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劍峰按照父親給的地址去找父母的新家。很快,他的車開進了座落在l集團軍軍部機關內的住宅小區。
一座座獨門獨院的二層小樓一模一樣,遠遠望去全然沒有任何區別。哨兵仔細查看了陳劍峰的證件,揮手放行。
他按照門牌號一個院子一個院子地找過去,終於看到了二十一號的門牌。
把車停在牆邊,陳劍峰提着給父母買的營養品下了車,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擡手按響門鈴。來開門的是一個年輕的勤務兵,大冷天的高高挽起衣袖,露出年輕強壯的臂膀,手裡還捏着一塊抹布,顯然正在進行春節前大掃除。
他看着陳劍峰胸前的名牌,又看看他肩上的二槓三星,憨笑起來,兩頰出現了兩個淺淺的笑渦,“首長好,我認識你,你是戰鬥英雄!是我劍峰大哥!”
陳劍峰微笑:“你怎麼認識我的?”
勤務兵把院門開得大大的,手足無措的把抹布從左手交到右手,又從右手交還給左手,“家裡有你的照片,首長和阿姨常常在家裡唸叨你。你……快請進!”說完好象想起了什麼,轉身就向樓裡跑,邊跑邊喊:“首長、阿姨!我劍峰大哥回來了!”
那股冒失勁兒讓陳劍峰搖頭微笑,跟在他身後進了院子,關上院門,石子鋪就的小路兩邊種滿各式各樣的花草,三個勤務兵正滿頭大汗的在院裡打掃衛生,撿拾落葉,看見他進來,不約而同地停下手裡的活,直起腰來仰慕的盯着他看。
還沒走到樓前,陳夫人楚怡然就高興得迎了出來,“峰兒,快讓媽媽看看,怎麼瘦了?上次受的傷好了沒有?陰天下雨的傷口疼不疼?”說話之間,眼眶裡已經充滿淚水。雖然已是年過五旬,楚怡然看起來風韻依舊,因爲出身名門世家,又與丈夫伉儷情深,令她在貴婦人的尊貴典雅氣度之外,還多了兩分屬於小女兒的嬌態。
陳劍峰毫不反抗,任憑母親圍着他前前後後、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仔細看了個遍,纔開口叫道:“媽,我這不是好好的站在您面前嗎?好久沒見您了,您和我爸還好嗎?”
“兒子好好地站在面前,你那麼激動幹什麼。”跟着她一起走出來的陳澈宇將軍努力地壓制着自己的激動心情,維持着貫常的平靜與沉穩提醒妻子,他帶着欣賞的眼光緊盯着兒子:“你媽自從接到你的電話之後就忙進忙出,準備了一大堆你愛吃的菜。”
一句話提醒了楚怡然,“今天有你最愛吃的清燉蟹粉獅子頭、蜜汁火方、櫻桃肉和碧螺蝦仁,你們訓練這麼苦,今天媽媽給你好好補補。”她把兒子往丈夫身邊一推:“去陪你爸聊一會兒,別看他嘴硬,他想你想得做夢都喊你的名字。”說着,她轉身一迭連聲地叫着小阿姨:“小張、小李!快,可以準備做菜了。”
陳澈宇的書房非常大,牆壁上掛着大大小小百餘張軍用地圖,出於軍人的職業習慣,陳劍峰湊過去仔細看了起來,瞬間被淚水模糊了視線——這些地圖全是他近兩年來所執行任務的作戰步驟圖,每張圖的空白處還有父親親手所寫的批註。
“走的時候把這些圖上作業拿回去看看,這些年你和金昊的指揮水平有了很大提高,但是仍然有失誤的時候,這些失誤也許會直接威脅戰友的生命安全,可不能馬虎啊!”
“是,爸爸。”陳劍峰恭恭敬敬地回答:“謝謝您的指導,我會仔細研究。”
父子二人坐下來,攤開大地圖,陳劍峰向父親彙報了自己最近一段時間執行任務的細節,陳澈宇邊在地圖上尋找路線,邊用紅藍鉛筆勾劃着,並且詢問着敵人的兵力部署、武器配置和重武器分佈。
陳劍峰講了一個多小時才停下來,陳澈宇擡頭認真地看着兒子,“峰兒,在你很小的時候,我就從你身上看到了優秀職業軍人的影子,你是純粹爲戰爭而生的軍人,精通各種作戰和生存技巧,一定要徹底的應用這些技巧,讓那些年輕的戰士們少付出一些鮮血和生命的代價,讓更多的戰士可以活着走出戰場,重新見到他們的父母!”
