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第40章

“幸村——喂, 你們還不快給我叫救護車!”

離雨音略近的柳生在真田的話說完之前就掏出了手機。她還沒從看到真相的震驚中甦醒,那邊已經和醫院結束了通話。心亂如麻地等候並沒有持續多久,彷彿從烏雲中駛出的醫院救護車風馳電掣、一路呼嘯着趕到了展廳門口的廣場, 直接停在站臺之前。

真田早已讓其他人幫手, 把再度昏倒的幸村從地上扶起。然而直到救護車來到, 幸村都沒有恢復意識。切原和丸井幫忙扶着幸村的肩頭, 兩個頭都是一副迷惑不解和如臨大敵相交織的複雜表情——大概在他們心裡, 哪怕全世界的人都倒下,他們的部長還會雲淡風輕地含着微笑站立。

因此,沒有比幸村精市昏倒更糟糕的事情, 沒有事情比連幸村精市都病倒更加讓人難以接受。

除了玉綾作爲家屬陪同,能夠跟着救護車一同返回醫院, 其他人都只能繼續等待公車。打發了部分部員和書法社的成員乘坐校車離開, 數位正選, 包括跡部雨音,都執意要去醫院一趟。

似乎等了很久, 通往神奈川醫院的公車來來到。巴士車廂的氣氛悶熱又沉重,雨音知道那不僅僅是這晦澀天氣的原因。手錶彷彿被施加了某種奇怪的咒語,分針秒針都走得慢到無法忍受的地步,再加上沒有人主動開口打破這難捱的沉寂,行駛的時間也變相地被無限拉長。

不知過了多久, 他們那兒死水般的沉默終於被小海帶忍不住打破。留意到真田幾欲殺人的譴責目光, 他趕緊端正臉色, 心有愧疚卻強作理直氣壯地說:“沒事的啦, 部長怎麼可能有事……他可是部長哎!”

真田嚴厲地掃過一眼, 似乎一時間找不到什麼合適的詞來反駁,乾脆一言不發地轉過頭去。首次在和副部長的交鋒中獲勝的切原, 一反常態沒有露出任何的囂張表情,反而更加沉默地將視線轉向了坐在一旁的丸井。後者掩飾不了內心的焦慮,卻仍騰出右手安慰地撫了撫學弟的左肩。

稍稍有點冒頭的氣氛再度沉寂,幸好此時車已到站。急急忙忙衝出的一行人差點撞到來往的行人。索性一邊飛奔一邊大喊着“對不起”的切原再度接到來自真田的一記眼刀,只好跟着其他人悶頭向裡衝。待儘量安靜地跑到柳生所說的監察室外,從被窗簾遮擋得嚴嚴實實的玻璃窗口完全看不到裡面的情況,唯有從醫生辦公室回來的真田帶來了根本談不上是“好”的消息。

“至今仍未甦醒的情況有點嚴重,醫生說等他一醒來……大概就要做全面的檢查。”

他用盡量輕鬆的口吻說,然而再好的脾性也會在暫時看不到邊的等待中消磨殆盡,更何況是部門的支柱突然病倒。朝夕相處的部員沒有一個發現幸村的什麼異常——就算蛛絲馬跡被當事人以種種方式毀滅——這對一名副部長而言,並不是什麼值得高興的事情。

他們沉默地在監察室外等候,盡頭的窗戶投射進黃昏的微光也迅速被烏雲掩蓋。在胸前交叉着雙手的真田無言地倚在牆壁上,沉思良久後驀然開口。

“你們……有誰知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嗎?”

應和着他的問話,窗外忽然劈過一道閃電,外面的天空彷如變臉一般,一下子就黑了大半。走廊的燈光相應顯得十分蒼白,於是真田慢慢從口袋裡掏出的,看起來像是醫院入診單的白紙,頂端的紅字格外刺眼。

“這是我扶着幸村時,從他的口袋裡掉落的,看日期就在今天。”

走廊盡頭傳來蟄伏的雷鳴,真田低沉而平穩的聲音充滿了威懾力,在醫院帶着淡淡消毒水味兒的空氣裡由雷聲做般,向他們緩慢地襲去。丸井不安地挪動了幾下,搞得其他人頓時也都不自在起來。

監察室的窗簾在內側忽然被誰掀起一角。正巧正對着的雨音眼尖地看到病牀上仰面躺臥着的男生,墨綠色的立海大校服外套只露出半隻手臂,應該是尚未甦醒的幸村的。幸村玉綾背對着坐在牀側。只這一瞬,簾幕復而合上。

“部……我知道。”

在大腦做出反應之前,嘴巴已經先行一步。等自己的話語圍着衆人慢悠悠地晃了三圈,她纔有所察覺地擡起眼簾。以真田爲首的立海大正選都用剛剛纔認識她一般的眼光打量着雨音。眼看丸井和切原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白,真田才壓抑着情緒追問。

“跡部,你知道些什麼?”

