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煦幽從下人手中接過凌曦悅送來的畫,小心翼翼的展開,立即被那清新的構圖,乾淨利落的筆觸所吸引了。雖然早就聽說過凌家曦悅小姐精於書畫,卻從未有緣一見。
他本是跟在凌家兄妹身後回到沈府的,可不知道爲什麼,一想到這次若是親自從她手中接過畫,以後想要再見她恐怕就難了,他就有種莫名的失落感。
想來想去,只好讓下人謊稱自己不在府上,並把賞花會的請柬奉上。
也不知道,她會不會出現?
輕輕嘆了一口氣,他用左手扶在了早就沒有什麼知覺的右臂上。
經過沒日沒夜的練習,他左手寫出的字已有了幾分韻味。他曾刻意模仿過自己以前的字帖,卻發現有幾分畫虎不成,在連續的挫敗後,他乾脆捨棄自己以前的行書習慣,另成一體。
自從手臂受了傷後,他幾乎很少出門,和以前那些談詩論道的朋友們也幾乎斷絕了往來。這次賞花會,他要重新出現在衆人面前,對他來說,也需要很大的勇氣。
也不知爲什麼,他就是希望凌曦悅可以看見,經歷了絕望後,他重新站起來的樣子。
沈若塵坐着馬車在主街上轉了一圈,來到了縣城裡最大的醫館。
她要請大夫重新替她診脈。
跟着藥童走入內堂,兩個衣飾華麗的少婦正倚坐在紅木椅上,一邊飲着上好的龍井茶,一邊閒聊着等待大夫傳喚。
她們貼身的幾個丫鬟,恭謹而小心翼翼的靜站在一旁。
沈若塵挑簾出現時,幾人齊齊擡頭望去,均是一怔。
“大嫂?”“大嫂?”兩個少婦不約而同的發出了一聲叫喚。雖然這稱呼已不合適,可是,她們早已經習以爲常,一時還改不了口。
沈若塵眨了眨如水的眸子,跨入了門檻,輕聲問道:“你們怎麼也在這裡?”
蘇婉容轉頭看着芸兮笑了笑,答道:“大嫂,你還不知道吧,芸兮她有喜了。”
黛眉一挑,沈若塵走近幾步,勾脣淺笑道:“是嗎,芸兮,恭喜你,可爲凌家再添一後。”
那次她與尚偌合謀設計搶了凌博然的貨銀,目的是讓雪琬失去凌夫人的信任,卻陰錯陽差的使芸兮與凌博然的感情失而復得,這樣的結果,無論如何,也是件令人欣慰的事。
芸兮嬌羞的揚了揚脣,垂眸答道:“承大嫂吉言,可也不知怎的,我這身子不爭氣,姐姐每日都會命人熬各種補身子的湯給我喝,偏生還是難受得緊,總覺得不太安穩。”
她口中的姐姐,自是凌博然的正妻,何曉倩。
沈若塵水眸微微一眯,暗自忖道:何曉倩居然會轉了性?按理說,芸兮再度懷孕,她應該會嫉妒得發瘋纔對,怎麼還會給她熬補身的湯藥?難不成,這裡面還大有文章?
“那些補湯都是曉倩命人燉給你喝的嗎?”沈若塵聽說她身子不適,不免有些懷疑。畢竟,這種事在大家族裡,實在是太多了。
蘇婉容彷彿也明白了什麼,她
掃了一眼身旁的幾個丫鬟,見都是她和芸兮二人的心腹,也就沒有避忌,壓低了聲音問道:“大嫂莫不是懷疑……”
她今日與芸兮,也純屬巧遇。自打和凌逸峰搬出了凌府,算起來又有兩個月沒來月事了,蘇婉容想確定一下,自己是不是又有了相公的骨肉。恰好,芸兮也怕自己胎位不穩,又不好讓林姨娘她們跟着擔心,便想和二嫂一道,出來找個大夫瞧一瞧。
誰知道,這才閒談了幾句,沈若塵便一針見血的指出了可能的病因。
芸兮撲扇了幾下捲翹的睫毛,卻搖了搖頭,莞爾一笑道:“大嫂多心了,姐姐給我的,都只是些剛買回的幹燕窩之類,那都是廚子們經手挑選的。至於熬煮,都是我的貼身婢女親手做的。”
雖然沈若塵很想說婢女有可能被人買通,可想了想,又覺得冒然的懷疑別人終究有幾分挑撥的意味。況且,自己還未再次嫁入凌家,說起話來也沒有足夠的立場。只好斂了斂眉眼,淡淡的迴應一句:“但願是我多心了。”
芸兮嘴上是這麼說,心裡也不禁暗暗打起了小鼓,她悄悄瞟了一眼貼身丫鬟,卻見後者一臉坦然,絲毫沒有躲避她探尋的目光。
正在三人陷入一陣短暫的沉默時,裡面的坐堂大夫請三人一道進去。
按照夫君的長幼次序,蘇婉容和芸兮堅持讓沈若塵先過診。
沈若塵也不推辭,她想要把以前編造出來的流言一一消除,本就是越多人見證越好。當下,她盈盈一座,伸出那瑩白如玉的皓腕。
