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了，越發的近了，袁崇煥其實也打心裡好奇，這尋常的建奴到底是怎麼個過日子法。
在遼地諸多種族混居，在袁崇煥想來，皇太極筆下那對大明漢家文化耳濡目染，甚至深深崇敬學習漢家文化的女真人，應當也不至於真的就如同黃得功等人所說的一樣，不配爲人吧？
更何況，女真人既然也奉行禮儀教化，又怎麼可能會是那般的禽獸不如？
至少，從未親眼見到過遼地淪陷區災民的袁崇煥想遍了史書文獻，就沒想到過像是皇太極那般表現得知書達理溫文儒雅的人，麾下的人馬會如同史書當中的食人野獸一般，那般虐民待民。
雖然早就從逃到寧遠的百姓們口中知道了建奴在他們攻佔的地方幹過什麼樣的事情，當時還沒有接觸過關外建奴的袁崇煥也覺得，建奴的確該死。
可等袁崇煥真的和建奴產生了交集，產生了情誼之後，袁崇煥作爲文人的矛盾性格一下佔據了上風。
願意接受漢家文化教導薰陶的女真，其中既然能夠誕生出像是皇太極這般溫文儒雅引經據典信手拈來宛若一家大儒一般的人物，又怎麼不能接受漢家文化教化呢？
能夠教化的，那就是人，沒必要去斬盡殺絕啊！
畢竟，屠城也好，燒殺擄掠也罷，蒙古人也曾經幹過，天啓帝能夠接受滿桂在他的身邊身居高位，那爲何就不能收編女真人，讓女真人爲大明前驅如同蒙古人一般，受大明教化呢？
何必要動用那般無道的手段，去讓女真和大明陷入不死不休？
禮儀教化那不好嘛？
如今雖然說被黃得功解開了束縛，但是袁崇煥卻依舊不服，依舊覺得，天啓帝過於殘暴是取禍之道。
恩威並施，加上禮儀教化建奴，纔是王道。
其實朱由校也不是什麼種族滅絕主義的奉行人，建奴那麼多全殺了多可惜？
大明的基建總不能全讓大明的百姓去做，尤其是最容易出事的開荒階段。
可是同樣的，袁崇煥在戰陣之上心存婦人之仁，覺得以大規模的殺傷手段對建奴進行殺傷有傷天和這種事情若是天啓帝知道了。
沒準當場就會卸了袁崇煥的職務，而不是帶着袁崇煥前來這裡，讓袁崇煥去親眼見證。
他孃的，明明用火炮轟建奴的不就是你袁崇煥麼？怎麼？換成猛火油焚燒建奴，就有傷天和了？
然而這句話也就只有天啓帝能夠對袁崇煥去說。
因爲此時的袁崇煥，是寧遠的主官，曹文詔他們說這樣的話先不提袁崇煥是否能夠聽得進去，就說若真是曹文詔去說，沒準袁崇煥的反擊會來的更加猛烈一些。
寧遠城中如今各方勢力分踞，其中袁崇煥所佔的，不外乎是大義的名頭，可是偏生這大義名頭就是束縛住曹文詔，束縛住秦良玉，束縛住祖大壽等人的東西。
有着這一層的束縛，即便是眼下曹文詔將袁崇煥綁票出寧遠，這也是一種逾越之舉。
天啓帝真要怪罪，是能夠治曹文詔大罪的。
也就是曹文詔敢於做出這樣的事情來了，若不是曹文詔知道天啓帝是怎樣的人，就如同秦良玉和祖大壽一般，恐怕此時的寧遠城，還真就如同袁崇煥所想的一樣，放棄了猛火油這個絕對的殺伐利器。
伴隨着戰馬長鳴，袁崇煥緊緊的跟在黃得功等人的身後，注視着前方那一支建奴騎兵。
在夜色和樹木的掩護下，已然是越來越近。
“啊！”
一聲女人的淒厲慘叫，從建奴的隊伍中響起。
而肉眼可見的，是一個血淋淋的嬰兒，被一個建奴用手中長槍挑起，伴隨的，還有着建奴們的哈哈大笑。
看着這一幕，袁崇煥的心中猛然一頓。
這些建奴想抓俘虜也好，還是劫掠人口也罷，這些，袁崇煥都可以理解，可以想象。
畢竟劫掠人口這本就是遊牧民族和漁獵民族的常態，他們自己人口不足，需要擄掠人口。
眼下的黃得功帶着人馬沒有直接發動進攻，也是因爲這些遼民被從地堡當中趕鴨子一般趕出來之後，就被建奴們給圍在了中央。
在袁崇煥看來，這很明顯就是這些建奴打算將這些遼民帶回他們的部落中，充填人口罷了。
如今有着黃得功在，很容易就可以把這些百姓，解救出來。
但是這在月光和火把照耀下無比清晰的血淋淋嬰兒，卻重重的刺激了袁崇煥的內心。
那個嬰孩，很明顯是從他母親的肚子裡，生生取出來的！
這些建奴，除了想要擄掠人口之外，甚至還在殺人取樂！
黃得功兩眼一眯，右手微微擡起，朝後方揮了揮手。
很快，幾個騎士就出現在了黃得功的身後。
“將軍，沿途打探過了！就這一支建奴。”
“那個地堡，粗略看來應該是寨兒山堡的附屬地堡，按照正常情況，大概能夠容納三百人！”
“將軍，咱們上吧！”
黃得功瞥了一眼這些建奴，隨後又看了一眼身後的袁崇煥，壓低聲音，一字一句道：“此時這些建奴還沒有放下警惕之心，他們在這個時間段還在寨兒山堡，說明他們是建奴當中負責殿後的人馬。”
“小股亂兵只會燒殺掠，偏偏不會擄，因爲他們知道俘虜只會降低他們的進軍速度。”
黃得功話還沒完，袁崇煥就打斷道：“可是黃將軍，你也看到了，這些建奴不僅僅只是裹挾了不少大明百姓，更是當着咱們的面，殺人取樂了！”
“還說什麼只會燒殺掠，而不會擄？”
聽着袁崇煥的話，黃得功沒好氣道：“袁兵備，你果然是個文人出身，就不能等我將話說完？”
“這些建奴所擄的，定然是女子居多！建奴行軍打仗沿途必然會姦淫百姓，這些百姓想必男丁已經十不存一了，剩下的這些女子，將會成爲這支建奴在他們折返回營前的糧食和發泄工具！”
“遼東苦寒。”
“嘿，能吃到一口肉食，是多大的美事啊！”
黃得功的話，陰惻惻的，可是袁崇煥聽着，卻只覺得渾身打顫，眼中出現了驚駭之色。
不由自主的，袁崇煥雙眼轉向了那些建奴的方向，正好看到那些建奴，就打算在這原地安營紮寨。
還有好幾個建奴，看動作，已然是在脫下身上盔甲了！
女人的慘叫聲，悲呼聲，驟然響起。
袁崇煥只覺得，自己心底下一股子血氣，頓時就衝到了自己的天靈蓋上。
“好建奴！納命來！”
沒等黃得功的動作，袁崇煥反而是抄着手中的長劍，踉踉蹌蹌的衝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