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8.第128章

“還有多久才能通路?!”

暴雨傾盆, 彷彿四海水傾,無邊無際,雷鳴電閃, 雨水炸裂在耳畔, 如崑山玉碎, 震耳欲聾。

即使面對面, 蘇瑾彥也不得不吼叫才能將聲音勉強傳出些距離。

五天了, 雨水不僅沒有停歇之勢,反而越下越猛,風大雨大, 溫度驟降,洪澇不說, 最重要的是將前往北地的近路淹的一乾二淨, 若要渡河, 只能從離鎮從山的另一邊繞行。

蘇瑾彥心急如焚,披着斗笠, 渾身溼透地站在雨中,凝視着面前寬廣無垠的混濁河水,渾身發抖,不知是氣的還是凍的。

“回丞相,這雨根本下不停, 咱們還是繞路而行吧, 王將軍和楚將軍也同意……”

士兵的話冷不丁頓住, 被眼前人森冷的目光所攝, 最後幾個字生生嚥了下去。

“我說不行!”蘇瑾彥拳頭握的咯吱響:“既然雨大也不必通路了, 傳我軍令,所有將士立刻停下手中其他事宜, 伐木造舟,兩個時辰後,全軍務必橫渡此河!”

士兵大驚:“丞相三思啊!河水太過湍急,雨水又大,實在不適合——”

“我說能就能!少廢話,快滾去傳令!若不能如期到達驪戈,我定讓汝等追悔莫及!”

那士卒吃嚇,沒站穩險些跌倒在水裡,連忙爬起來,屁滾尿流地跑去傳令。

明明無劍在手,周圍卻無人敢近身,蘇瑾彥站在高地土坡上,雨水侵襲過斗笠溼了臉頰,他抿着發白的薄脣,目光彷彿透過如柱大雨射向遠方:唯黎,再堅持一會,一會就好,我馬上就到!

……

又是一整天廢寢忘食的議事,本打算先初步定下戰略計劃待羅兼醒後再加以指證再投入實戰,然而羅先生這一睡便是整整一天,謝唯黎問了門外的侍從數次,竟連飯點也沒醒過。

心中隱隱不安,但軍醫瞧過後又說只是太過疲累並沒有其他症狀,謝唯黎勉強壓下擔心,重回議事廳,無法再等羅兼過目,將戰略方針反覆確認,直接使用。

這麼多日的相處下來,軍營中已沒人再敢小瞧這位丞相夫人,在他們心中,謝唯黎此刻就是林染陸的代表,同樣堅忍,同樣睿智,同樣面對困境毫不畏懼,是與他們並肩作戰的將士。

可那是衆人的念想,事實是,不管謝唯黎再拼,身體都誠實而盡責地告訴她,她不過是個女子,還是個懷孕六月的女子,精神可以堅強勉勵,體力和耐力終不如男子。這一點,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卻無可奈何。

她不斷告訴自己,再堅持一日,計劃會順利的,等到張、王兩位將軍明日凱旋之時就好了。

時間在希冀中飛快掠過,圍城第四日,謝唯黎親自頂風到城門,爲兩位將軍送行。

天色很早,風蕭瑟,冷冽地掛着腮邊,生冷生疼。

再過一會,便是南樑大軍生火做飯的時候,張、王兩位將軍埋伏在軍營旁,待看到內探發出的信號,便衝殺出去,殺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預祝兩位將軍凱旋歸來,唯黎以水代酒,先幹爲盡。”這是軍隊裡的習俗,豪爽利落,即使只待了幾日,也忍不住感染上這樣的氣息。

兩位將軍看看面前嬌小的人,哈哈大笑,王將軍帶頭接過酒杯,卻不喝,頓了頓又將酒杯放回托盤:“定承夫人吉言!我與張將軍先不喝這杯酒,待殺敵歸來,取了那南樑王的頭顱,再與夫人暢飲慶賀!”

“張將軍,走,上馬!出發!”

