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一三章 戒律(一)

小柳樹唸咒開陣,煙霧升起又散去,現出老君觀的門戶。他帶我穿過幾座中土江南風貌的假山小橋,停在一處客堂。

“我要親眼見到妙翼和椿翁,你領我到這裡兜圈子做什麼?”我問。

“俗話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現在我家觀主正在治療,自然不容外人打擾。你被醫者動刀子時候能讓閒人吵鬧?療治好了,妙翼也跑不了,世界上沒有剛治好病就生龍活虎的道理,那鳥通體都上了麻沸散吶。你就在客堂候着,等觀主治好病,會喚你的。”

這話我竟然無從反駁,獨自一人被留在客堂的蒲團上。

小柳樹信誓旦旦的和平擔保我一句都不相信,心中翻來覆去都是曾經歷過的元嬰和真人們的那些畫陣、塔陣、幻陣。自己陷在這裡叫天不應叫地不靈。枯等即受制於人,我從出其不意的追趕淪爲處處被動。

我又有了一個計較:等小柳樹再來,用銀蛇劍架着他咽喉去逼椿翁出來。沒有殺他的念頭,稍微放點樹汁,也算不違背自己和老君觀的約定。

我擔心:小柳樹和那位椿翁是存心誆騙我困在這裡,悄悄放妙翼逃跑——即便我不太敢相信下半截身子全燒成炭灰的妙翼能有如此堅韌的心xìng。

心思活動,人也行動。

我仔細調查客堂,居然發現客堂另有隔間,隔間簾子後還有人在飲宴。

從簾子縫裡偷覷:卻是一位豪客在邊酌邊唱,咿咿呀呀些“和夢也新來不做”。那人看起來中年微胖,卻自有一番風流富貴的儀態。

小小一張席案,擺滿了活sè生香的飲食。飲畢冰雪酒釀圓子,那人又一小勺一小勺舀羊羔兒羹吃。吃了幾勺羊羔羹,望空招手:不知從何處又來了一盤的荷葉雞。

要是殷元元在此,鐵定會撲上去。

除非中土,沒有這般飲食。他難道是隔半年船程的大洋攝來的?

金丹的軀殼仍然滿是七情六yù。即便經過修行,能運用辟穀和入定來減緩和延遲各種身體和心理的各種yù望,這依然只是道術的奇妙運用。金丹最習慣的還是常人那樣吃飯睡覺。

所以,崑崙山上仍然有飲食供應長老和弟子。可惜,崑崙的飲食味道寡淡,食材有限,基本素食,偶有白魚,並無雞鴨,絕無牛羊。都是山裡的種民種植,沒有通衢的百味。菜單還列着些藥王院用剩的蜈蚣蠍子,只有妖怪道士們才吃得津津有味。

繞了那麼大圈,其實我也饞了。

——這裡面有什麼圈套?

我還是沒有行動,仍然在琢磨。

“施主,要用膳食嗎?”

小柳樹轉了回來,改口叫起我施主。兩個道士之間如此稱呼也是尷尬。他倒沒有別扭,還奉上一份附了食單的化緣簿子。

——我還是暫時放棄了用銀蛇劍突襲小柳樹的念頭。

“來敝觀治病的,也非朝夕可愈,不免在此常住。敝觀也供應食宿。施主隨意。”

四大宗門……絕無這樣做生意的……。我翻了下食單,訝道:“五百兩銀子一個雞蛋!”

是上了天價奇毒的雞蛋嗎?

小柳樹道,“我們這島鳥不拉屎,一切飲食可都要用大搬運術從中土取來的呀。來這看病的都非凡客,哪吝嗇這點銅鈿。你這散修嚷窮,就此兩散,出去唄。”

爲了四大宗門的臉面,我也不能退縮,就是置辦一桌幹看着也值。想起納戒還有幾年前遊DìDū時宗門發放的幾疊銀票,一張都沒用掉。

我指着那位豪客問,“他那樣一桌多少銀子,我們崑崙不差錢。”

“我們這隻有白魚細面,那樣沒有的,是他自己攝來的。”小柳樹嘟噥。

簾子後的豪客喚道,“這道觀過去有個好廚子,可惜死了很久。如今這裡並沒有入口的飯食,我這番攝的是中土王都東城州橋下鋪子的飲食。這桌我請。”

“謝邀。”

我上了席。

看來椿翁是一時見不了,突破口不在小柳樹就在這個人物上。只有繼續觀察。

小柳樹介紹,

“這位貴客的稱呼是:安君。在人世間是個很厲害的帝王,長久不曾光顧。今朝忽然來此,給病人掛了診;安施主,這位小哥散修呢,自稱是崑崙的門人原什麼,捉拿妙翼來的。”

“哦?”那豪客意味深長地應了一句。

“前輩,稱呼在下原什麼就是。”

世上的帝王,除了大正皇帝,都是妖怪吧。我覺得這是個不好的苗頭。有這樣厲害攝法的至少是真人級別的老怪物。我說得小心客氣,一面搜腸刮肚,把眼前人和山海經的大妖怪對號。

即便沒有顯露原形,只是行走人世的變化身,可世界上的大妖怪並不多。寥寥可數的那幾個,絕大多數都站在蕭龍淵這邊。

“這個地方不容易找吧?就是崑崙來的真人都未必尋得上,倒被你這個小輩覓得了,不知道是你的幸運還是不幸。”

那人說。

我一塊荷葉雞下肚,在人生唯一一次上DìDū的時候我並沒有享受到,反而在這莫名其妙的荒島吃的津津有味。經我親身驗證,如果不是完美無瑕的幻術,只好推定面前豪客的攝法不是一種詐唬我的表演。

“晚生請教前輩,爲什麼連掌握整個西荒地理的真人都尋不到這座島。妙翼不過是個元嬰,卻能找到這座島?”

——我的運氣好壞不論。今天倒透血黴的妙翼哪有如此大運,撞上一座救命島。

“這不是三言兩語可以說清的。”那人說。

“那前輩一定能用四句話說清。”我討厭故作神秘。

那人笑起來,

“你要是聽得懂——那些迴歸道之隱面的返虛者只有通過靈媒才能偶爾回來。靈媒有很多種,和返虛者緣法最深的人算是最好的靈媒。有個和返虛者緣法極深的人把自己能招來返虛者的心變成一座島,讓通過他的心現界的返虛者困在這裡,哪裡也去不了,不給自己添麻煩。沒人能看到他者的心,所以尋常真人也找不到。身爲靈媒的我能感應靈媒,對海的變異也瞭然於胸,卻能找到這裡,困在這裡的返虛者只要幫我的忙,我就幫他出來——我說了五句。”

我……我好像在觀水祖師召喚洛神瑤時也充當過靈媒。這也是靈媒之間的感應嗎?

“啊,我,那我一直活在別人的心裡,那椿翁是什麼?”小柳樹驚呼。

“可前輩依然沒說清,妙翼絕不是靈媒。”

“不錯。只是我占卜出他今朝有劫數,指引那隻鳥在升cháo的時節來到這個方位,讓椿翁捕獲進來。我們這邊畢竟需要一個活着的金翅鳥作鳥聖,最好是容易控制的行屍走肉。你這樣的小孩子一定沒見識過戒律兵器是什麼。”

微胖的豪客目現金瞳,裡面閃爍着一種混合着怨毒和興奮的奇異神情,看來與我們崑崙是敵非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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