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打更

蕭蘭因此話何意,想必該知道的人必定心知肚明。她默默站着,等待着對方的反應。沒想到,主子還未出手,奴婢倒先怒了。

“你、你敢對女郎不敬!”許是太過直白,王玉顏身邊的婢女聞言便怒了。

蕭蘭因上下打量着這主僕二人,長得雖是討喜,可做法一看必不是善茬,白費了那麼好的金玉皮囊。

“納容!”王玉顏輕聲呵道,身旁這位婢女瞪了蕭蘭因一眼,這纔不服氣地哼氣收斂。

“我家婢女無禮,還請女郎多擔待。”

“確實無禮。”對方何曾想到蕭蘭因會這麼說,頓時如鯁在喉。

王玉顏強壓下心底忿恚的火苗,低眉恭順地回禮致歉。

“別,你不必這樣。這樣倒像是我逼迫你了。何況,太原王氏的禮我這等無名小卒真真受不起。”蕭蘭因將王玉顏扶服而起。

“怎麼會,我知女郎是爲我找想,想讓我早日安頓纔好多行善事,何曾有過逼迫。”王玉顏強笑着,語氣中,逼迫二字壓的甚重,隱隱有些戾氣。

“沒錯。我來此番的目的也只是看女郎面善想告誡女郎幾句罷了,順便安撫流民。說來有緣,我和女郎一樣心善,實在不忍看他們飽受風霜還要食人糟糠啊。”

告誡已過,蕭蘭因見對方原本花容月貌的臉被自己氣的越來越陰沉,辣手摧花的負罪感驀地升起。王玉顏雖的確犯了過錯,用餿米臨時充當濟糧,自己沒有在衆目睽睽之下直接搓破卻也言語偏激了些。

可善業之事權在於心,表裡不一又何來善果?蕭蘭因彈彈袖,不想再與她糾纏。

點到即止罷。平康坊的酒肆新進了從大食運來的酒,她還要趕着嘗佳釀呢。

*****

天漸漸陰了,越王府的曲廊下,竹編燈籠不時相碰着吹起,發出咯吱聲響。

曲廊盡頭,李治收回目光,耐心等待着對方的回答。

“你是說,齊州真的有人私通高麗!莫不是……”李貞半晌才反應過來,壓低了聲音試探到。

李治搖頭,“現在下定論爲時尚早。”

他知道兄長想要說什麼,畢竟最有可能想到的便只有齊王了。只是憑單文孤證和高婕妤死前的反應,還不足以證實一切。況且他們這樣揣測結論,釀成大事後果不堪設想。

“齊州轎之長安,離高麗更近,高婕妤會選擇與齊州的人接應不足爲奇。我已讓四哥求父皇在齊州派兵到設障,等交接的人一到,我們自然可以查出。”

“交接的人?長安城的高麗探子不是都被抓了嗎?怎還會有人去齊州?”

李治淡然笑了笑,用手指輕搗着香爐內的灰燼。“的確,高婕妤在長安佈下的眼線已被拔掉,可我故意放過了一批人馬。眼看長安如此急迫棘手的局勢,他們勢必會先放棄劫蕭氏,逃往齊州通報。”

“難怪那日明明得到確切消息你卻說不用搜了,原是爲了這緣故。那高麗那兒可有頭緒?透露一點給八哥聽聽罷。”李貞隔着桌子湊了過來,剛放回桌上的小香爐微微一震,險些被摺扇碰倒。

“高麗如今雖是高麗王統治,其臣泉蓋蘇文卻逐漸掌權,君臣意見相左。高婕妤既是高麗皇室,便極有可能是高麗王的人。她此番急忙想回高麗覆命,怕是泉蓋蘇文已威脅到了高麗王。”

泉蓋蘇文本姓淵,爲避大唐開國之君的諱漢人稱其爲泉。泉姓一族如今在高麗熾手可熱,就算不是今時,也終究會與皇族有一場水火。

“不過,”李治接着說到“那是高麗的事,與大唐無關。真正與我朝有關的,是齊州,暗中牽引高麗同等通敵叛國,必有不臣之心。”

李貞聽完話,沉默一陣,彈着手中的摺扇。

“既如此,我看蕭氏的性命也已無太大威脅,把那些暗護她的兵都撤了罷。她一向不喜被人束縛,再如上次那般發怒有你受的。”

“我倒覺得還是護着才能少生差錯。”

