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姐你這麼記仇一定是一個長情的姑娘。”風雪寒忽然想起雲錦淵,眼角不自覺地抽動了一下。
鹿彌看着那些獵人將竹筏推到河裡,光着腳丫子飛快奔去,“那麼快就造好了嗎?我以爲要很久呢。”
“我的小姐啊,您把鞋子穿上行嗎?要是傷到腳丫子怎麼辦?”風雪寒提着鹿彌白底紫花的鞋子追過去。
鹿彌看着自己秀氣的腳丫子,上面糊滿了河邊的泥巴,連褲腿上都有着斑駁的泥印,不由吐了吐舌頭。
那些獵人都是憨厚的農民,因爲沒有土地纔不得不在大山裡謀生活,靠獵殺狐狸兔子這樣的小動物吃飯,身上自然而然帶着一股血腥氣,卻並沒有那些黑衣人那樣的煞氣。
他們大多都是有了幾個孩子的人了,靠命來討生活,照顧一家老小。在大山裡往往充滿着未知與危險,乍見到像鹿彌這樣活潑可愛的小姑娘,又知書懂禮的,自然對她極爲和善,像自家閨女一樣對待。見到鹿彌這充滿孩子氣的舉動,都是笑得合不攏嘴。
鹿彌坐在竹筏邊,將白皙的腳放在水中,看着水波從腳踝漸漸擴散開來。
“風雪寒,諾,給你。”鹿彌手裡躺着一顆鮮紅的果子,看起來就很有食慾,她往自己嘴裡塞了一顆。
“這麼好心?你是不是往裡下藥了?”雖然這麼說着,可風雪寒一點兒也沒猶豫,將果子塞進嘴裡,順勢坐到鹿彌身邊。
“我就是下藥你也得吃啊!”鹿彌說得理所當然,彷彿天生就是應該如此。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驕傲的像一個女王,彷彿在說着“即使知道結果會是如此,我也一定得做啊!”
“也是。吝嗇鬼難得那麼大方,即使有毒我也得吃個飽啊!”風雪寒揶揄說。
忽然,風雪寒快若閃電,一個手刀劈向鹿彌頸間,接住了昏倒的鹿彌。
他將鹿彌平放在竹筏上,撥開她額前的亂髮,靜靜的看着她,那眼神中包涵着那樣多的東西,一生也難以讀盡,彷彿滄海,彷彿繁星。
那彷彿是親吻,又彷彿,是永訣。
“我親愛的姑娘,我多想一直陪着你,一直這樣靜靜的看着你,陪你去世界的每一個角落,陪你去你想去的地方浪跡,可我必須離開你,我不能,給你幸福啊!”
在風雪寒以爲她已經昏厥、不省人事的時候,她如黑色蝶翼一般的睫毛輕輕抖動,縫隙裡那純黑的眸子那樣的哀傷、那樣的孤獨,彷彿擁有整個世界,卻也不會快樂。
她靜靜的聽着那個男人低沉的話語,微微闔上的眼像清晨一樣凝成黑色的憂鬱。
漸漸的漸漸的男人的聲音越來越小,彷彿夢囈,最後那溫暖的身體,轟然倒塌。
是那些鮮紅的果實,是鹿彌給他的果實發揮了作用。
那些果實確實沒有毒,可它鮮紅的誘惑的外衣下包裹着足足麻醉一頭牛的強大作用,那相當於現代的強效麻醉劑。
鹿彌早知道風雪寒會這麼做,其實她知道他早就在計劃這件事,可是她一直沒有點破,因爲他想做的這件事,她也想做。
那些黑衣人一定會找上來的,如果說在草叢中的他們是隱蔽的耗子,那麼在河流中的他們就是藏在糧倉裡的耗子。在一片白花花的米中,耗子灰色的毛皮太醒目了。
必須有一個人,在黑衣人的注意力轉向這裡的時候,提前將他們引走。
鹿彌並不是什麼救世濟人的菩薩,也不是什麼慈悲心氾濫的聖母,只是啊,風雪寒像一個笨蛋一樣,爲她付出了這麼多。他就像一個白癡,也從來沒問過她願不願意,她真的覺得,他是一個比笨蛋還笨的白癡啊!但如果讓他死掉的話,她會覺得自己像是一個壞人,好吧她的確是一個壞人,可如果他真的死掉的話,她大概,會非常非常地,難過吧!
她討厭這種感覺,別人爲你拼命,別人爲你流血,可你卻像一個廢物一樣什麼也不能做,這樣的感覺實在太糟糕了,她寧願去做這個誘餌,雖然知道接下來可能會面對什麼。
“辛大哥,我這裡還有點兒事,你們先走吧,我會去和你們會合的,你放心!要是這個傢伙半路醒來太吵,你就直接一巴掌將他敲昏,然後拖回去就是了。”
鹿彌的去意十分堅決,即使那些獵人百般勸說也無法使她改變主意,他們只好將一把弓箭送給了她。其實他們沒指望能讓她使用,大概的意思就是“這是我們常用的弓箭,裡面的山神認識它,它會帶給你好運,保佑你平安無事的。”
鹿彌目送着竹筏漸漸飄遠,變得越來越小,握緊了手中的弓,目光堅定。她飛快躥進了一個灌木叢。
“如果將我在這個破森林的運氣轉換成數值,那應該是個很低的數字吧!好像一直都在走黴運來着,但拜託,如果這世上真的有山神的話,請一定保佑我殺出去。”鹿彌將纏在左手中指和食指的布帶用牙齒咬緊,系得厚實又不失靈活。
她不是獵人,但她中學二年級的時候進入的正好是弓箭社,在這方面也算是小有成就,當然是不能和那些獵人相比,他們畢竟是靠這個吃飯的。鹿彌已經很多年沒有碰過這個東西了,在這裡也沒有手套,如果不做一些防護措施,手指會被弓箭強大的反作用力磨得扭曲變形,她倒不是怕醜,只是如果傷到了手,她就沒有別的武器可用了,那樣更難逃出去。
來了!