握緊的拳頭從內部漫上來一絲一縷的痛,應該是指甲嵌進肉裡的後果。雨音艱難地開口問答,聲音的腳步跨得格外艱難,好像整張嘴都被打了強力的麻藥瀕臨罷工,卻又死撐着要恪盡職守地向他們解釋掉所有的疑惑。

“我知道部長生病的事情,而且,我還幫着他瞞了你們很久……”

柳投遞來不解的目光,他一旁的仁王也收斂起慣常的笑意,走廊裡的氣氛頓時怪異得有些可怕,倒有些像盛夏暴風雨來臨的傍晚,隨處都可感受到那幾欲窒息的低壓。

“什麼時候的事情?”

“大概有大半個月,是在情人節那天……當時我們和你們被衝散,我答應他不告訴其他人。”

“……”

答話之後緊緊跟隨着一陣令人難捱的沉默。

“後來你還有發現幸村……”

“不——”否認的話才說到一半,她驟然想起早晨遇到幸村時,有那麼一刻,他好像站不穩一樣牢牢社辦書桌的桌角,可待她細看,他又渾然無事地將她遞過去的花瓶穩穩地放在了桌子中央,還對她綻放出怡然自得的淺笑。

猶豫不決的態度已然代替她做了回答,真田的臉色一下變得很難看。可對他只來得及匆匆留意一眼的雨音,眼神不由自主往仁王雅治那裡移去。把握不住狐狸此時的嚴肅表情蘊含的具體意味,又漸漸下垂的視野卻能看到站在面前的真田握緊的右手。

有那麼一瞬間,她切切實實地注意到真田用力將略有些顫抖的拳頭上移些許。看過他鐵的巴掌關切地落在切原或者其他部員的臉上多次,對副部長絕對威嚴的統治風格略知一二,雨音甚至以爲自己也會遭受到他沒有絲毫放水的鐵拳制裁。然而真田的動作停滯片刻,右手擦着校服西裝褲的褲縫,又緩緩地放了回去。

半垂着頭等待半天,迴應的只是他低沉的腳步從自己的面前移到監察室門口,連帶着其他部員也跟着一起排成一字橫排,倚着牆或蹲或站。

只有自己,還低垂着臉頰站在醫院走廊的中央。經過這裡的人雖然不多,但也有護士好心地提醒她往走廊邊緣站一些,免得影響了其他訪客的正常走路。可距離男孩子們只有短短的幾步路,她卻怎麼也鼓不足勇氣站過去。

她似乎是犯了一個錯誤,一個嚴重到她自己都難以自赦的錯誤——不是不可以找到藉口,卻已經感覺到蟄伏在內心深處強烈的自責。

強烈到無法輕易消褪。

若不是藤原管家的救急電話,跡部雨音不知道自己要站在那裡多久。

玉綾一直待在監察室沒有外出,偶爾聽得路過的護士隨意談及,才知道幸村兄妹的家長暫時都不在國內。好不容易等到幸村精市甦醒的消息,網球部正選們短暫的遲疑過後,由真田領頭一個接一個地進入病房。

雨音卻擡不動宛如灌了鉛的雙腿,只能隔着已經拉開簾幕的玻璃窗向內窺探。手機知時機地響起,藤原管家的聲音不急不緩,帶來了來自東京的消息。若在往常,她一定會慌亂得六神無主,但此番,莫名的放鬆竟無端襲擊了她有些疲憊的神經。

——終於可以離開了。

她終於可以離開醫院,離開這個壓抑的地方,儘管這只是暫時的。

轉身前最後向窗內探了一眼,她沒有對上任何人的眼神。同伴們將病牀圍得水泄不通,她連幸村精市的一個衣角都看不到。只有立海大校服的墨綠色深深地刻在虹膜裡,莊重的顏色侵佔了大片的視野。

夜晚時分的來訪病人十分稀疏,偏於右側的走廊漸漸被靜謐湮沒。從監察室裡走出來的護士小心地帶上門,這才發現窗外已盡被黑夜浸透。

通明的廊道里人跡寥寥,原先等在室外的女生不知何時已經不知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