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第42章

外頭傳來車軲轆碾壓的聲音,車身平穩緩慢,很舒適。

“謝小姐可看夠了?”行出小段距離,紅脣輕啓,文殊辰終於緩緩睜開漂亮的丹鳳眼,美目光華流轉,帶着他獨有的深邃與打趣。

謝唯黎對他的調侃早已完全免疫,不自然地皺眉:“這就是文公子的待客之道?”躺着與她說話,除了蘇瑾彥,他可真是第一人。前者是以夫君的身份,他這副散漫的性子又是什麼身份。

文殊辰瞥她一眼,甚是無奈,只好將身子從踏上挪起,勉爲其難的坐好,以扇掩面,打了個哈哈,抱怨:“折騰一早上,骨頭都累碎了,還要聽你說風涼話。小黎子,你耐性可真好,我勸你有話快說,不然待會我睡着了,可懶得再理你。”

他料事如神的本事,謝唯黎不是第一次領教,上次在林中她就奇怪文殊辰是如何知道自己會功夫這件事的,可惜這廝不肯明說。

對他,她始終看不透:“我早上出門無意逛到這處,來湊熱鬧也是一時興起,你怎麼就說我是特意爲了你來?”

許是真的累了,文殊辰懶得同她囉嗦,破天荒直言:“你不是個喜歡湊熱鬧的人,又不熱愛賭術,你會來只有一個解釋,就是聽到什麼不該聽到的東西,耐不住心裡亂想,想找人求證卻不知道問誰,正好聽到我的名號,便順路來了。”

說着,拈了顆葡萄扔進嘴裡,汁水溢出,染得薄脣越發水潤:“說吧,是關於蘇瑾彥還是關於別的?我賭一顆葡萄,是蘇瑾彥。”又扔一顆到嘴裡,他吃的很是歡快。

謝唯黎無語,翻了個白眼:“有本事再猜,我聽到什麼了?”

說起這個,榻上男子竟興奮起來,微曲了腳擱在側邊的踏腳凳上:“小黎子啊,你知道你會武功的事是在哪裡露的馬腳麼?”

不等謝唯黎答話,文殊辰自顧自道:“是上次在宮裡我帶你去見蘇瑾彥同林菀幽會的時候。臉上表情確實隱藏的好,但你掉頭跑走的時候無意識地用了輕功喲。”

謝唯黎恍然,原來如此!

雖然不記得,但當時自己心緒不寧是真,確實有可能施展輕功而不自知,她沉默不語,文殊辰卻如同打開了話匣子。

“聽說你自小長在山寺裡,這樣的女孩子心思最是單純敏感,又愛對一些東西抱有幻想,比如愛情什麼的。”

廢話連篇,謝唯黎聽不下去,打斷:“言簡意賅一點!”

文殊辰哽住,眨眨眼,順從:“你來找我,可不就是爲了蘇瑾彥被謝遷彈劾之事麼?”

他還真清楚自己的心思,謝唯黎哭笑不得。身邊有一個對你瞭如指掌的人真是件可怕又幸運的事。可怕是指在此人面前自己完全就是個透明的存在,什麼小心思都無從躲藏,幸運是指自己無需隱藏,可以想說什麼說什麼,不用在意後果,恩,就算在意了也沒有用。

謝唯黎道:“既然你都知道,還不快說。”

語氣微微急切,帶着些任性,文殊辰斜眸,眼神裡流出些許不易察覺的柔情:“這件事說來話長,主要牽扯到蘇瑾彥接連幾日入後宮探望……”

“籲!”

馬車倏然停下,文殊辰反應迅速穩住身形,謝唯黎卻只挨着軟榻邊緣坐着,馬車驟然停下,慣性將她帶的險些滾下榻去,文殊辰眼疾手快一把將她托住攬入懷中。

“哎呦。”摔得有些狼狽,馬車又墊了幾下才挺穩,謝唯黎好不容易纔從他身上爬起,這樣近距離的接觸,幾乎可以嗅到他身上乾爽的清新味,同蘇瑾彥的儒雅之氣不同,文殊辰全身充盈着華貴閒適,像信步閒遊的貴公子。

尷尬的紅暈浮上臉頰,若是平常文殊辰必定要調笑一番,然而此刻——

“小童,怎麼回事?”

語氣不重,壓力卻驟然而至,鳳目依舊含着懶散的笑意但笑容冷至冰點,隱約帶着戾氣。謝唯黎被唬得愣住,第一次見文殊辰流露出類似於不喜的神色,竟如同君王般霸氣威嚴,不容置喙。

愣神的功夫,外頭傳來小童諾諾的聲音:“公子,前方似乎是林家同謝家對峙上了。”

“什麼?”謝唯黎下意識地看向旁邊之人,文殊辰二話不說撩起車簾,正襟危坐,待看清外頭,拍拍旁邊的位置示意謝唯黎過來,周身氣場轉變太快,似乎方纔那個渾身散發危險氣息的人全是幻覺。

可眼下謝唯黎也顧不上什麼幻覺不幻覺,趴在窗口向外看去,情況一覽無遺。

他們的馬車停在接道的拐角,此處是京城最熱鬧的接道之一,也是從皇宮到各大臣居住地的必經之路,兩家人馬此刻將大街堵了水泄不通,從陣仗看來,似乎是莞妃娘娘省親回宮,但不知爲何與謝家女眷們撞見,產生了口角。