兩位將軍翻身而坐,回頭抱拳道別,馬鞭狠狠地抽上三下,帶着大軍消失在揚起的塵土中。

“去的五萬都是隊裡的精銳部隊,就算硬碰硬他們想贏都必然要吃些苦頭,更何況還中了藥。夫人不必擔心,回府中等待好消息吧,嚴某還想去看看羅先生今日情況如何。”看出她眉眼裡的憂慮,嚴副將開口安慰道。

他說的並非誇大其詞,謝唯黎對林染陸親自操練的兵馬自然有信心,但不知爲何,方纔聽到王將軍豪言要取文殊辰性命時,心頭涌上的那股奇怪的感覺是?

文殊辰,從沒想過這種類型的戰役會傷他分毫,哪怕南樑軍隊被下藥,哪怕羅兼已被送還……這種直覺,就像在告訴她,陰險之人望望遺臭萬年,此人詭計多端,又怎會輕易中計?

“嚴副將軍。”謝唯黎轉頭問道:“當時你們對換人時,是怎樣的情境?南樑王親自察看了轎內?”

嚴副將道:“未曾。一個貼身侍從查探後,南樑王便下令將轎子擡走了。”

他向來小心謹慎,竟沒有親自過目便相信了嚴副將軍的話?

“接着羅先生被放了回來,”嚴副將想了想,補充道:“不過南樑王倒問了嚴某一個問題,說嚴某將夫人送來不怕得罪蘇丞相麼?”

不祥的感覺越發強烈,謝唯黎手心一緊:“將軍如何作答?”

“嚴某回答說,國大於家,公先於私,事後自會向丞相請罪。”

“國大於家,事後向蘇瑾彥請罪……”謝唯黎無意識地重複一遍,腳步倒退半步:“將軍!你這樣說,豈不是間接否認南樑王那日的話語,我夫君是白祁丞相而非他南樑王,我肚子裡的孩子是瑾彥而非他的!”

“既然你根本不信他的話,又怎會擺出副信任的模樣,還肯將我交予到他手中!”

“將軍,你上了南樑王的當了!”

打着問話的幌子,實際試探的卻不是問題本身,陷阱設的防不慎防,嚴副將根本無力招架。

謝唯黎深呼吸,冷冽的空氣灌入肺中,嗆得她猛烈咳嗽起來。

“夫人,這……那現在如何是好?”經她提醒,嚴副將如醍醐灌頂,可王、張兩位將軍已經率軍出發,要派人尋上去,不知還來不來得及。

腦中飛快思索着該如何挽回局面,城門處傳來意外騷動,兩人定睛看去,謝唯黎驚訝地叫出聲:“無憂!你怎會在這裡!”

全身上下灰頭土臉的,好似在沙坑裡打過滾似,見謝唯黎認識,守城的士卒纔將人放行,無憂滿臉焦慮,顧不上一身亂七糟八,提着衣裙奔過來。

“夫人快!白祁軍隊中了文公子的埋伏,被困在山裡,而文公子已經……已……”

“嗚——”軍號乍響,腳下地面突然出來整齊而氣勢的顫抖,由遠及近,不知多少士卒同時踏陣而來。

嚴副將神色驟變,大手一揮,城門吱呀呀以最快的速度關上,落鎖。

“夫人趕緊去請羅先生,嚴某先一步上城樓,和他們周旋着!”說完,奪過無憂身後同樣灰撲撲的馬匹,一騎絕塵。

“怎麼回事,長話短說,邊走邊說。”不敢耽誤時間,謝唯黎轉頭便向林府大步而去。

無憂擦了擦臉上的灰,跑上來道:“文公子肯放婢子走,但婢子臨走前卻發生南樑糧草營被燒,文公子放話說要逼驪戈城交出夫人的事,婢子就想,再等兩日,待時局穩定了再走。”

“可沒過幾日,就是昨天,竟傳來夫人被下藥帶入南樑軍營的說法!婢子按捺不住,偷跑去看,卻被守衛攔了下來!婢子便覺得事情不太對勁,因爲若裡面真是夫人,文公子明知道夫人身體狀況絕不會不給吃不給喝,軟禁了人還不去查看。夫人知道帳中的人都認識婢子,婢子便謊稱文公子找婢子混進了公子議事的廳中,看見領兵的羅將軍去而復返!”

