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沉默,就是想看看他此時的表情。
大夫人向來和大老爺是夫妻同心的,她見大老爺率先做出表態,自然是夫唱婦隨,她微微欠身,向沈若塵福了一禮,說道:“塵兒,大伯母亦有過錯。”
沈家當家的大老爺和大夫人都能夠放下身段,向沈若塵行此大禮,其他人自是沒什麼好猶豫的。這絕處逢生的喜悅,當然抵得上彎一彎腰。
三老爺和三夫人經此大難,似乎老實本分多了,他們隨着大老爺他們,站起身,向沈若塵行禮道歉:“塵兒,是叔父以往不懂識人,委屈了你,望你不計前嫌。”
四老爺和四夫人本就是個圓滑世故的,這種情形,他們自然也不會拿捏,大大方方的向沈若塵行了個禮,謝道:“此番仰仗塵兒了。”
只剩下目瞪口呆的二老爺和伊冉。
他們在沈家,何曾見女兒受過這種禮遇?便是他們自己,也要時常看人臉色,仰人鼻息。此刻的場景,他們自然是震驚不已。
沈若塵掃了一眼各位長輩,突然想到,原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是這個意思。
“諸位叔伯,不必多禮。救命之恩不忙報,商討沈家的大計纔是當務之急。”得饒人處且饒人,況且他們畢竟是長輩,沈若塵輕聲讓他們起了身。
她這話其實並不客氣,顯然帶着一種與他們有大恩的,那種居高臨下。
這也是她的目的,她太瞭解沈家人了,如果她就這樣輕描淡寫的讓他們認爲折折面子就算報恩了,那很快,他們又會回到以前那種不可一世。而且,還會以爲她救他們是理所當然的。
她與衆人一道落座,那意思再明顯不過,二老爺這一房的生意,從此以後,她來經手。
以她的能力,她當之無愧。
眼下這沈家衆人容身的宅子都是她的,可見二老爺這一房的地位擡高了多少。
大老爺捋了捋自己下顎上的一小撮鬍鬚,蹙眉說道:“家產已全部充公,這白手起家,只能先從小生意做起。”
三老爺揉了揉太陽穴,顯然頭疼起來,他隱含抱怨的說道:“做小生意,也要有本錢才行。我們身無分文,與乞丐無異啊!”
他這話音剛落,突然想起了什麼,直直向沈若塵望過去。
所有人的目光齊齊的聚在了沈若塵臉上。
此時此刻還有錢的人,也就只剩下她了。
她慢條斯理的淺啜了一口杯中的茶水,淡淡說道:“塵兒認爲,另闢蹊徑不如走老路。這以前的故交,還是可以一用的。”
在座都是聰明人,已經從她的提示中看出了些端倪。
“塵兒的意思是……”大老爺眉毛一挑,答案呼之欲出。
“開酒樓。”所有人異口同聲的吐出這三個字。
這主意確實不錯,溫遠縣最好的酒樓無疑是凝湘樓了,又是沈若塵經營的,這相當於一個保障。他們根本不用擔心來自各
處的競爭,只老老實實經營,很快就可以把規模擴大。
略一沉吟,大老爺吩咐道:“傾瀾,你去找找合適的鋪面。”
“是,爹。”沈傾瀾應了一聲,就向府外走去。
衆人又簡單商議了些細節,就各自散了。
沈若塵坐在自己的小院裡,讀起一本《資治通鑑》。她當然知道她可以搞定一切,讓沈家人一起坐享其成。她也知道,沈傾瀾此去,一定會碰壁。可是,她必須讓家族中人明白,褪去了沈家的光環,你可以是誰,你也可以誰都不是。
一個輕盈的腳步聲在身後停住,沈若塵轉過身來,竟看到了仙女一般的沈思越。
“越姐姐?”沈若塵放下了手中的書本,請她入座。
沈思越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那書的名字,端莊的坐在石椅上,輕聲說道:“好久沒見過妹妹,便想着過來敘敘舊。”
沈若塵爲她倒了一杯茶,笑了笑,並沒有答話。
她們雖說是堂姐妹,從小到大,由於嫡庶有別,再加上品貌才情相差的十萬八千里,幾乎沒有什麼交集。說什麼敘舊是假,必是有別的目的吧。
沈思越眨了眨美眸,極溫婉賢淑的說道:“經過這番生死,妹妹不知,我頓悟了一些事情。”
“哦?願聞其詳。”沈若塵黛眉一挑,引她說下去。
沈思越仔細的盯着她,似不願意放過她臉上的一絲表情,柔聲說道:“這世間的事,是你的終究還是你的,不是你的也強求不來。就像這次皇陵的督造,若不是長輩們貪圖那讓人看着眼紅的朝廷撥款,又怎麼會引火燒身,還把這些年的積蓄全都搭了進去?妹妹以爲,然否?”