兩批人馬,除了僕從和護衛隊,幾乎都是女眷,都說三個女人一臺戲,現在好了,一堆女人湊在一起,個個能言善辯,簡直趕上戲班子的陣仗。

謝家家眷她基本認識,看樣子,似乎是孃親和嫂子出門撞上了林菀,謝唯黎最煩此類女子口角爭執,特別中間還夾了個林菀,更多了些無事生非的味道。

“莞妃娘娘和謝夫人……你要下去管管麼?”文殊辰笑着建議,表情純良友善。

一邊是不太親近的孃親,一邊是與自己犯衝的林菀,謝唯黎自看到這幕眉頭就沒有舒展開過,想了半晌,終是嘆氣:“算了吧,我過去容易,就怕不但起不到緩解作用,反而會讓矛盾激化。”

她可沒忘記,林菀從第一次見面就不斷對自己挑釁、示威、使絆子,如果她此刻現身,惡化情況是必然的。

但自己家人畢竟牽涉其中,謝唯黎始終放心不下,推了推旁邊因看窗口湊熱鬧捱得有些近的文殊辰:“要不你讓小童去找找林少將軍?這樣吵下去對誰都沒好處,反而還會妨礙百姓。”

文殊辰藉着她的推力倒下,雙臂枕着腦袋:“林染陸今兒一大早就被皇上喚走了,恩,還是同蘇瑾彥一起進的宮,你讓我去哪裡叫他,衝進皇宮和皇上搶人?”

瞥見謝唯黎有些煩躁鬱悶的表情,安撫性地笑笑,安慰:“彆着急。你還不瞭解林菀的能耐,她可是個不會讓自己吃虧的主,看這架勢鬧了也不止一會,你信不信我,我們只需稍等片刻,自然會有人來救場。”

謝唯黎聞言輕楞,心有靈犀地想到什麼,臉上表情僵住,放下簾子,轉頭抿脣不語。

事情果然如文殊辰預料那般,不過小半盞茶時間,便遠遠傳來馬蹄奔跑的聲音,掀起一角看去,一支御林軍由遠及近,當先一匹醒目的黑馬,馬上之人紫袍玉冠,風朗神俊,正是當今丞相蘇瑾彥。

一改往日熟悉的笑意盈盈,此刻蘇瑾彥眉頭微蹙,渾身上下散發出威嚴的氣勢,駿馬行至紛爭中間,勒住馬繩翻身而下,毫不猶豫向林菀的轎攆中行去。

緊接而來的是林染陸,亦隨着蘇瑾彥下馬同林菀行禮,爾後利落地疏散周圍圍觀羣衆,開始整治擁堵的街口。

馬車離的遠,謝唯黎只能透過簾子遮擋的縫隙隱約辨認出他口型。蘇瑾彥不愧是能言善辯的權臣,不知他說了什麼,三兩句的功夫兩邊態度都明顯鬆弛下來。他又同謝夫人交代幾句,目送她們離去才掉回頭,站回林菀轎攆前,冷厲地指揮着停滯的護衛隊準備起行。

那兩人距離如此近,紗帳被素手撩開,林菀伸手便可觸及到他披在劍上的紫袍,蘇瑾彥微微掉頭,表情緩和許多,似乎在安慰她。再然後,他走回到黑馬邊翻身上去,不知是不是意識到謝唯黎的目光,冷冽的眼神掃射過來,後者心不由自主地緊縮,僵住想要收回的拉簾子的手,然而不等她動作,蘇瑾彥卻將目光移開看向別處,從頭至尾,他的面色始終如覆冰霜,無一絲變化。

說不出是失落還是慶幸,謝唯黎緊咬下脣,不明白自己矛盾的心情,爲何要躲着他又希望他能發現自己,親眼看着他帶領護衛隊親自護送林菀回宮,轎攆消失在視線中,心中五味雜陳,早上那書生的評論幾乎不由自主地跳入腦海,他說,男人的世界裡,愛情只是政治的工具,而蘇瑾彥,不可能對林菀毫無感情。

夫君啊夫君,瑾彥啊瑾彥,在你心中,我與林菀分別是怎樣的存在呢?

遐思被身邊的咳嗽聲打斷,文殊辰似乎打量她許久:“還要繼續方纔的話題麼?”

謝唯黎眨眨酸澀的眼睛,輕溢出一聲嘆息,憂愁而無奈:“不用了,我們回府吧。”

她想問的無非是蘇瑾彥常入後宮,是否與林菀有關,可方纔那一幕親眼所見,再問還有什麼必要?

是與否真的那麼重要麼?她嫁的是當朝權相,不是布衣卿相,依蘇瑾彥同林菀的關係和交情,她纔是真正那個陌生闖入者。況且蘇瑾彥若真心想騙她瞞她,自己追究下去又能挽回什麼?還不如將信就信,哪怕最後會是將錯就錯。

清晰感受到謝唯黎身上濃重的思慮與哀傷,文殊辰亦眨眨眼,對她說的話不置可否。

車廂中兩人心思各異,外頭卻冷不丁傳來道熟悉又意外的聲音,驚的謝唯黎差點跳起來。

聲音和煦俊朗:“小童你怎麼在此處?你家主子可在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