“當我一次次看到你在戰場上創造的非凡奇蹟,我的心裡早就被驕傲和自豪塞滿了!”陳澈宇因爲激動而微微顫抖的手緊握住兒子的雙肩,直視着他的眼睛:“兒子,我以你爲榮!”
“爸……”陳劍峰的鼻端瞬間涌上酸酸楚楚的感覺,父愛,如大海般深沉寬廣。
楚怡然想的卻不是這些,所謂不孝有三無後爲大,陳劍峰已經到了而立之年,身邊卻連個女朋友都沒有,她這個當媽的都快要急死了。
可惜兒子前幾年一直不在她身邊,隔着上千公里,給她來個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她是乾着急使不上勁。如今總算好了,丈夫和兒子在同一軍區服役,抱孫心切的楚怡然開始謀劃起兒子的婚姻大事。
吃飯的時候,楚怡然一邊殷勤地給兒子碗裡夾菜,一邊假作不經意的詢問:“峰兒,聽你爸爸說,那天你在飯店吃飯,身邊帶了個女孩子,那是誰呀?”
瞥了一眼母親略帶欣喜的眼神,陳劍峰淡淡的揚脣:“媽,那是金昊的未婚妻,我都和爸說過了,她是湊巧做我的車。”
“金昊的未婚妻?”楚怡然毫不掩飾臉上的失望之情:“你爸說看到你對那個女孩子很溫柔,是不是你也對她……”
陳劍峰差點驚跳起來,可千萬不能給母親造成這樣的印象,不然有他受的,“媽,您想哪兒去了,那天她心情不大好,我只是隨口勸了兩句,以她和金昊的關係,我總不能把她扔在一邊不理不睬吧?”
那倒也是,看來此路不通。楚怡然夾了一塊蜜汁火方放進兒子碗裡,不甘心的改變進攻方向:“峰兒,你工作太忙,要不要媽託人幫你介紹一個?我和你爸早就商量好了,咱們家不挑門第不看出身,只要能和你情投意合,我們就沒意見。”
“媽,您可千萬別跟着瞎忙活,我工作這麼忙,哪有時間去相親,再說,我也不喜歡相親,還是讓我隨緣吧。”陳劍峰朝父親投去求救的眼色,只差端着飯碗逃命了。
陳澈宇收到兒子的信號,看着妻子無奈的搖了搖頭:“峰兒還年輕,也許過些時候他就會遇着他真心喜歡的女孩子,到時候就算不逼着他結婚,他自己也會想結婚的,逼急了只會適得其反,不如由着他去吧。”
楚怡然狠狠瞪了丈夫一眼,但看着兒子堅決的臉色,也只得頹然作罷,一頓飯總算在風平浪靜中渡過。
吃了飯,一家三口在沙發上坐着閒聊,陳劍峰要在下午六點前歸隊,坐了一會就打算着要走。院外忽然有人按門鈴,小阿姨去開了門,來得是位年過五十,已經明顯發福的婦人,人還在院子裡,聲音已經傳到了客廳:“陳太太在家嗎?”說話間,人隨聲至,已經抱着三隻幼小的蘇格蘭摺耳貓進入客廳。
“喲,有客人在呢?”一進門,汪夫人一眼看見陳澈宇也在家裡,說話的聲音立刻小了幾分,“我來得不巧了,陳軍長也在家呢。”
“這是我兒子劍峰,”楚怡然淡淡的笑着叫過陳劍峰,“這位是集團軍政治處汪處長的夫人,跟咱們家是鄰居。”
“阿姨好。”陳劍峰禮貌又客氣地微笑着打了招呼。
“喲,這位就是獵豹大隊長吧,早就聽說過你的赫赫威名啦。嘖嘖嘖,長得真是一表人材,陳太太,你好有福氣。”汪夫人發出一陣“嘎嘎”的笑聲,滿臉帶着討好的笑意。
“是副大隊長。”陳劍峰謙遜地淡淡一笑,坐回父親身邊。
貓是純種折耳貓,汪夫人顯然是抱着它們來聯絡感情的,如果楚怡然動了心想要留下一兩隻,對方顯然是求之不得,這比送什麼名煙好酒更不落人話柄。楚怡然逗了一會兒小貓,並沒有留下一隻的意思,陳澈宇的臉上神情淡然,汪夫人也不敢多做打擾,正準備告辭。
一隻毛色雪白,頭頂帶着一塊灰色印記的小貓蹣跚地爬向陳劍峰,趴在他的腿邊蹭着腦袋,把他的大腿當做要攻克的主峰,吃得胖乎乎、圓滾滾的身子拼命努力着想要爬上去。毛茸茸地短尾巴高高的翹着,胖胖的小屁股一甩一甩,邊爬邊發出“喵喵”的叫聲,聲音嫩嫩軟軟的非常好聽。
陳劍峰心裡一動,把小貓抱到手裡,託在掌中仔細看着。
“喵喵。”小貓還沒有他的手掌大,蹭着他粗糙的掌心,一雙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好奇的盯着陳劍峰。
汪夫人見狀覺得有門,立刻呵呵笑着:“這貓跟你投緣呢。”
陳劍峰在父母錯愕的眼神裡站了起來,“阿姨,你這貓有主兒了嗎?”
