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風看着尷尬萬分的張嶽,再看看鎮定自若的方巖,忽然間明白,以他今天犯下的事兒,要是還想留在這個部隊裡,只能靠這個身上長了傲骨的軍人了。想到這兒,他豁出去了,跳着腳大聲叫喊起來:“是他先罵我的!我打人是我不對,但我和他都是士兵,他有什麼資格罵人?副師長不能偏心!”
聽到葉風的申訴,張嶽那張臉頓時黑得連包公都自嘆弗如,所有的怒火全部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他用近乎惡毒的眼神瞪視着葉風,厲聲怒喝道:“給我住嘴!打了人你還有理了!”說着快步向前走了兩步,手一揚狠狠在葉風臉上扇了兩個耳光,鮮血頓時從葉風的嘴角流了出來。
方巖不由得眉頭微皺,還沒來得及阻止,張嶽又擡起腳對着葉風的胸口狠狠踢去,葉風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連哼都沒哼一聲,一頭栽倒在地上。
張嶽狠狠的繼續踢打葉風的身體,厲聲吼道:“你居然還敢喊冤?你這個人民軍隊中的敗類!你是我們所有人的恥辱!”
方巖桀驁不馴的脾氣上來了,他危險的眯起眼睛,只有在他準備出手殺人時,他纔會出現這樣的表情,但他小心的控制着自己身上越來越凌厲的殺氣,輕聲道:“張副師長,請你保持克制!沒有調查,不分青紅皁白,不能就這樣輕易判定一個士兵有罪!”
張嶽惡狠狠的死瞪着方巖,一字一頓的說道:“我當下級時,一直遵循幾個原則:幹好工作,安守本份,不爭權、不奪權、不越權。”他指着葉風,環顧四周大聲喊道:“來人!把他給我關起來,明天就讓他脫軍裝走人!”
“慢着!”方巖踏前一步,擋住葉風,以居高臨下的目光逼退幾名警通連戰士,沉聲說道:“張副師長,事情起因不詳,過程不明,誰給了你草菅人命的權力?誰給了你毆打戰士的權力?誰又給了你最終審判的權力?這個人你不能隨意處置!不只是他,”他一指與葉風一起參加潛伏訓練的士兵們:“他們所有的人都必須留下,等待調查。”
“你……”張嶽顫抖的手指指向方巖,嘴脣哆嗦着竟半天沒能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來,過了好久他勉強定住神,吞下一口唾沫,陰森森的問道:“你想造反嗎?”
方巖微微挺了挺胸膛,淡淡說道:“我這一輩子闖過不少禍,立過不少功,也殺過不少人,從死人堆裡爬出來多少回,我已經不記得了,但我確信自己沒有殺錯一個人,我的心坦坦蕩蕩,仰不愧於天、俯不愧於地!造你的反?”他傲然一笑,看張嶽的眼神象是要把他劈開來看個清楚一樣:“你不夠格!”
“把……把他……把他給我抓起來!”張嶽指着方巖,向警通連長大聲吼道。
但是,沒有一個人上來執行他的命令,每一雙看向方巖的眼睛,都帶着無法掩飾的敬佩之情。
“住手!你們要幹什麼?”憤怒的吼聲從身後傳來,關鍵時刻,趙浩宇終於趕到了。
趙浩宇揮手製止衆人向他敬禮,他負手緩步走到人羣中,凌厲的視線在衆人臉上掃了一圈,好幾個營連職幹部被他看得深深埋下頭。他俯頭看看躺在地上的葉風和大哭不止的池滔,對着跟自己一起趕來的參謀幹事說道:“把軍醫叫來,不管犯了多大的錯誤,就算是他觸犯了法律,也總得先處理了傷口再宣判!還有,把事情發生時在現場的士兵分別帶開,詢問事發經過之後讓他們回去訓練,我隨時會找他們瞭解情況。”
幾名參謀答應一聲,有人奔向醫務室,有人把士兵們帶進辦公樓,臨時借用幾間辦公室調查情況。
趙浩宇這樣的表態,等於間接的支持了方巖,張嶽登時有了顏面掃地的感覺,他立刻喊道:“政委,……”
不等他把話說完,趙浩宇卻拍拍他的肩膀,和風細雨般輕聲道:“張副師長,請你冷靜,有什麼事情不能好好說,非要動手打人不可呢?作爲副師長,如果你毆打戰士的行爲傳到兄弟部隊,別人會怎麼看你?你的部下們會怎麼看你?以後,還有人願意服從你的命令嗎?”
