗎?。”
此話一出,程務挺先是面色一滯,而後沉聲道:“你先進來吧。”
“多謝。”唐冠微微拱手,而後跨入房門,程務挺不着痕跡的望了眼四周,反手將房門合上。
唐冠倒也自覺,一進房門便獨自坐下,將手中袍子放在桌上,這才望向程務挺,程務挺也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桌上袍子,而後開口道:“有人說你年紀輕輕,卻生了三隻眼。”
“哦?哈哈,那將軍看學生面上是幾隻?”唐冠聞言一邊笑答,一邊舉起自己的雙手翻了兩下,程務挺盯着他的動作,良久後才擡步近前。
“小子,老子殺人的時候,你娘都還穿開襠褲呢!”
程務挺坐下身子緩緩出聲,唐冠聞言表情不變,待他坐定,才淡然道:“將軍麾下有千軍萬馬,要殺學生的確在翻手之間。”
“哼,你知道就好。”程務挺冷哼一聲, 這短暫的相見,唐冠着實給了他不小驚訝,不難看出,唐冠竟然隱約摸透了自己,好在此子還有些自知之明。
他真的這麼嫉惡如仇嗎?還真不是,天下惡事多了,他更被人稱爲古之惡來,他顧不過來,也懶得去管,可是有種東西叫做政治理想,這玩意是統治階層產生鬥爭的根本原因。
不管是待民如子也好,中飽私囊也罷,這都是政治理想。一旦相左,便要鬥爭。
很顯然,裴炎一夥獨存他一個,政治包袱已經全然落空,唐冠興修明堂的事情更是火上澆油。
程務挺沉吟片刻,以爲唐冠心生恐懼。這是要與自己虛以爲蛇,程務挺幾十年來可不是白給,此子年紀雖小,但從他能從自己隻言片語中聯想到因果來看,是良才還是蠢材,一眼分明。唐冠並非朽木。
想到這,程務挺心下一緩,既然如此,這少年應該秉性不差,估計是受了小人攛掇。正在暗暗構思該如何將他引向正途時,唐冠竟然再次開口道:“但將軍好像忘了一件事情。”
程務挺沉吟打斷,擡起頭來望向唐冠,不無冷笑道:“何事?”
唐冠聞言默不作聲,捧起桌上新添香茗,微抿一口,而後放下茶盞道:“這裡是長安。”
此話一出,程務挺先是一愣,而後像是意識到什麼, 只聽“蹭”的一聲。唐冠眼前寒光一聲,一柄泛着冷輝的長刀竟然已經架在了頸上。
唐冠似乎早有預料,面不改色,程務挺卻眉頭皺起,兇狠道:“你以爲老夫真的不敢殺你,這裡是長安又能怎的!?”
“你這小賊,我本以爲你還有可取之處,今日殺你,老夫也不獨活,黃泉路上。老夫帶你首級向你恩師謝罪!”
“哈哈,將軍好大的威風,好快的寶刀!”唐冠語氣依然不冷不淡。
“豎子找死!”程務挺心中一寒,惡向膽邊生,誠然他不敢對武曌怎樣,這就是冥冥中的氣勢,凡人,就算再強壯,也不敢去弒神,何況那神正值如日中天,哪怕是荊軻重生,面對武週一朝天大的鬧劇,也不會有風蕭蕭兮易水寒的勇氣!
可是對唐冠就不一樣,唐冠比他更加弱小,欺軟怕硬是人的本性之一,眼看手起刀落,唐冠便要人頭落地,唐冠猛然出聲道:“且慢。”
“蹭。”刀體震顫,顯然刀的主人早就做好了收勢的準備,程務挺聽到唐冠出聲,反而心中暗舒一口氣。
“老將軍,你這麼威風,怎麼不去殺了那個女人,反而殺起我來了?”
“你...”程務挺聞言虎口一抖,險些失控,唐冠直言他的痛處,是啊,他這麼威風,面對那個女人連擡頭都需要鼓足勇氣,如今卻在這裡對唐冠橫刀相向,確實不是英雄所爲。
“將軍滿門忠烈,雖不比同姓的凌煙閣程公,可也是我大唐難得將才,學生出身卑微,手無縛雞之力,將軍殺了也就殺了,學生絕無怨言。”
“唐去病!你這黃口小兒,今天任你說的天花亂墜,老夫也要爲幾位老友討個公道,你可知裴公爲這一案,葬了多少人的性命,才暫且按下,你又可知,你胡思亂想所寫需要多少百姓爲此家破人亡!?”
唐冠聞音眼睛微咪,心中暗道一聲果然,自己千算萬算還是算漏了一節,史上修明堂時,這老將早已橫死,自然沒了什麼阻力,武曌手段千變萬化,竟然又在此地擺了自己一道。
程務挺說的話是對的,國家興修大型工事,的確是一個極爲敏感的政治話題,前隋便是因此被羣雄抓住藉口,大肆興兵滅亡,而也是現在的唐冠不想去考慮的,他連自保能力都岌岌可危,更別提去考慮別人,犧牲是必要的,他不是裴炎!
程務挺見唐冠沉默,心中一動,繼續說道:“你尚且還小,老夫可以不怪你,只要你...”
他話未說完,唐冠竟然打斷道:“老將軍,從哪裡來回哪裡去吧,長安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嚇!”唐冠語不驚人死不休,話音一落,程務挺連憤怒都顧不得,剎那石化。
一個九歲小娃娃竟然對自己老氣橫秋的說出這番話來,這到底是滑稽,還是恐怖,已經不能用言語來形容。
“哦,老將軍,這是相公戎袍,臨行前交於去病,將軍若是覺得去病無德,儘可拿去吧。”
唐冠一邊說一邊將桌上袍子挪過,程務挺依然刀不離手,似乎他與唐冠對話的底氣全在這把刀上一般。
“將軍,今時不同往日,您如此威風,都無可奈何,又何苦在這爲難學生,沒有學生,那東西還是會有。”
“呵,呵,呵,哈哈哈哈。”程務挺聽着唐冠猶如聊天一般的喃喃,竟然搖頭笑了起來。
唐冠表情依舊不變,而是緩緩起身,似乎要走,他此時個頭堪堪纔到程務挺腰間,一個像是自嘲無奈般發出郎笑,一個微微搖頭,繞過他走向房門。
“你等等。”笑聲一落,沉聲又起。
唐冠聞言止住腳步,頭也不回道:“老將軍還有何吩咐?”
“裴兄還給了你什麼?”
“一個承諾。”唐冠聞言淡淡出聲,那邊程務挺目光一變,望了眼桌上袍子,而後緩緩拿起。
“小子,那就記住你的承諾。”
說罷,程務挺單手一揚,將那袍子擲向唐冠,唐冠似乎早有預料,立即轉身接過。
程務挺沒有問唐冠到底是什麼承諾, 而是緩緩坐下身子,拿刀支撐着下巴。
唐冠見狀拱手道:“告辭。”
說完,唐冠轉身出了房門,留程務挺一人暗自沉吟。
房中寂靜悄悄,良久後,程務挺將手中寶刀橫起,拿手慢慢撫了一下,喃喃道:“老朋友啊,還是你最可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