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時更響。
舍門被輕輕推開,一大一小兩個身影躡手躡腳的走了出來,生怕驚動了屋中另一個熟睡之人。
“去病,到了地方一定不要亂講話!”
“伯伯放心”
兩人走了兩步,陳允升又吩咐道:“眼睛也不可以亂看”
“去病知道了”
兩人走三步陳允升就有些焦慮的吩咐兩句,不由惹得唐冠心中暗笑,想來也是,這九歲孩童上早朝,也是一樁奇事了。
“陳長吏,馬車給您備好了”
那邊飽舍差人見二人走來,打開大門,對陳允升說道。
陳允升聞言點點頭,拉着唐冠登上馬車。
所前往的正是那皇城方向,朝宮挪位大明宮已有些年頭,新老皇城倒是都算在了大內範圍,尋常人是不得進入的。
人都有一種撲朔的恐懼感,先前唐冠那種對未知事物越靠越近的恐懼是正常的,可一旦近在眼前,未知馬上變成已知,你這種恐懼也就煙消雲散。
“陳伯伯,那劉迅的事情?”到了這個時候,唐冠又想起了他人生中遇到的第一個大仇人,讓自己受盡屈辱不說,還差點命喪他手。
陳允升聞言微微搖頭,從懷中取出一封書信道:“老相公既然說了,那就不需要在放心思了,他修書一封讓我交給天后,想來是那劉迅之事”
說到這陳允升望向手中書信,暗暗沉吟該如何交予天后。
唐冠聞言默不作聲,他還不知道自己那大仇人如今慘狀,不然必定大笑三聲,然後還要罵一句:“你活該”
同時又好奇起裴炎書信內容,好在馬上就要揭曉,也不作他想。有人能幫忙料理那當然是最好的了,唐冠如今空有才名,卻沒有功名,與那劉迅相鬥無異於以卵擊石。
裴炎就不一樣,若說唐冠是以卵擊石,那裴炎與劉迅的情況就正好反了過來,應了“胳膊擰不過大腿”之言。
想到這,唐冠心情又輕鬆幾分,馬車一路平穩,在這長安大道之上並沒有顛簸,只覺得有幾下似乎在上坡下坡,勢道都不一樣。
半柱香的功夫,車把式停下馬車,說道:“官爺,到了,前面過不去了”
陳允升聞言知道是到了宮城附近,這飽舍車伕也是拉過不少官員的,知道此間規矩。
當即拉着唐冠下車,車把式將馬車趕到一邊。
唐冠一下腳踏實地,便猛然望向前方。
“嘶!”這一看不由倒吸涼氣,昨夜城郭景象已經讓他大吃一驚,萬萬沒想到眼前竟然還有城中之城!
“大明宮始建於太宗年間,高宗時期政治中心轉移,開始興建,乃史上最奢華之皇家宮殿”唐冠望着遠處節次鱗比的見狀,腦中飛速劃過後世史料。
可與之前見到長安外牆時有種相似的震撼,史料文字將它們渲染的再誇張,可當立於不可能的時間點親眼所見後,總會讓人窒息。
這就是兩個時代的格格不入,如果說唐冠之前站在長安牆下只有仰視的感覺的話,那麼現在站在大明宮外,他穿越而來第一次有了渺小感。
就像是站在大浪面前的細沙,唐冠藉着微弱的光芒調整呼吸,盡力不作出驚慌表情,一邊仔細觀望這龐然大物。
“建築史上的奇蹟,圓明園真是小巫見大巫了!”隨着靠近,唐冠瞳孔微縮,他並不知道自己所處的是哪個位置。
而且他有些眩暈的感覺,只覺得四面八方入眼都是高牆樓閣,分不清東西南北。
“我還是小瞧了這個時代”唐冠心中暗暗一凜,一座皇城就讓現在的他有些目不暇接,那裡面的人豈不是更加超乎其預計。
“難怪人說讀書死,死讀書,讀史書,死史讀,人所寫的歷史終究有偏差”唐冠一邊心中唸叨,一邊緊隨着陳允升來到宮前。
高高大門聳立,唐冠擡頭望了一眼,因爲天色不明,只看到一個“玄”字,“玄武門?不對,玄武門是另一個皇城”
唐冠雖然胸有萬千書藏,可對時事建築還是不大明白,而且他對後世歷史也是瞭解個大概,記個時間人物已經算不錯,更別說地名了。
唐冠走近前才發現,宮前竟然早就秩序井然的排起隊列,這些人身着各色官服,望到這一幕唐冠一樂。
“這還真像上班打卡,不過他們比公務員勤奮多了,這麼早就上班”
陳允升雖然衣物整潔,卻沒有官袍在身,若不是腰間故意懸掛着一道虎符,又是坐着飽舍馬車而來,還真靠近不得。
衆官見到一大一小近前,先是一愣,而後辨認清陳允升模樣,都猛然望了過來。
所望之人不是陳允升,而是他牽着的唐冠。
旁邊一個官員認出了陳允升,小聲低呼道:“陳御史!你的朝服呢!?”
