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從哪裡來?來白雲鄉做什麼?你的其他同夥呢?”
“我是中原廣陵人氏,家父是塢堡堡主,中原戰**,攜全堡千口人渡海萬里來白雲鄉避難。其他人都死在穿越風暴環中,只剩下我一個。”
這段話我用DìDū話(也就是中原的官話)和廣陵當地方言流利地複述了兩遍,同時雄辯地證明了我絕非土著jiān細——土著不離白雲鄉,不可能對於華夏的風土人情如此瞭解。
另外,我想在供詞裡儘可能不透露慕容芷存在的信息,目前風險難測,還是把她藏在暗處較好。
“沒想到三十年來中原還在戰**啊……”
王啓年感嘆了一聲。
我立刻附和地唉了一聲:
“朝廷也還維持着,軍閥也沒有死絕,到處是強盜和妖。白雲鄉沒有加蓋,所以我們游過來。”
“這個問題不需要你回答。”
王啓年喝了一聲。
我立刻閉嘴。
“其他人,說出其他人來。你一個內功初層不可能從風暴環到這裡。”
“沒有其他人。我剛纔說了,其他人都死了。我的父親他臨死前把我推出風暴環的。這裡是靜海,我水xìng好,稀裡糊塗地游過來了。”
“不可能,你沒有金丹武者的體力,無法攀上南島懸崖,我們舜水鎮的巡海船也會及時發現你。”
“我湊巧發現了一個秘密巖洞,不必攀登懸崖就能登島,也可以完全避開你們的巡海隊的巡邏。”
“這倒也有幾分道理,南島確實有很多巖穴我們沒有足夠人力去探索。那麼,你妄稱仙道中人,是想造勢讓我們收容和看重你?”
“我無處可歸,就想依附和我同出華夏的你們。我知道你們需要人才,我就是。我的父親是比你更厲害的金丹武聖,而且我生來就有雷咒的宿慧,我以後也能練成金丹,然後幫你們舜水鎮人繼續和白雲土著打下去。”
王啓年大笑,一拳毆在我肚子上。
我牙齒咬得出血,終於忍住痛疼,沒有叫出聲來。
這一拳他連一成的力氣都沒有用。
但已經讓我連爬出去的體力都耗盡了。
“小孩子,我們玩個遊戲吧——如果明天天亮前我來小黑屋找你,你還活着的話,我就饒過你。”
門被他一腳踹開,習慣了黑暗的五步殺人蛇驚恐地潛回甕底。久違的一縷夕陽再次shè在我的臉上,我想這是明天天亮前我見到的最後的光明瞭。
“喂,我不是小孩子!大叔,你是說我能把氣保持在活死人狀態五個時辰,就有在這裡居住的資格嗎?!”
我竭盡殘餘力氣衝着王啓年殘陽下森長的背影大喊。
“小孩子,你很聰明。不過聰明的人未必有毅力和集中力。接下來的一夜看你造化了。”
門闔上了。我還聽到一塊大石頭把門堵上的聲音。
光完全消失了。
蛇又出來了。
只有保持活死人的狀態我才能不被它們咬死,
如果我的身體還像活人那樣溫熱,就是這近千條蛇的加餐。
元氣見底,火咒早用不了。
真倒黴。
倒黴。
我要活下去。
……
以前在練習內功的時候,我嘗試的極限是把氣保持在活死人狀態一個時辰。
這種方法對於擴充氣的量並沒有幫助,只能鍛鍊控制氣的熟練和流利程度。而父親給我制定的訓練計劃是先衝到內功上層的真氣規模,然後再側重於鍛鍊控制氣的技巧。我有十年外功的底子做基礎,迅速開發氣的量是對一流身體底子的最佳利用。
把自我轉入活死人的狀態,任何人用適當的念頭導引就可以做到,只是jīng粗的區別,在訓練計劃裡以後再練也不遲。
內丹武學依靠人的念頭控制氣,任何人(死人除外)都有氣流動。
學會念導引氣的方法,他們也能進入活死人狀態。
所以我這個元氣見底的狀態,用念頭也能導引氣進入不被蛇咬的活死人態。
爲什麼那個王啓年反而要我側重於鍛鍊控制氣呢?
這和我父親生前制定的訓練計劃背道而馳。
即使我能把活死人的狀態保持十年(文明時代末就有修真者以活死人狀態面壁十年的事蹟),對於提高我的氣量毫無幫助。
——當然,以上都是我的胡思**想。
可能王啓年一方面見我資質非凡,頭腦靈活,捨不得殺,另一方面見到我擺了他軍營中人那麼多道,按不下一口氣,於是用五步殺人蛇嚇我一夜。
——五個時辰?試試或許真能做到。
這是一個敢搏命,就能實現的目標。
王啓年可以在保持活死人的狀態的同時,使用五感。
但我不行。
不過他給我的任務只是在這裡安全度過五個時辰,不使用五官也不成問題。
我依舊使用儒門的定心法門把自己的心靜下來。
像那次龍發出沉默調時候一樣,我用“非禮勿聽”,把自己的聽覺封了起來。
上次已經在實戰中用過一次,這次幾個呼吸內就辦到了。
既然是完全黑暗,有無視覺本來就不重要。
接下來我用“非禮勿視”的心法,把自己視覺封了起來。
黑暗中一無所有,封了兩個感官依然是一無所有。
但還是有點不一樣——未封兩感前我的心靈還在恐懼未知的事物,分裂般生長出無數雜念。而封了兩個感覺後,我對黑暗本身在心靈上做到了無視。
我和包括黑暗在內的外物徹底斷絕了聯繫。如果這時候有土著、不知原委的華夏軍健闖入,隨手一刀就能把無抵抗的我殺掉。
萬物不縈心,一切由天意。
我前所未有地專注於自己的內心。
我自動地內視自己的身體。
我看到了亮光。
這是我身體內氣的流動,像一股股小河在潺潺地流動。
我要用念頭被它們安撫下來,讓它們在表面如同鏡子一般。
漸漸地,我表面的氣停下來,只在深處暗涌。
這就是活死人的狀態。
和植物一般。
——看似靜止,實則充滿生機。
……
第二天正午的時候,王啓年推醒了我。
“我合格了?”