趙浩宇說話的音量並不高,卻帶着強大的壓力。張嶽低頭一看躺在地上臉色慘白、嘴角流血的葉風,頓時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不可饒恕的錯誤,身爲副師長,怎麼可以動手毆打士兵?他後悔的腸子都青了,額頭上的冷汗涔涔流下,訥訥半晌,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趙浩宇指指圍觀的偵察營軍官和士兵,嚴厲的說道:“都圍在這兒幹什麼?這兩個兵的連長、指導員留下,其他人回到各自的崗位上去!再有不相干的人在這裡逗留,一律給我記下名字來。”官兵們在他銳利的眼鋒下急急忙忙的走向自己的訓練位,連頭也不敢回。
一直在號啕大哭的池滔沒了市場,蔫蔫的止住哭聲,不斷藉着擦拭眼淚的動作從眼縫裡偷偷瞄着趙浩宇的臉色。
方巖遲疑了一下,正要離開,趙浩宇忽然道:“方參謀,你留一下,我還有話要問你。”
衛生隊的軍醫趕到現場,蹲在葉風身邊粗略檢查了一下,湊到趙浩宇身邊輕聲道:“我判斷這個兵肋骨骨折了,還不清楚有沒有傷及內臟,得去醫院拍個片子。”
張嶽倒吸了一口冷氣,萬萬沒想到自己在盛怒之下,下手竟然這樣失了分寸。他轉念一想,剛纔之所以會發那樣大的火,全是因爲方巖膽敢頂撞他,不聽他的指揮。現在事情完全是按照方巖之前的建議發展,自己的副師長威信已經掃地。他臉若冰霜,殺人一般的眼神不停的在沉默不語的方巖身上掃來掃去。
趙浩宇皺緊了眉頭問道:“誰是這個兵的連長和指導員?”
二連連長、指導員慌忙站出來答應。趙浩宇狠狠瞪了他們一眼,抿了抿嘴脣壓下涌到嘴邊的斥責:“還愣着幹什麼?趕快備車把他送到醫院去,記住,一定要叮囑醫生全力救治,他還年輕,不能落下後遺症!”他又對軍醫道:“你跟着一起去。”
一名參謀急匆匆的自辦公樓內衝出來,跑步到趙浩宇面前報告道:“還有一個兵,因爲勸架被池滔打了一槍托,腰疼的站不直。”
“兩個人一起送到醫院去!”趙浩宇用責備的目光盯着張嶽看了一眼,又看了池滔一眼,這一眼看得池滔心跳驟然加快,深深的把頭埋進胸口,再也不敢擡起來。
二連長腳不點地的奔向車庫,把自己的吉普車開出來,軍醫用夾板把葉風的上身固定好,與指導員一起小心翼翼的擡着葉風上車,在他身下墊了厚厚的棉被。吉普車立刻啓動,一溜煙的載着兩名士兵駛向營區大門。
另一名軍醫替池滔檢查了傷口,對趙浩宇報告道:“他的傷沒什麼大礙,我給他開點消炎藥,把傷口消消毒,就沒事了。”
趙浩宇點頭,對參謀道:“你跟着一起去,處理完了傷口,送他到禁閉室去。”
池滔被帶走了,現場只剩下趙浩宇、張嶽和方巖三個人。
趙浩宇看看張嶽惡狠狠的眼神,又看看方巖滿不在乎的神情,低聲道:“方巖,你知道你剛纔做了什麼嗎?當着那麼多士兵的面,你怎麼可以頂撞張副師長?立刻道歉。”
方巖灑然一笑:“張副師長不經調查,就公然一口斷定一名士兵有錯,並且不問青紅皁白對他往死裡打,請張副師長先對那名士兵道歉。”
張嶽的怒火再次被挑了起來,他怒目圓睜咬牙切齒的低吼:“方巖,不要以爲有師長護着你,我就管不了你,我告訴你,你今天如果不認錯,我一樣有權力把你調到最偏遠的哨所去!”
“我知道,你是副師長!”方巖神情輕鬆的說道:“但請你不要忘記,無論你把我調到哪裡,我都在中國人民解放軍的序列裡。”
“好,有骨氣。”張嶽氣急敗壞的一步步逼近方巖:“咱們走着瞧!”
方巖看着他逐漸逼近,沒有半分後退的意思,在張嶽施加的高壓下表現出超強的韌性,“張副師長,你認爲是什麼原因促使他老老實實任由你對他又踢又打?因爲你的肩膀上扛着二槓三星,因爲他信任你,信任你會給他一個公正的判決,而不是像條瘋狗似的對他又踢又罵!”他邊說邊迎着張嶽走去,語氣非常和緩,但是張嶽卻感覺到一股猶如沙漠勁風般粗獷強勁的風力撲面而至,面對這種強大可怕的壓力,張嶽小腿一軟,不由自主的向後退了一步。
“方巖!這件事組織上自會公正處理。”趙浩宇及時厲聲的喝止方巖繼續向張嶽逼近,“張副師長行爲過激,是他的不對,但你作爲軍人,首先應該維護首長的尊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