“然。”沈若塵似笑非笑的勾動了一下脣角,應了一聲。
“那麼,把屬於自己的東西拿回來,也是理所當然的吧?就像妹妹苦心經營這一切,就是爲了在族人面前挺直脊背說話一樣。”沈思越的聲音渾然不似以往的婉約,倒有些莫名的堅決。
沈若塵看了看沈思越充滿着期待的眸光,那樣子,好像是自己搶了她什麼東西似的。她淡淡的瞥了沈思越一眼,漫不經心的回道:“姐姐有話不妨直說。”
沈思越面色一僵,卻很快又釋然的笑笑,直言不諱的問道:“妹妹可是被凌大少爺休了?”
原來是爲了這個。對了,沈若塵想起來了,沈思越似乎很喜歡凌靖熙。自己嫁過去之前,她就已經顯得不太對勁了。
沈思越這話裡帶着刺兒,她不說是凌家休了她,而強調是凌靖熙休了她。
沈若塵說不上爲什麼,一個女人在她面前這樣毫不遮掩對凌靖熙的愛意,竟讓她心裡有着莫名的着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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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故作傷心難過狀,囁嚅着說道:“凌夫人趕我出門時,厲聲責罵過:‘你們姓沈的休想再踏進我凌家的門’!相公跟我說,他也是迫不得已,他還發誓說,定不會再娶……”
聽着聽着,沈思越的臉色僵住了。
凌夫人的意思,就算休了沈若塵,也不會再娶沈家的女人了。凌靖熙的意思,是他並舍
不得這個妹妹?
沈思越越想心裡越覺得憋悶,只好尷尬的扯了扯嘴角,對沈若塵說了句:“妹妹別難過,姐姐還有事,便先回去了。”
看着沈思越六神無主的走出了自己的小院,沈若塵撲哧一笑,不以爲意的拿起了桌上的書,重新翻了開來。
凌靖熙看着沈家人入了那宅院,鳳眸微微的眯了起來。
他識得這宅子。
傅平抵押在石廉那裡的房契,上面的地址就是這裡。
沈家,傅平,究竟是什麼關係?
以他目前調查出的結論,就是坊間傳說的那個故事:傅平受過伊品的一飯之恩。伊品的姐姐又是沈家二老爺的小妾。所以這宅子就成了沈家的暫時安身之處。
聽起來合情合理。可是事實,真的是這樣簡單嗎?
那女人自始至終沒有露過面,可是救沈家的行動,她不可能沒有參與。
凌靖熙想了想,直接進去定是問不出所以然,還是在這個宅子外面守株待兔比較好。
他等着那個女人自己出來。
他要問個清楚。
“她若想跟你走,你早就不用在這裡等着了。”一道清潤的聲音從凌靖熙的馬車旁邊傳來。
他掀開車簾,冷冷的掃了一眼近旁的馬車上,車簾下的那張臉。
凌昀哲的臉色有點兒蒼白,像是好幾天沒有休息好,但是那雙波光瀲灩的桃花眼,卻是空前的堅定。
“四弟,你逾矩了。”凌靖熙的聲音沒有任何溫度。
他要提醒他,這是他和他娘子之間的事,跟別人無甚關係。
凌昀哲淡淡的笑笑,說道:“你既已休了她,她便有了重新選擇的機會。難道你不敢,讓她心甘情願,而不是被迫的跟你回去?更何況,你也沒有資格強迫她做任何事。”
凌靖熙狹長的鳳眸微微眯起,冷聲答道:“四弟,你大嫂如何決定,並不需要你來替她說。”
他仍然在強調,沈若塵是凌昀哲的大嫂,他一刻也沒有想過要放手。
“那麼,你有沒有膽量賭一把,看她是會嫁給你,還是嫁給我?”到底是開賭坊的,三句話不離本行。不過,他俊秀的臉上,神情卻是少有的認真。
凌靖熙劍眉一攏,一字一頓的答道:“她本就是我的女人,我根本不需要把她當做賭注。我從來就沒有放棄過她,她自然也沒有理由離開我。”
凌昀哲苦笑一聲,輕聲嘆了一句:“你還是不明白啊……她是個有感情的人啊……”
無意繼續對牛彈琴,凌昀哲揮了揮手,讓車伕帶自己去別的地方。
凌靖熙掃了一眼他遠去的馬車,一路煙塵滾滾中,他突然覺得有些不自信。
她真的不願意和自己回去嗎?
思緒到了這裡,他竟是把自己嚇了一跳。
從小翻手爲雲覆手爲雨的凌家大少爺,什麼時候如此懷疑過自己?
他擡手揉了揉眉心,一種前所未有的無力感襲上心頭。
可他除了等待,別無選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