話語剛落,李貞便看見一道人影快速走來,不用說也知正是方纔所說的暗護之人。

衛士匆匆作揖,靠近李治的耳畔小聲說着。後者聽罷,只是取來紙筆寫好,交到了衛士手中。

“發生何事了?你別告訴我是她又幹了什麼。”李貞張望着衛士快速離去的背影道說到。

“的確是蕭氏的事,但似乎並非壞事。”

*****

蕭蘭因從平康坊買酒出來,白晝的天色一如墨染,身旁的人也顯得不精神。

她獨自走到偏僻處,靜靜掀開酒蓋。纔剛仰起頭準備先小口啜着,偏僻的角落裡傳來幽幽的火光。

火光透着白紙燈籠越來越近,棺材彷彿像是被拖着一般,卻又毫無聲響。那行人擡着棺材,消無聲息地走過,烏壓壓的服色,襯得紙燈籠越發晃眼。

轉眼之間,連棺帶人都消失在一個暗沉的巷角之中。

蕭蘭因心下大疑,鬼市這個時辰便會閉市,這幾人怎麼出來了?她沒有去過鬼市,但也聽多了傳聞,略知那裡的規矩。這棺材既然是鬼市的,還是不要多管爲妙,她強摁下心中的疑惑,趕緊移開了視線。

河岸邊,除了往來的貨船似乎沒有人注意到這些細枝末節。蕭蘭因微醉的雙頰染似桃紅,許是酒氣太過,岸邊的風呼呼襲來,平日會覺得刺骨的風此刻卻有些舒適。

蕭蘭因隱約覺得這風開始燥熱,像是被什麼事物擋住一般。她不滿地睜眼,卻見原本只有貨船的河岸涌來了一大片人。

人羣中央,直直躺着一人,船家面露難色地在岸上等着官差。

她湊近一看,頓時酒意全無。

“這人……”蕭蘭因一個眼神鎖在了船家身上。

“誤會誤會!這位郎君,此事與我無關啊。”船家急忙撇清關係,見來人是個穿戴極好的小郎君,心裡猜出了大半。

“我本在船上垂釣逗樂,哪知竟釣出了這麼個物事來。”

話語還未說完,蕭蘭因已徑自走到了屍體前。

男屍全身青紫,口中滲着絲絲白沫和黑紅的腥血,那般駭人。

“我這麼多年頭回見溺成黑色的人,往年都是白花花的……”船家小聲嘀咕到。

蕭蘭因瞟了一眼,當即取來一根銀釵桶入了男屍的喉間。片刻取出時,銀白的釵子一段豁然變得黑濁。

“此人,確切而言是毒殺。”她試了許久才起身對着看熱鬧的衆人說到。

“可他分明也有溺水的現象啊。”船伕不解。

“的確,溺水之人會口有白沫腹內積水。可此人腹雖漲大,積水卻少得異常,人不可能一下便在水中溺亡。溺水也只是爲了加速他的死亡,此人一看便知生前服毒。”

“看來是是服毒自殺。”

“自殺?他應是被人捂住口鼻後灌毒殺害的。被死死捂住口鼻的人通常都會腹部幹漲,若是自殺何須將自己捂到這般地步。莫說捂死,就算抱着必死之心,這麼長時間的窒息人也會支撐不住而放棄的。這定不是自己先捂暈自己,而後服毒跳河,便只能是他殺。”

衆人一陣驚駭。

“這男屍可是昨晚最後的更夫?”蕭蘭因問到。

一人點頭“郎君何處看出來的?”

“更夫夜夜打鑼敲梆,手上必會留下痕跡。況且今日你們可有發現什麼異常?”

見衆人面面相覷,蕭蘭因提醒道“今日的天比以往亮的要快。”

“郎君一說,好像的確如此!我每每早起絕無差錯,今日卻在五更鐘後才起。就連素來備好酒食的婆姨也沒有起。”

“不是大家起晚了,而是五更的鐘敲早了。如若五更沒有聽到鐘聲,人們勢必會去尋這更夫,兇手便索性在殺人後敲了鍾,這樣大家就算心有疑慮也只會當是更夫失誤罷了。”

若非今日那批去鬼市的人,蕭蘭因也不會察覺時間的問題。鬼市到清晨已接近閉市,離天明過去越久便越不會有人出入。在鬼市,白晝纔是午夜。

“這更夫也不知惹上了什麼人,竟這樣死了。”

不知是誰發出了小聲的嘆息傳到了蕭蘭因的耳中。

她看着溼淋淋的屍體,一通思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