鹿彌緊緊的貼在大樹上,身體扭成一種不可思議的形狀,就像一條柔軟無骨的腹蛇。那種樹在落日森林十分常見,是一直帶着荊棘的藤蔓的寄生樹,它們緊緊交纏,留下的空隙連一隻成年的公狐也無法通過,然而鹿彌找準了它的弱點,它那尖利的刺與她的細嫩的皮膚緊緊相貼,卻沒有流出鮮血。
那些黑衣人如密切配合的蜂羣,搜查得紋絲不露,卻獨獨忽略了他們的上方,那棵巨大的帶着森冷獠牙的古樹,因爲沒有人可以藏身其中。
鹿彌緩緩地拉開弓,在這個狹小的空間作出這樣的動作要付出極大的代價,這棵古老的大樹言傳身教告訴了她這個道理。
尖利的倒刺如蛇的彎牙深深地扎進她的肉裡,鹿彌哼都沒哼一聲。她早有預料自己會付出類似的代價,卻也沒想到,原來會痛
到這種地步。
血順着粗壯的樹幹流下來,如果他們此刻回過頭,一定可以看到從某個陰暗的地方,血液像源源不斷的流水一般從樹皮滲下來。而他們搜尋的目標,就在上方。
然而已經來不及了!
咻,咻,咻,弩箭撕裂空氣,帶着猙獰的怒氣向他們咆哮而去。鹿彌連射三箭,從樹的縫隙裡如蛇一般滑下。
那些黑衣人畢竟不是一般的下士,這般攻擊若是放到尋常軍隊,必是害人性命的毒箭。然而鹿彌剛纔發出的三箭只射殺了一人,還有一人輕傷。
落在最後一人反手一劍朝鹿彌投去,向一根殺人的長矛,鹿彌無可躲避,用長弓勉強擋住,打亂了它的方向。但是那個人原本就沒有打算憑此擊殺鹿彌,他只是要將鹿彌逼出來,不讓她逃跑。
事實上,他已經做到了。
“主人,你原本就是打算殺死雲錦淵,帶着他的首級前去向主公報告,爲何要告訴那個女人,雲錦淵會來救她。如果您沒有這樣對她說的話,或許她也不會像跳樑小醜一般逃得那麼歡了,看了真讓人噁心。”
“我只是告訴她,雲錦淵可能會救她,如果我是雲錦淵,我一定會救她,卻沒有說,雲錦淵真的會來啊!況且,她也不是爲了雲錦淵而逃啊!她只是,爲了救一個人罷了。”
“救人?真是可笑,她連自己都救不了。”
“是啊!可她雖然是一個惜命的女人,我卻從她的眼睛裡看到,她的心裡有一把火,正在熊熊燃燒。總有一天,那把火會燒死所有與她作對的人,同樣的,也會燒死她自己。其實,她的命,本來就不可惜啊!”
“主人,奴從未聽您誇讚過某一個人。”
“你覺得我是誇讚她麼?可憐的孩子,我只是覺得,和她同病相憐啊!”
鹿彌像一隻狐,掉進了獵人精心準備的陷阱。狐即使再狡猾,面對着重重敵人的包圍,也只能束手就擒吧!
鹿彌想起中學時的一篇課文,羚羊被敵人逼上懸崖,退無可退,正在人們以爲這隊羚羊就此滅絕的時候,那些老羚羊以自身爲跳板爲年輕羚羊搭建了一條脆弱的生命之橋,保住了生命。
鹿彌在這時候想到這個故事當然不是爲她這一番捨身取義的行爲添上一層神秘的面紗,當然她只是驕傲地覺得自己只是不想當個廢人而已,不是什麼捨身取義。她只是單純地覺得,當一個人被逼上懸崖的時候,永遠不要放棄希望,生命的橋樑永遠掌握在自己手中。
這番話聽起來有些心靈雞湯,如果她真的在這時候死了的話那她的人生也就是一部心靈雞湯,中年大媽們教育兒女的時候可以說“一個爲了兄弟情誼犧牲的女英雄”,聽起來真有傳奇色彩,可鹿彌不喜歡心靈雞湯,所以她無論如何也不允許自己死在這裡。
鹿彌拔出一根深陷在肉裡的斷刺,從樹上跳下來的時候斷在肉裡的。
那些黑衣人慢慢靠近鹿彌,雖然此時的鹿彌在他們眼裡已經失去了武器,喪生了戰鬥力,但他們依舊沒有放鬆警惕,這是一個優秀的“殺人犯”應有的素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