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長樂寺遙遙相對的，是海邊的一座木屋小樓。
姬玉雪解下了海軍上將服，換了一件白衣長衫，低首在杯盤中斟酌一番，遞了過去，“喝茶。”
姬傲劍伸手接過，掌中登時一片沁涼。輕輕抿上一口，只覺滿滿的冰雪之氣裹着茶香。
在南洋終年酷熱的天氣裡，能品到一盞冰茶，真是暢意無比的享受。
“我和八妹一直沒有辦法想出整合之法，小劍你一來，問題便迎刃而解。”
姬傲劍道，“羣島地形易攻難守，重點自然不應放在地盤上。只要避開寸土必守的觀念，以前沿流動的方式，依託華夏爲大後方，自然能做得風生水起，不會因丟失地盤傷及根本。”
姬玉雪點了點頭，又問，“你給我家起名蓬萊公司，是因爲八妹？”
姬傲劍道，“六姐你爲何這麼想？”
姬玉雪道，“蓬山此去無多路，青鳥殷勤爲探看。”
姬傲劍咳嗽了一聲。
姬玉雪又道，“再有，八妹的心境是仙山入境。”
姬傲劍又抿了一口冰茶，此刻覺得冰冷入骨，趕緊轉過話題。
“六姐，你什麼時候琢磨起茶道了？”
姬玉雪淡淡道，“獨居此樓一年，無所事事，聊以自遣。”
姬傲劍有些不解，“爲何要一直獨住此處？”
姬玉雪垂下了眼簾，“養傷。”
姬傲劍大吃一驚，“你怎麼受了這麼重的傷，誰能傷得了你？”
海上玉龍可是絕頂宗師人物，放眼天下，除了大宗師還有誰是她的對手。
姬玉雪道，“四姐。”
姬傲劍更是震驚了，不知道說什麼好。
姬玉雪接着道，“是我主動找的四姐，在她走之前。我求她指點一下我。”
姬傲劍嘆氣，“六姐，你太瘋狂了。”
他自然知道這位六姐所想要的“指點”，定然是實打實的向大宗師挑戰，兇險程度不下於生死決鬥。
姬玉雪道，“我這一生，還從沒與大宗師交過手，真想知道和他們差距有多少。”
姬傲劍問，“但四姐願意接受你的挑戰？”
姬玉雪道，“四姐說。我如果傷不了她。她就會真的打死我。”
向大宗師挑戰簡直是武林中最瘋狂的舉動。如果只是出於狂妄而沒有真材實料就去冒犯權威，大宗師自然不會饒了你，打死就是白死。
幸好，姬玉雪沒有死。
姬傲劍低聲道。“六姐，你要是出了事，我真不知道怎麼是好。”
姬玉雪道，“四姐願意成全我，我很感激她。”
姬傲劍問，“那六姐你通過這一戰，有什麼心得？”
姬玉雪道，“收穫確實非同小可，至少更有把握重創大宗師。”
姬傲劍想了起來。“兩年前在家中時，六姐你向三姐說過，也要及早能夠威懾大宗師。”
姬玉雪道，“而且，我若不向四姐證明足可自保。她就不會放心遠離。”
姬傲劍奇道，“遠離？四姐究竟去哪裡了？”
姬玉雪道，“她帶着小蘇，去美洲了。”
姬傲劍一愣，“去美洲？”
姬玉雪點頭，“她說要去滅掉天定命運。”
——聽說那美利堅人喜歡自稱有“天定命運”，我忍不住就想滅滅他們的國運。
當初在香山法海寺去找二姐時，意氣揚揚的天魔姐姐的確是這麼說過。
正在沉思當中，只聽姬玉雪問道，“小劍，你已成了宗師，心境是什麼？”
姬傲劍順口道，“不殺生。”
姬玉雪道，“你要走積善行德的路子？”
“不是。”
姬傲劍笑道，“我家中殺伐果斷的姐姐已經夠多了，所以我覺得最好要儘量顯得與人無害，以便收服人心。”
姬玉雪點了點頭，“你有這想法，果然不愧是家主。”
姬傲劍赧顏道，“六姐你太誇讚了。”
姬玉雪又問，“那你對自己的心境，可找到了先天之路？”
姬傲劍遲疑道，“這個，尚沒有什麼頭緒，我對**心神都沒有感觸。六姐，你可有教我？”
姬玉雪沉思片刻，說道，“你這數年來，佈局經營，是不是越發得心應手了？”
姬傲劍點頭，“這就如武功一樣，漸漸就覺得有條有理，漸漸就自成章法。”