“沒有沒有,你想要?”汪夫人也在上下打量這位傳說中的戰鬥英雄,那雙抱着小貓的大手可是一雙神槍手呢。
“我……”陳劍峰難得的猶豫了一下,他瞥見父親饒有興味的眼神和母親極度驚訝的表情,但終於還是笑道:“是啊,難得跟這隻貓投緣,我想抱回去養。”
“沒問題,你抱走吧,這貓已經斷奶了,好養活。我也正想給這幾隻貓找個好人家,難得你喜歡就抱回去吧。”汪夫人抖着滿臉橫向生長的肉笑得極歡。
陳劍峰輕輕撫摸着貓毛,眼中出現了一絲溫柔的情緒。陳澈宇眉頭微挑,他前幾天在兒子眼中見過相同的情緒,撫着下巴,他有些出神。
汪夫人抱着剩下的兩隻貓走了。
楚怡然急忙跑進儲藏室,在小阿姨的幫助下找了一隻鞋盒,在盒子裡墊了厚厚的棉絮,接過小貓放進盒裡,忍不住抱怨起兒子來:“你不是忙得要命嗎?弄只貓幹什麼?誰幫你照顧啊?”
陳劍峰輕撫着臥在盒中的小貓,脣邊含着輕鬆的笑意:“我送人的。”
“送人?送給誰?”楚怡然立刻來了精神,一隻貓總不會是送給大老爺們的,有情況!
“一個朋友,媽,您別問了。”陳劍峰轉頭對上父親若有所思的目光,微覺尷尬,他不願繼續暴露在父母研判的眼神中,端着鞋盒站了起來:“爸、媽,我得走了,改天有時間了再來看你們。”
注視着兒子的車漸漸遠去,陳澈宇沉默地挽着妻子慢慢走回小院。
楚怡然微微感嘆道:“真是兒大不由娘啊,我連他的終身大事都插不上嘴了。”她不高興地瞪着丈夫,埋怨道:“你也真是的,連管都不管他。”
陳澈宇輕輕地“咳”了一聲,“你就沒看出來?他心裡有人了,所以纔不讓你張嘍,我敢打賭,那隻貓他是準備送給那個林參謀的。”
“那不是金昊的……”楚怡然疑惑的視線投在丈夫臉上:“你們父子,到底有什麼事瞞着我?”
陳澈宇喟嘆:“我能有什麼事瞞你,我就是看峰兒的表情,他竟然用看那個女孩子的眼神去看那隻貓,我就猜到了。”
楚怡然低頭想了半天,再次投向丈夫的視線裡難掩絲絲雀躍:“峰兒到底是怎麼想的?他不會和金昊喜歡上同一個女孩子吧?那可怎麼好?不行,我得去他們大隊親眼看看。”
“不行!”陳澈宇急忙阻止:“你可千萬別亂來!峰兒和小昊是一對生死搭檔,他們之間的事自己會去解決,任何外力作用下都有可能產生隔閡,這種隔閡說不定會送了其中一個的命!”
“那……那怎麼辦呀?你也不想想辦法!”情急的楚怡然慌忙說道:“你也不管管,按峰兒的脾氣,他一定會退讓的,萬一那個女孩子很可愛,我們峰兒豈不是吃了大虧了!你見過那女孩兒,你覺得她對咱們峰兒有沒有感情?”
陳澈宇仔細回憶,搖了搖頭:“她那天好象心情不大好,我也沒看出什麼來。不過,要是對方真的對峰兒有情,峰兒也不一定會退讓,這點把握我還是有的。”
在丈夫處得不到答案,楚怡然唉聲嘆氣的進了家門,越想越擔心,終於忍不住說道:“我還是得去看看峰兒,過年的時候去。”
“我說你能不能別去摻和孩子們的事,峰兒和小昊都不是笨蛋,他們自會解決自己的事情!”對上她眼底的堅持,陳澈宇無奈的嘆了口氣,知道自己說不過她,決定當天晚上就給兒子打個電話,提醒他千萬注意楚怡然的動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