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第25章

天空是濃重的黑色,遠處傳來隱隱的風的呼嘯。

“天氣預報說今天有小雪。”仁王雅治勾起嘴角的弧度,說道:“看樣子,天氣預報又錯了。”

他率先向車站走去。雨音爲了跟上他的步伐只好一路小跑,待男生有所發覺並刻意慢下腳步,她已經喘着氣,從臉頰到雙手,都因爲剛剛的小量運動開始發熱。

隨着夜的降臨,一起浮現在黑暗薄霧中的是各式招牌的五彩霓虹。下班放學的高峰雖已過去,街道上還是人潮洶涌。仁王走在她前方半步的位置,半守護半引領的角色,先頭兵一般破開人流,似乎只要緊緊跟着他,就不必爲會被行人碰撞而犯愁。

“跡部。”

熟悉的略顯低沉的男聲從前方傳來,微微加大的力度穿透街道上所有其他的噪音,準確地落在她的耳朵裡。

“嗯?”

離車站還有不到十米的位置,仁王雅治半斜着身體,拎着書包的左手自然地垂下,右手閒適地插在褲子口袋裡,臉上掛着和他正經口吻略有不搭的嬉笑神情。停頓片刻,他才用討論晚餐吃青菜蘿蔔的平常口吻,仿若無意地提起說:“上一次志波千葉來這裡——”

馬路上忽然傳來某輛汽車的轟鳴。她上前兩步,到達和他比肩的位置,帶着疑問的表情擡頭看着他。

仁王雅治見狀,體貼地將剛剛淹沒在塵囂中的話重新開頭。

“上一次志波千葉在這裡,你和她說的那番話,是認真的麼?”

前幾日志波千葉來這裡,她冒充仁王雅治的女友,對他的狂熱崇拜者說出的那番極端低姿態的話。

似乎是“喜歡他是我一個人的事情,他是否喜歡我,並不重要”這種態度的言論。

想到這裡,她確定地“嗯”了一聲。

仁王保持着單手插兜的姿勢,聲音有棱有角地傳來,不失份量地落在她的耳膜上。

“跡部,喜歡是不能卑微的。那是兩個人的事情,一個人沒有辦法委曲求全。”

若不是眼前漫不經心微笑的確實是仁王雅治那張臉,斜身站立、背部微弓的確是他的招牌姿勢,她簡直要懷疑說出這番話的是Cos搭檔的柳生比呂士。

與看似玩世不恭的仁王雅治相比,紳士柳生比呂士對感情的態度,看起來更加認真,不是麼?

公車到來的剎車聲打斷跡部雨音對仁王那番突如其來的話的思考。仁王雅治輕輕鬆鬆地接過她手上的書包,說:“車來了。走吧,我送你回家。”

車上的人推來搡去,再加上公車司機開車的方式極爲豪放。他用專業賽車手的姿態發動起身軀臃腫的公車,行至半途發現有另一輛同路線的車緊緊咬着這輛車的尾巴——於是兩輛公車心有靈犀地開始賽跑,宛如草泥馬一般轟隆隆飛駛過寬闊的街道,徒留車內一干乘客東倒西歪,默默忍受,暗中腹誹。

仁王雅治單手拉住吊環,肩膀一高一低地站在她的身側。明明有些吊兒郎當的姿勢,在他做來卻分外地自然,同時也半保護着站在內側的跡部雨音。

雖沒有遭受到其他乘客的擁擠,車在經過一個左轉彎的路口時再度癲狂,跳桑巴一般忽然將車屁股甩向右側。根據物理學界的慣性定律,車上所有人的動作都像被狂風颳過的稻田,倒向同一個方向。於是力氣小、動作幅度較大的跡部雨音避無可避地撞在了仁王雅治的肩側。

“跡部,沒事吧?”

仁王雅治空閒的那隻手拿着書包,沒有辦法幫忙穩住女生的身形,只要用語言表示慰問。撞在他肩部的跡部雨音捂着鼻尖,聲音甕甕地說:“嗯,沒事。”

怎麼會沒事?

仁王雅治,你的肩……好硬!

鼻子酸得她差點要流出眼淚來——而且,其他女生遇到這種情況,不應該都是撞到男生的懷裡麼?她這算什麼回事啊……

剛剛倒過去的時候應該瞄準了再倒的!