陽光照得我睜不開眼睛。
重新適應了光明後,我看到他帶的醃肉就狼吞虎嚥起來——昨天的那頓我一口沒沾就把他抓起來盤問。
現在的我非常地空虛。
我摸了自己的臉,發現自己的人皮面具被撕下來,自己原來的俏臉還是暴露了。
“我們儒門說,相由心生,不平庸的人不會有一張平庸的臉。”
“喂,還我人皮面具,這是我家祖傳的。”
王啓年把面具擲還我,嘿嘿一笑,
“我今早來的時候你又多保持了一個時辰的活死人狀態,然後就自說自話地直接進入深度睡眠。”
六個時辰?我超額完成任務了!“今天繼續關你小黑屋,這次關你七個時辰。”
“我抗議!你言而無信。”
“笑話,我饒的只是原劍空。現在我懲罰的是那個無名子。他不是說你能存續我們舜水鎮嗎?如果一個月內無名子不能實現連續保持活死人狀態十二個時辰,我就殺了無名子,讓他去見星宗的列祖列宗。”
我瞪了王啓年一眼
——並不是我不想陪你這個大叔玩,這種練氣的方法確實對我幫助很大,我控制氣的念強了不少。儘管無法提升我的氣量,沒事的時候玩玩也就玩玩了。
但要死的是我離開慕容芷已經很多天了,再要和你耗上一個月,慕容芷會有耐心等下去嗎?要是她以爲我死了怎麼辦?她妄心一旦發作,難保不會對你們鎮有什麼極端行動。
總之,說什麼我也要想辦法儘早從小黑屋脫身。
“大叔,能不能再給我點醃肉,我們練武之人,食腸很大。我餓。”
——等我補滿了元氣,能夠釋放法術,再給你一個出奇不意。
王啓年讚道,
“你這個小孩又在想什麼壞主意啦?倒讓想我的三弟這個年齡的時候,也是這般狡黠。”
“原來還有王三哥啊?”我一句不讓地嘲諷道,我對王啓年的怨氣是很大的。
“恩,他是我們族內不世出的天才,才十七歲就練到了金丹境界,德智勇三具,前程非常遠大。可惜在中原北方組織義軍的時候被僞齊的鷹犬殺死了。如果活到今天,說不定已經能到元嬰境界,我們也不怕什麼昂山寶焰了。不,我們根本不需要離開中原,而是和僞齊、羅剎國死鬥到底,恢復我們華夏的疆域!”
王啓年忽而神傷,
“他在我們心裡永遠是一個十七歲的少年,可笑今rì的族長、我和二弟都老了。光yīn磨人吶!光yīn磨人吶!天下還在戰**,我們就如同一窩老鼠般躲在世界的角落蠅營狗苟,聖賢的教誨一件都沒有做到……小孩子,我剛纔失態了嗎?”
“大叔,你流眼淚了,”
我望着王啓年這個冷酷的大漢流下難得一見的淚,記起要往他傷口灑把鹽,
“還有,我不是那位早死的王小弟託世,也不愛復國平天下之類的玩意。大叔你不要搞錯,謝謝。”
我們海盜可不像這些儒門出來的人有家國天下的情結。如果他只想念死掉的親人,我能理解,我也想念我死掉的爹孃。如果扯到什麼恢復中原,那是要倒我胃口。
僞齊王公孫氏我知道,傳說也是一個元嬰強者家族,和我父親隸屬的南宮家是上百年的死敵。我父親的幫派作爲南宮家的先鋒軍也和僞齊的大軍大戰過幾次,互有勝負——陸上他們勝多,海上我們勝多。
公孫家依附羅剎蠻夷,南宮家也和朝廷的江南大都督宇文拔都有秘密盟約。但南宮家和公孫家爭的是地盤財富,和華夏夷狄之爭沒有任何關係。
我們海盜的信條裡不分國家,和修真者一樣(只是我們愛財寶,修真者愛長生罷了)。
同理,我從心底也不能接受慕容芷那個復興大燕的妄心。
“讓你這個孩子笑了。比起同齡的孩子,你看得太穿了。”
王啓年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還有軍務要辦,現在你繼續去關小黑屋,十個時辰後我給你帶吃的。不要想壞主意,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好。”
十個時辰王啓年不在,足夠讓我有時間逃脫。
現在我又能放法術了。
那扇木門外響起了和昨天一樣被大石頭堵上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