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一陣之後，兩人又坐回了屋內，開始了新一輪的談談人生。
“通過剛纔那一戰，你應該明白了自己在境界領悟上的最大問題。”
姬傲劍有點慚愧地問，“三姐，你是不是認爲我悟道的層次太低了？”
“這還用說？”
姬聖典嘆了口氣，“那些地域型的大宗師，宗教型的大宗師，在我看來，簡直就應該叫做半步先天，都不能算是真正的得道。”
“哎，您連‘半步’這個概念都拉出來了。”姬傲劍問，“那我以後就不應該盯着大江大河了吧？”
“也不是。”姬聖典道，“仁者樂山，智者樂水，觀山看水也能體悟無窮的道意。但要是你只限於具體的一山一河，那樣的境界自然就非常粗淺了。”
“那我再問一下，宗教界出來的大宗師，文化底蘊深厚，爲什麼也會有所限制呢？”
“一種世界級的宗教，固然有博大精深的文化內涵，但是支派繁多，各有成見。”姬聖典不緊不慢地說，“比如佛教分爲大乘小乘，大乘又分爲顯密兩宗，顯宗在中國又有若干個流派，每個流派下面還分爲若干宗派，甚至可能再細分下去。你想啊，一個出身於某宗派的弟子就算有了些領悟，他的成就能和大宗的祖師、大乘的祖師、佛教的創始人，相提並論麼？”
“這麼說來，世界級大宗教如果是無窮的山河，一個細微的宗支就是具體的一山一河。”姬傲劍若有所思，“要跳出宗派之見，門戶之見，才能見到更廣闊的天地。”
“對，想要得到更大的悟道成就，就必須有包容之心。”
“然而這不過是最簡單易懂的道理吧，真正求道的人難道會不明白嗎？”
姬聖典笑了一笑，“從理論上來說。一個人所站的山峰越高，就越會發現自身的渺小，一個人學到的東西越多，就越會感覺自己的無知。”
“對啊。對啊，就應該是這樣的。”
“我剛纔說了那只是理論上。”姬聖典繼續說道，“事實上呢，高高的山峰也許會有云霧籠罩，站在峰頂的人見不到宏大的天地。只知道自己站了一個很高的高度，峰下的人都不如自己，由此滋生的就是自滿之心和傲慢之意。”
姬傲劍明白了，“這樣就實在太糟糕了，他就難有再提高的空間。”
“古往今來，多少人就是因爲固步自封，倒在了先天門檻的前面。”姬聖典忽然想到了什麼，臉露笑容，“而且不止是個人，一個國家也會妄自尊大。不知自己幾斤幾兩。”
姬傲劍好奇地問，“還有這樣的事？”
“比如說一個國家，有着數量巨大的勞動人口，燦爛輝煌的古老文明，水量充沛的千里大河，利於耕種的廣大土地，國力在本地區具有壓倒性優勢，遠勝於周邊小國，還有臨近的廣闊海洋可以作爲後院。”姬聖典笑道，“那麼這個國家。由此認爲自己是世界性大國，具有領袖地位，究竟對不對呢？”
“這——”姬傲劍抓了抓頭髮，“你說的是三哥吧？”
“哎呦。被你猜出來了。”
“它只能算是一個地區性大國，不能算是世界性大國。”姬傲劍道，“東邊有中南半島的堵截，西邊是伊斯蘭世界的封鎖，北邊是世界屋脊的鎮壓，南邊雖然有和國名相同的印度洋。但是整個地球的海洋霸權早就在西方國家手中。這麼一個地緣實力被完全包圍的國家，怎麼會有超出本地區的影響力？”
“可人家那是標標準準的世界大國心態，甚至覺得比自己北邊那個鄰居的世界地位更高，發展前景更好呢。”
姬傲劍哼了一聲，“連聯合國常任理事國都不是，出了南亞次大陸就不能參與任何國際政治經濟事務，也好意思覺得自己是世界大國嗎？”
姬聖典笑道，“那你說說，它爲什麼會有理直氣壯的大國心態呢？”
“它本身有相當不錯的基礎條件，也不能說在世界上沒有一點點影響力，如果放寬些標準，勉強也能算是準世界大國，或者算是個‘半步’吧。”姬傲劍說道，“正是因爲有了一定的實力，又有大國雄心的**刺激，但是缺乏對自己的正確認知，所以就產生了種種錯覺。”
姬聖典笑道，“那又是些什麼錯誤認知呢？”
“太多了，比如感覺自己有先進的政治制度，雖然搞了幾十年之後，種姓階層依然固化，貧富差距繼續擴大，宗教衝突持續爆發，但這不妨礙他們堅定地認爲自己就是先進。”
