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惜年在軍中時,曾跟隨着最敏捷老練的斥候,學過最精巧的追蹤手法。最近跟段小白更是精煉了身手,整個人靈巧的像是一隻夜間捕食的獵豹。
她將自己,完全融入那夜色當中,風吹樹影搖曳,她似也在輕輕的搖晃,即使近身至三丈處,也極難發現她的存在。
臨湖小築周圍,至少有兩百護龍衛。
前後左右,屋頂房下,竹林、船塢……
每一處皆有人看守。
想要無聲無息的潛入進去,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但顧惜年來時,心裡早有了算計,她一到珍珠湖附近,便迂迴繞路,進了竹林。
這竹林內,設下的主要是暗樁。守在此處的護龍衛,各有位置。
顧惜年便倚靠着閃躲騰挪,找尋着落腳點,每一步向前,都是精心計算後的結果,每一步靠近,都極有可能驚動前後左右的幾個護龍衛。
雖是步步驚險,但顧惜年並不急躁,她對自己有着相當程度的自信,哪怕此時處境不亞於是深陷重圍,她仍不急躁,從一根竹子爬到了頂端,藉由着竹身的搖擺動盪,整個人向前墜落而去,再找尋機會,跳到了另一根竹子之上。
偶爾,會有直覺敏銳的護龍衛察覺異樣,便從守護處站出來,擡頭向上望去。
但顧惜年早已走遠,她的身形與夜色完全融合在了一起,化爲這雪夜的一片雲,一縷風。
從靠近湖水邊的窗子翻身躍入室內時,顧惜年輕吐了一口氣。
房間內燃了爐子,卻也是微微涼意。
錦鯉和另一個小太監都不在,不知是在偷懶,還是另有原因,篤定即使將牀上昏迷的男人擺在了那兒,也不會出現任何問題。
顧惜年沒有遲疑,朝着牀榻的方向走了過去。
厚厚的牀幔,擋住了牀上的男人,從外邊根本看不清他的面容。
她只猶豫了瞬間,便掀起了那牀幔,往牀上看去。
只是,還來不得己看清楚,門外突然傳來了腳步聲。
錦鯉與小太監在說話。
“黃太醫可是再三吩咐過了,王爺雖然睡着,但身邊絕不能離人,都把耳朵豎起來,聽好了動靜,行事不可出半分差池,否則咱們都得掉腦袋。”
小太監連連應聲,諂媚的說:“錦鯉公公您已經一整天沒休息過了,還是快些回去歇着吧,今晚上由小的守着,必會盡心,絕不敢怠慢。”
“咱家是得回去稍微躺會,天不亮還得起來,盯着他們給王爺熬藥呢。總覺得下邊的這些人啊,粗手笨腳的,咱家要是不親眼盯緊了,心就是放不下。”
錦鯉邊說邊打哈欠,掩不住的疲憊,兩個人的腳步聲在門口處停留了一會,漸漸走的遠了。
顧惜年放鬆下來,正準備把牀幔拉開,看一眼牀上的人,做出個確定。
就又聽到門外,錦鯉的聲音伴隨着一路小跑而來:“不行,咱家還得再去看看王爺,不然這心裡邊總覺得有事沒做,睡不踏實。”
他到了門前,推門就往裡闖。
顧惜年暗道一聲不好,身形更快,撩起牀幔直接翻身上了牀。
一抹獨屬於男子的冷冽暗香撲鼻而來,竟是有種莫名熟悉之感。
顧惜年側身倒下,恰好枕着盛宴行的肩膀,她不敢壓到他,怕將刺了他身體內的針給移了位。
只一瞬間便調整好姿勢,蜷到了一旁。
牀幔輕落而下,錦鯉也走了進來。
他先去窗邊,將木窗給關好,又給銅燈填了些燈油。
忙忙活活的做着瑣事,好像非得確保房內一切如常,他才能安心似得。
牀榻很大,但盛宴行就睡在正中央,因此顧惜年難免會碰觸到他。
她猜測錦鯉在離去之前,一定會來掀牀幔看一眼盛宴行,便急着在這牀榻之上找尋一個藏匿的地點。
掀開被子鑽進去?
不行,被子蓋不嚴兩個人,且兩個人隆起來的弧度,必然要比一人大,一眼便能看出來是不正常的了。
從牀榻另一邊直接翻到下邊去,這麼做的話,難免觸碰到了牀幔,引起再輕微的晃動,也一定會讓錦鯉注意到。
還在思考對策,錦鯉已向牀榻的方向走了過來。
腳步聲轉眼到了跟前。
顧惜年急中生智——
“王爺,您這麼一直睡着,什麼時候才能醒來啊,奴才真的好想您。”錦鯉帶着哭音。
彎着身子,仔仔細細的給盛宴行掖好了被角,再一一檢查了盛宴行身上有針的位置。甚至還沒忘拿了帕子,給盛宴行擦拭了臉頰、脖頸。
他的關注,全在盛宴行身上。
並沒有注意到牀榻正上方,還有個身穿夜行衣的人,四肢伸展,握住四角的支撐點,無聲無息的藏身在昏暗的上方,不去看正在忙碌的錦鯉,以防眼神注視讓他察覺到異樣。
她專注的看着盛宴行,他清瘦了許多,臉上也因爲中毒至深而浮現出一抹不自然的青灰色。但本就是極盛的相貌,即使是如此仍是令人移不開眼的出色。這樣懨懨的睡着,反而令人生出某種期待,想着若是這人何時睜開了璀璨星眸,得是怎樣驚豔清絕的一幕。
這牀上躺着的人,的的確確就是盛宴行本尊。
這一點,顧惜年還是能夠確定的了。
那麼,她之前在那一瞬看到的異樣,難道只是錯覺?
錦鯉忙了一陣,確定沒有問題,終於還是離開了。
等聽到關門聲傳來,顧惜年才輕巧的一翻身,瞬時落下。
她單膝點着牀榻,半跪在了盛宴行的身邊,手指輕輕碰觸着他的臉頰。
從指尖感受到的溫度,極寒極涼,可是脖頸以下,卻是滾燙如火焰,這正是中了陰陽風水毒的明顯症狀,體內宛若有水火在激烈交鋒,無時無刻不在爲了爭奪而戰。
盛宴行若此刻未進入深眠,而是保持着清醒,他必然是如同置身與冰火煉獄,無時無刻不在承受着酷寒與炙熱的折磨。
見到了是他本人躺倒這兒,顧惜年心底裡勇氣的被欺騙的感覺褪去了。
她又仔細的檢查了他身上的針,確定沒有移位之後,才鬆了口氣。
“我會帶解藥回來。”
她再一次立下承諾,哪怕他聽不到,但只要她自己心裡邊有計較,便也是好的。
“等你好了,我們便不拖不欠,一別兩寬,到那時,希望你能念及今日的情分,給我一個自由。”
盛宴行連呼吸都是淡淡的,自是不會給她任何答覆。
顧惜年不介意的笑了笑,再次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掀開了牀幔,直接去了。
她並不知道的是,再她下牀的一瞬間,身後的男人忽然的睜開了眼,那雙漆黑若淵的眸子,飽含着複雜的情緒,始終鎖定着她,直到她消失在了視線之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