姬玉雪道，“涉足紅塵雖也是修行，但也要收放自如。”
姬傲劍聽了，只覺得其中滋味無窮，遲疑着道，“六姐，這就是你所說的要學會放下？”
姬玉雪悠悠道，“我初創龍魂幫時，無論大事小事，都是親歷親爲。而養傷這一年來，幾乎沒有過問幫中事務，本幫依然是有條不紊。”
姬傲劍想了想，笑道，“六姐，這是你的幫派發展已經上了軌道，進入成熟期，自行運轉當然就不是難事。”
姬玉雪道，“那小劍你的發展，有沒有上了軌道？”
姬傲劍楞了一楞，“我？”
仔細想了一想，東北的各項規劃都已經鋪了開來，盛京只是一個搖搖欲墜的孤零政權。南洋這邊整合成了殖民公司，以後的發展也沒有了關鍵難題。
以五姐六姐，七姐八姐的能力，即使自己不在，也定能將這兩方勢力範圍做大做強。
姬傲劍嘆了口氣，“六姐，我覺得當下已沒有什麼大的變數，今後只是按部就班的工作。就算再過三年五年，我的心境也不會有多少進展。”
姬玉雪緩緩點了點頭，兩人靜默不語。
過了一會，海上玉龍站起身道，“小劍，你剛纔既說我是殺伐果斷，那隨我來。”
姬傲劍有些納悶地跟着六姐來到一間屋子，推門進去，頓時見到滿室寒氣森森，有無數的刀劍發出光芒。
姬玉雪道，“這裡所放的，都是南洋兵刃。”
姬傲劍順手拔出一把曲形劍，微微一揮，就有肌膚生疼之感，“馬來克力士劍，也是世界三大名刀之一，真是名不虛傳。”
姬玉雪道，“這些刀劍，相傳都是星星鐵所造。”
姬傲劍道，“南洋鐵礦貧乏，只能以隕鐵鑄劍，卻因此造出了威力絕倫的兵刃。”
姬玉雪取下一把刀放到他的眼前，“這把刀，還是你的。”
這把刀形似飛羽，在一衆名刀名劍中最是耀眼，姬傲劍卻是大吃一驚，“六姐，你爲何把鴻鵠刀又還給我？”
姬玉雪道，“我有一屋子刀劍，不需再用此刀。”
姬傲劍搖頭，“我既然送給你，怎麼還有收回去的道理。”
姬玉雪道，“小劍，你不知道鴻鵠刀的真用？”
姬傲劍聽了，好奇起來，“鴻鵠刀還有什麼特別用途不成？”
姬玉雪道，“我原本也不知道。四姐來了之後，將這刀研究了一番，說這是飛昇之物。”
“飛昇之物？”
姬玉雪道，“鴻鵠刀和扶搖劍是相生相應的一對，憑此刀劍，可以飛昇到同一處天界。”
姬傲劍怔住了：原來家傳的傲劍狂刀居然是這個用處，可爲什麼只有兩把？
“小劍，你若是不收回去，是要我跟着你飛昇麼？”
姬傲劍微微一驚，“六姐，我送刀給你時，絕沒有一點不敬的意思。”
姬玉雪點頭，“那你把刀拿回去吧，留給你想要一起走的那個人。”
姬傲劍困惑道，“六姐你爲什麼覺得，我想要和誰一起走呢？”
姬玉雪眉頭一揚，“沒有？”
姬傲劍不假思索道，“沒有。”
等等，六姐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麼，難道因爲仙山集團、蓬萊公司的起名，你覺得我是想和八姐一起走，想成全我？
念頭急轉，取下了腰中的扶搖劍，掛上牆壁，“六姐，這對刀劍，以後就是屬於你和八姐的。”
姬玉雪道，“我和八妹用不着。”
姬傲劍呵呵笑道，“我也用不上，那就當是給六姐你增加兩件藏品好了。”
姬玉雪看了他片刻，緩緩開口，“你現下不想要，那就暫時放在這裡，絕不會有疏漏。”
姬傲劍點頭，“有勞六姐你爲我保管了。”
兩人出了藏劍室，正好又聽到長樂寺晚課的一陣鐘聲飄來。
姬傲劍忽然明白了，“難怪六姐你在這裡養傷，對着佛寺，早晚聽鍾，也能心中清淨。”
姬玉雪淡淡道，“這樣容易放下。”
姬傲劍哦了一聲。
姬玉雪又道，“你放下了沒有？”
姬傲劍想了想，點點頭，“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