坐堂大夫眯着眼睛,靜靜的號了一會兒她的脈絡,最後一本正經的說道:“小姐雖曾受過寒,體質較弱,卻絕不會影響生養。我這裡有種調理的藥方,小姐只需按時服用,自能祛除體寒。”
“有勞大夫。”沈若塵要的就是他這句話,來證明以前爲自己診斷的不過是個庸醫,自己並不是沒有爲夫家後續香火的能力。
果然,大夫的話音剛落,蘇婉容就一臉驚訝,她看看面無表情的大夫,又看看沈若塵,張了張小嘴,輕聲問道:“大嫂,這,也就是說……”
沈若塵輕輕叼住了脣瓣,搖搖頭說道:“也許是那時的大夫太過武斷了……”
當初沈家問斬在即,她爲了救父母,急於恢復自由身,這纔想出買通郎中說自己不孕的辦法,讓凌夫人逐自己出門,卻萬萬沒想到,會成了日後和凌靖熙複合的阻礙。
芸兮稍稍驚訝了一下,隨即柔婉的笑笑,將手搭在沈若塵的肩膀上,喜道:“太好了,大嫂,大哥他知道,定然心喜。”
凌靖熙一回來便和凌夫人攤了牌,他執意重娶沈若塵的事,府中上下也都是知道的,所以,芸兮會這麼說,一點兒也不奇怪。
沈若塵微微一笑,站起身換蘇婉容坐下。
大夫用無名指搭着蘇婉容的腕脈,不過一炷香的光景,他的眉頭就緊皺又舒展了好幾次。
蘇婉容本來是一臉期待,可見到大夫這樣的表情,她不禁暗自緊張起來。嚥了咽口
水,她小心翼翼的問道:“大夫,我這兩個月都沒來過月事,可是有什麼病症?”
大夫搖了搖頭,答道:“夫人定是連日來操勞過度,加上前次小產傷了元氣,這才失了規律。我給夫人開一劑性溫的藥,夫人可要好生調理,切記不可再短時間內動武。”
蘇婉容懊惱的扁了扁嘴,勉強的應了下來。原本還以爲是自己有喜了,沒想到,只是過度操勞了。這下好了,空歡喜一場,連武功也不讓她練了,可真要悶死她了。
輪到芸兮看診了。
那大夫剛一摸清她的脈象,臉色瞬時大變,眉毛一豎,異常嚴肅的問道:“夫人這幾日,都吃了些什麼?”
大夫這話將將落地,三個女人的瞳孔幾乎同時一縮。
芸兮穩了穩心神,壓住腦中泛起的懷疑,挑眉問道:“我這幾日,都有喝燕窩燉的羹湯,可是有什麼問題嗎?”
“胡鬧!”大夫皺着眉頭,語氣有幾分薄怒,“夫人近幾年都在吃齋禮佛,早已是虛不受補,如今既懷了孩子,當然要用溫和的肉食徐徐進補。如此濫用大補之藥,不止是孩子,連夫人您也會有性命之憂!”
芸兮攥着絲帕的纖手緊了緊,微微顫抖着。她轉了轉眼珠,繼續問:“如今孩子可有大礙?”
大夫嘆了口氣,執筆寫起藥方來,緩和了口氣答道:“幸好發現的早,尚無大礙,不過,夫人萬不可再隨意進食補品了。”
臉色又蒼白了些,芸兮神色凝重的點了點頭。
三女心事重重的離了醫館,忍不住交換了一下眼色。
“芸兮,她如此狠毒的用心,你就準備忍氣吞聲嗎?”蘇婉容一向都是嫉惡如仇的,最看不慣身邊有不平事。以前她還只是覺得何曉倩嘴上不饒人,又有些官家小姐的嬌氣,卻還不至於心地不好,沒想到她竟會做這種手腳。
芸兮抿了抿脣瓣,略一沉吟,認命的回道:“我知道姐姐她,心裡一直很苦,浩霖雖叫她娘,可畢竟不是親生的……她畢竟是相公的正妻,孃家又在朝中做官,我一個卑賤的妾侍,又能如何呢?更何況,可能她也並不知道補品會害我,未必真存了壞心。”
蘇婉容正要再說什麼,卻被沈若塵伸手製止了。挑了挑黛眉,沈若塵輕聲說道:“芸兮,你若要浩霖回到你身邊,何不趁此機會?”
芸兮的眸中一亮,轉頭看着沈若塵,囁嚅了幾下脣角,最後說道:“還請大嫂教我。”
沈若塵令自己的車伕先回沈府,自己則與她們上了同一輛馬車,淡淡開口道:“我們不妨,將計就計。”
此時凌府內,也不平靜。
凌靖熙站在榻邊,冷冷的望着剛醒過來的凌夫人,面無表情的說道:“娘一向不信命理之說,怎的這回執意要我娶那個女人沖喜?真的只是爲了爹的病?”
凌夫人自打被人從白綾上解下來,剛喘勻了氣息,凌靖熙的一句話飄來,又勾起了她的怒火:“就算娘另有他想,也是爲你張羅,你不要不識好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