若不是還在男生的目光注視下,她簡直有一種仰天長嘯的衝動。

經過這一番□□,等到撥開人羣擠下車,兩個人都有一種再世爲人的感覺,天地驟然煥然一新,連充滿寒意的空氣都意外的清新。

走到臨近她家門口的橋頭,仁王雅治把她的書包遞過去,黑暗中勾起嘴角,微笑着說:“明天見,跡部雨音。”

“明天見。”

男生轉身沿着小巷離開,背影沾染夜色,漸漸融入灰黑的黯淡中。

忽然一兩點涼意落在她的眉眼上,稀薄卻刺骨的冷。深色的夜空不斷向下拋灑着白色的晶體,結晶紛紛揚揚地落下,這新的一年的初雪。

她摸着落在臉頰上的雪點,雪在遇熱後融化,像淚一般迅速地滑落。

猛然間想到了什麼,她飛快地跑過小橋,哆嗦着手指拿出鑰匙,着急之中卻怎麼也無法準確地插|進鎖孔。直到聞音而來的藤原管家一臉奇怪地打開院門,她一聲招呼也沒打便趕緊跑了進去。

“藤原管家,傘呢?傘呢?”

找不到目標物的她急切且不耐地大聲喊着,甫接過藤原拿出來的雨傘,便頭也不回地衝進落着細雪的黑夜。

“仁王雅治,仁王雅治!”

男生獨自一人定然走得飛快。拿出被幸村玉綾訓練多時的最快速度奔跑,她耳畔充滿了風被割裂的聲音,終於在車站的車次表前看到正仰天看夜空雪景的仁王雅治。

“仁王雅治,傘!”

她跑上前,迎着男生挑高一道眉毛的驚訝目光,把帶來的傘硬塞進他的手裡。

“給你!”她氣喘吁吁地說。

仁王雅治看着女生微微喘氣,臉龐不知是長段距離的奔跑,還是暴露在寒風中的原因,在車站明亮的燈光照耀下顯露出漂亮的淡紅。劉海上積滿碎雪,融化成細小的水流淌下來。

他愣了片刻,隨即輕輕笑出聲來,嘆氣般地說道:“跡部雨音,你的傘呢?”

“不是在——呃,我的傘?”

未能理解男生話中含義的跡部雨音一臉癡傻地看着自己空空的雙手,再擡頭看着越來越密集的落雪,耳根頓時火辣辣地燒起來。

奔跑時附着在她身上的細雪隨着她的動作往他的方向飄。劉海上尚未融化的粉塵一般的細雪倏倏地落下來。

“呀!我出門只帶了一把傘!”她恍然大悟,有些懊惱地輕拍了一下自己的腦門。

然而懊惱的情緒轉瞬即逝,淡然的欣喜悄然冒出芽尖。這樣子,他會不會無奈地再度拉過她的肩膀,撐着傘陪她第三次走過那一段狹窄寒冷的小巷。

那簡單的告白雖未說出口,但她是如此貪戀和他共處的時光。

“跡部雨音,你是故意的麼?”

果不其然,男生無可奈何地對着落雪的背景嘆了一口氣,話語凝結成白霧輕盈地飄過來。

“算了,我再送你回去吧。”

他撐開傘。跡部雨音小心翼翼地踏進那把傘的保護圈,緊挨着他的肩膀站定。男生彷彿溫暖的源頭,讓她在風中奔跑時瑟瑟發抖的寒冷慢慢消融,消失在落雪的黑夜。

“小姐。”

穿着正式西服的藤原管家快步走出光線照射不到的巷口,看到跡部雨音和仁王雅治共傘並肩而立,停住腳步,有禮而拘謹地微微頜首,一板一眼地說:“我來接你回去。”

藤原管家撐着傘站在她的不遠處,燈光照耀下的頭髮有一絲凌亂。極大的可能性,他是緊跟着跡部雨音的腳步出來的。

接受藤原管家算是無微不至的照料以來,她平生第一次產生了反感的念頭。然而沒有說出心事的她,不敢在任何人面前表露出真實的情緒。

掩下內心強烈的失落,她搖搖頭,灑落頭上的殘雪,故作平靜地說:“仁王,我先走了,明天見。”

“噗哩——明天見囉。”男生從善如流地說。

不知爲何,她竟然從那口吻裡感覺到隱藏得很深的如釋重負——許是她多心,因爲仁王雅治是沒有誰能夠真正猜得透的立海大欺詐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