“還有嗎？”
“在特殊的時代背景之下，他們建國的時候沒有進行武裝鬥爭，就感化了宗主國的老爺放手讓他們獨立，這簡直是不戰而屈人之兵的最高境界，這個國家所有的民衆都可以成爲聖人了，在人類歷史上簡直是驚天動地的偉大，徹底藐視那些簡單粗暴只知道流血打仗的不文明國度。”
姬聖典讚歎，“全民封聖，這何其了得。”
姬傲劍道，“正是因爲戴着各種高大上的光環，這個國家感覺自己有着領先世界的獨特氣質和精神，要是不被當作世界大國，簡直沒天理了。”
“說的不錯。”
“其實三哥這情形還不算過分。”姬傲劍說道，“有個實力還不如三哥，心態卻比三哥還要強大的，達到了宇宙大國境界的，那才更是了不起。”
姬聖典笑道，“真的會成爲宇宙大國嗎？”
“那怎麼可能！”姬傲劍道，“宇宙大國幾千年來就是緩衝區的命，還正在被分裂着呢。”
“所以想要不斷進步，我們就要認識到自己的不足，就要對於這個世界永遠有一顆敬畏的心。”姬聖典正色說道，“因爲自己微不足道，成長才能潛力無窮。”
“三姐你說的道理太對了。”姬傲劍連連稱是。
“那麼小劍，你有沒有敬畏之心呢？”
“我？”姬傲劍不防她忽然對自己提出這個問題，愣了一下說道，“我應該是挺敬畏這個世界的。”
姬聖典微笑着，搖了搖頭，“不，你並沒有真正的敬畏。”
“三姐你爲什麼這麼說？”姬傲劍不服，“我從來沒有以勢欺人，也沒有生活**，每天都在認真修行，思考宇宙和人生的道理……”
“哎，這麼說來，你是典型的文藝青年了。”姬聖典拍着手道，“像你這樣的人，最典型的特徵就是，自以爲人生境界遠勝常人，所以總是以一種高高在上的姿態和視角，俯瞰塵世間的芸芸衆生。”
姬傲劍愣住了，“我在俯視衆生？”
“難道不是？”姬聖典反問，“你在紐約幫派鬥毆的時候，你在海上遇到沉船的時候，你在教唆小蝶貪污枉法的時候，想想你當時的表現，你是不是一種遊戲人間的心態？”
姬傲劍喃喃道，“三姐你的意思是，我做的這些事有錯嗎？”
“我並非是在說你做的對不對，而是在說你的心態。”
“那我的心態有錯嗎？”
“你這種心態，叫做神仙視角。”姬聖典笑道，“因爲自恃自己擁有強大的實力，就視天下的黎民蒼生爲螻蟻，視人間的道德法規爲無物。”
“可是實力強到一定程度以後，本來就可以改變規則嘛。”姬傲劍悶悶說道，“強大的國家主導國際間的秩序，強大的階層攫取國家的主要利益，我已經足夠強大了，難道心態不應該有着與之相應的變化嗎？”
“問題在於，你如何確信自己是真正的強大？”
姬聖典慢悠悠說道，“如果你沒有認清自己的實力，只是妄自尊大，那你的心態不就成了剛纔那種世界大國的心態，甚至是那種宇宙大國的心態？”
姬傲劍一下子呆住了。
“強者與弱者拉開差距之後，強者自然就有爲所欲爲的衝動，有錢就可以任性，有權就可以張狂，這不用教就能學會。”姬聖典繼續說道，“所以強者心態，根本不需要追求，也不值得追求。”
姬傲劍默默地點頭。
“但是修行之路無窮無盡，在我們前方永遠都有讓我們感覺渺小的事物，任何讓我們覺得自己強大的過往成就，都只是一種暫時的錯覺。所以擁有和保持一顆真正的敬畏之心，才能不斷前行，這是修行之人最爲重要的事情。”
“三姐你說的太對了。”
“小劍，你少年得志，武藝高強，還在人世間做成了一番番大事業，稱得上這個時代的風雲人物。”姬聖典喟然說道，“所以對現在的你來說，確實不知道自己應該對什麼產生敬畏。”
“不是啊。”姬傲劍一臉真誠的表情，“我每次看到三姐你，都非常敬畏的。”
“哦？”姬聖典的神色顯出一絲意外，接着說道，“光敬畏我是不夠的，你要敬畏這個世界才行。”
“那我應該怎麼做呢？”
姬聖典嫣然一笑，“我有一個極好的法子，你去找一份最低賤的工作，體驗最底層的壓迫生活，從中感受自己的無力渺小，說不定就能知道應該怎麼敬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