“這下婢子再蠢也明白了,文公子從沒放棄要攻下驪戈城,他讓羅將軍都是幌子,婢子知道後就瞧瞧卸了馬匹,趁着天矇矇亮,離開軍營來報信。”

從頭到尾,謝唯黎都抿着脣不發一言,越聽表情越凝重,臉色也蒼白起來。

說話的功夫,兩人已行到將軍府門口。

“羅先生還在裡面?”

“回夫人,羅先生在休息。”守門的丫鬟道。

謝唯黎道一句得罪了,直接從外頭推開門進來:“羅先……”

半個“生”字卡在喉嚨,牀面一片凌亂,被褥掀至右側,牀上空無一人。

“你不是說先生在休息麼?人怎麼不見了!”謝唯黎厲喝道。

丫鬟嚇的一抖,跪了下來:“夫人饒命,方纔城樓上吹起全城戒嚴的軍號,奴婢以爲出了事就出院子多嘴問了句,並不知羅先生已經起了!可能……可能號聲驚醒了先生,先生去了城樓也說不定。”

也並無可能。

謝唯黎沒時間與之廢話,道了句帶人將無憂先安置着,便匆匆趕向城樓。

……

嚴副將登樓時,城樓上的士卒已然面色驟變,雖然沒表現出來,但那表情足以顯示大家內心的震驚和慌亂。

十萬大軍,兵臨城下,嚴正以待,而此刻的驪戈城,只有區區一萬。

莫說普通士卒,就是嚴副將看到城下密密麻麻的人頭和沖天的氣勢也忍不住汗毛直立。

“南樑王,汝竟不守信用!”嚴副將認出那在文殊辰身邊的馬上之人正是先前得令“撤兵”的羅承。

文殊辰扯扯馬繩,擡頭笑道:“嚴副將軍可知兵法有一言,曰兵不厭詐。成大事者,自當不拘小節。況且……嚴副將軍真敢對天發誓,你對朕說的每一個字都爲真?”

心中有鬼,嚴副將強迫自己穩住氣勢,道:“南樑王此話何意,若嚴某有不對的地方,南樑王大可明話直說,無需拐彎抹角!”

文殊辰道:“嚴副將軍爽快,朕告訴你也無妨,昨日將軍送來的那丫頭,今早破曉時失蹤了。朕也明說吧,請將軍即刻開門讓朕譴人進城搜查,朕懷疑,那丫頭又逃回了驪戈城。”

失蹤了,這說明那丫鬟應該成功完成了任務!嚴副將心中長鬆口氣,但爲什麼王、張兩位將軍並沒如約堵截南樑大軍?難道藥性還沒發作?

不論哪種可能,原則不可能變,他是不會如文殊辰所願,打開城門的。

目光掠過十萬兵馬,向遠處林中眺望,彷彿白祁五萬伏兵,正淹沒在那裡,如黃雀般,靜靜埋伏等待時機。

“南樑王說笑了。”嚴副將哈哈大笑:“城中只有平民百姓和我朝將士,並沒有你要找之人,嚴某還是勸南樑王信守諾言打道回府吧,不然——”

“不然如何?”文殊辰笑着截口:“噢,嚴副將是不是忘了當初我們約定的話,你將人送到朕手中,朕便歸還白祁軍師,並且退兵驪戈城。”

“既然如今嚴副將軍都不肯認賬買單,那相應的,朕是不是也要收回退兵承諾以及……送還的人?”

話語放落,根本沒給人任何反應機會,嚴副將張着嘴巴正要回話,突覺全身麻痹,緊接着脖間一涼,一柄鋒利雪亮的匕首緊緊壓在脖間動脈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