陳允升尷尬笑笑道:“說來話長...說來話長...”
本來秩序井然毫無動靜的“上班”大隊,因爲唐冠的出現,有些騷動起來。
有些相熟的官員相互竊竊私語,有那看起來模樣粗獷,身着甲冑的武將直接對唐冠指指點點。
陳允升不由將唐冠手又緊了幾分。
突然宮門洞開,百官肅靜下來,唐冠也呼吸也微微一滯。
“這麼窮,燈都不點”唐冠暗罵一聲,本以爲要看到的是金碧輝煌的盛況,沒想到除了那模糊的金碧外,輝煌全然沒有見到。
宮中早朝除了殿中,皆無燈火,尤其是內庭更是如此,這早就成了慣例,這些老官還好,竟然魚貫而入,絲毫偏差沒有。
唐冠卻眼前摸黑,只能靠陳允升帶路,好在有大部隊做指引。
因爲唐冠少年時的這段經歷,造成了後來一個有趣的變化,那就是一入夜,大明宮中除了**燈火通明,直到第二天早朝結束,當然這都是後話。
如今唐冠卻是盲人摸象,東西南北傻傻分不清楚,只知道陳允升帶着自己走的應該是那常朝之所含元殿。
就在默默行走之際,唐冠突然一個踉蹌,原來是陳允升不走了,列在一名官員後面,他是其中唯一沒有穿朝服之人,引來侍衛怪異目光,但看到腰間懸掛之物後,又將視線挪開。
唐冠扭頭望向不遠處的一個大殿,人的眼睛在黑暗中久了自然會適應,這時也大體看清了那宮殿模樣。
“好一個勾心頭角,坐北朝南,這要是被房產中介看到了,能賣個...恩...能賣個...”唐冠在這胡思亂想起來。
陳允升低聲道:“凝神勿視!”
唐冠收回目光,不再亂瞅,只見有一內監站於臺下,不知是因爲久居宮中,對環境早已熟悉的緣故,還是因爲少了那活,生理機能產生了變異,竟然一眼就瞅到了陳允升。
這太監見狀一喜,繞在百官身後走了過去。
“陳御史,你回來了,雜家可在這裡等了御史好些日子了”
“嘔!”唐冠聽到這個聲音不由一陣乾嘔,猛然一撇,一張白森森的臉映入眼簾,太監這種生物對唐冠來說那真的是熟悉又陌生,前世作爲寫手太監了不知道多少作品。
如今見到了真正的太監,不由心中惡寒。
“也只有則天一朝,太監才又開始廣泛運用”
武周宦官勢力其實不大,不過用途不小,天后本身是個女人,有些事情必須通過太監這個途徑來與大臣交流。
但也有不可否認的一點,正因爲這一朝的濫用,造成了後來幾乎貫穿了唐朝中後期宦官專權的大悲劇,甚至可以用慘不忍睹來形容。畢竟不是每個皇帝都是如太宗、武曌般乾坤獨斷。
想到這,唐冠噁心勁過了,又大感稀奇,偷偷打量了下這個太監,如果歷史按照原定來走的話,下一朝開元盛世中出了個名氣不小的太監,高力士。
隨即又興趣缺缺的挪開目光,“閹人,嘿嘿,既然你要做皇帝,那乾脆別閹了”
唐冠在這邊暗暗意淫,陳允升卻低聲道:“王公公,有勞了”(注:這裡應該稱官職或“內侍”)
王公公掩嘴一笑道:“陳御史,你可是拖了好些日子了,天后都不高興了,人帶來了麼?”
陳允升輕輕點頭,王公公這纔將目光望向唐冠,說道:“哎呦,好俊俏的小郎君啊,帶來就好...帶來就好...”
陳允升眼神中頗有些鄙夷,但也不顯露,說道:“一會稟章,勞煩通報了”
“不礙,不礙,天后早就候着你們了”
陳允升聞言一驚,唐冠聽這人妖說話,一個勁的惡寒,不理不睬。
“一會雜家就替御史通傳”
陳允升微微拱手,王公公才轉身離開。
唐冠大鬆一口氣,這男不男女不女的聲音真不是人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