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飛羽站在一座簡陋的茅屋面前,面部僵硬瞳仁微張,後面三個人也是差不多涵義的表情——對剛纔的狀況都還沒有反應過來。
把時間帶往回撥一撥,秦飛羽還不是這表情,正一臉“馬上就要完事了”的笑容走過濃密的枝葉,一眼看見了這座簡陋的茅屋。他單手抱住懷裡的木柴,側身故意做了個手摸髮鬢的動作,“我看起來怎麼樣?”
這個少年純真如孩童地隨時調侃的特質又出現了。其他三個人理解地相視一笑,一致點頭。
秦飛羽有些逆光的身影像一堆暗色的泡沫,恍惚間似乎真的完全同化成了一堆滾滾飛旋的數據。沙羅猛地聯想到這個形容,心中突然咯噔了一下,根本不知道那種顫抖的悸動從哪裡來的。不過也只是一瞬間,眼中又清晰看到了秦飛羽有些沒心沒肺的明亮笑容。
然後少年轉身清清嗓子就快步往茅屋裡走,後面三個人剛趕到和他並排走的位置,突然眼前齊齊地掠過一道黑影,本能地整齊擡頭向上看去。
然後一個黑色物體幾乎貼着站在比較向前位置的秦飛羽的鼻子落了下去,哐當一下砸在地上。力道很夠勁,雖然沒砸到秦飛羽也讓他感覺到好像被砸到了一般的震顫。一切發生得非常連貫非常快,四個人全都愣在當地,不知道出現了什麼神奇的天降之物。
“呃……”還是秦飛羽的腦筋整理的最快,臉上身上都不動,看上去非常卡通地只有眼睛動了地往下一看,一個黑色東西趴在自己的腳尖前面。
沙羅和兩個名將互相看看,彎下身抓住那東西的邊緣拎起來,“……鐵鍋?”
黑乎乎的鐵鍋用生鏽的大扁臉無聲地對着四個人。秦飛羽非常糾結地擰了擰一邊的眉毛,清俊的臉看上去發生了一點哈哈鏡一般的扭曲,“這是那個醉仙用來迎接我們的東西麼?”
“……那還真是給力。”沙羅頓了一下,咂了一下嘴甩甩手裡的鐵鍋,真的很薄,很難想象能不能經得住火烤水煮。
“小心!”祖逖突然凝眉揚聲,幾個人唬了一跳本能地齊齊後退,結果又有什麼看上去比較柔軟的東西在空氣裡微微扇動着飛撲而來。秦飛羽肩膀上的烏帝因爲是鳥類,對氣流的感覺更敏感,讓那片呼扇的氣流扇了個正撲面,噶地驚叫一聲拍拍翅膀往半空中竄去。
秦飛羽咳咳地伸手揮散那東西掉在地上激起的一片塵土,眯着眼睛走過去單手拎起來,“……草蓆。”
“……裡面可能正在拆房子?”祖逖總結了一下扔出來的這兩個東西,抱着胳膊非常認真地來了一句。
“拆房子沒這麼安靜的吧?”秦飛羽想起自己在現實世界經歷的那些非常生猛的裝修行動,樓上樓下裝起修來簡直驚天動地,不知道是在裝房子還是拆房子,混爲一談都沒什麼區別。
而現在這片濃密枝葉後的一番洞天只是個有着迷離森林霧氣的所在,只有一間小茅屋,沒什麼其他聲響。要不然怎麼會被裡面突然飛出來的東西扔了個措不及防差點被砸,還不是因爲**靜感覺沒異樣。
祖逖又困惑地一邊撓頭一邊和成吉思汗對視,後者更沒反應過來。
而一邊的沙羅已經有點惱了,她的表情稍微一沉都能顯出一股逼人的凌厲來,“真荒唐,有種再扔!”
大概是爲了應和沙羅這句話,又有什麼東西瀟灑地轉着圈扔了出來。這回在空中秦飛羽就看清楚了,是一條掃把,扔得很藝術,好像披了隱形衣的哈利波特得瑟地騎在上面,然後啪地又摔在眼前。
“我說我說……”眼見得身邊的沙羅被堵了一下似地閉眼握拳抿嘴脣,秦飛羽趕緊用手肘碰碰她。
“管它是不是在拆房子,我幫忙把這茅屋也扔了好了!”沙羅的暴脾氣哪兒經得住一連三次挑釁,把手裡的鐵鍋摔手扔在地上,擼擼胳膊一團火似地就往前猛走。
“你可不能對NPC施暴啊咱們還要做任務呢!”秦飛羽眼見不好,趕緊上去攔住那個整個就是一團火隨時都能點燃的大小姐,一落腳差點踩上沙羅剛摔在地上的鐵鍋來個啃泥,還好又是祖逖手快力大攔住了她。
“那這也太不像話了!”以前玩遊戲肯定沒碰見過這麼多零碎事的沙羅揚眉轉頭,就差頭頂上爆出一行“怒火值充滿可以發動無雙一擊!”的字幕了。“不想想這麼扔出來會不會砸到人?!”
“淡定,我這不是沒被砸到。”秦飛羽用和沙羅一樣飛快的語速想也沒想地接上,然後回過神來的兩個人臉上都一變。
“……誰擔心你會不會被砸到!”沙羅有點抓狂地使勁晃了晃頭看着祖逖,“你的主將真是……”
秦飛羽連清了好幾下嗓子,彎腰拎起鐵鍋又示意祖逖撿起掃把,“這樣,我支持你進去就正義地質問‘你這個NPC怎麼能這麼沒有道德亂扔東西出去還扔大件的’,怎麼樣?”
祖逖剛撿起掃把,聽秦飛羽的語速快到能和自己這一個彎腰的時間一樣長,實在忍不住撲哧一聲爽快地笑了笑,“飛羽啊……”
後面的成吉思汗早就爽朗地哈哈笑了好幾聲了,沙羅也微微鼓着腮幫上去奪手拿過鐵鍋,“我纔沒那麼二。”
其實你二的事幹了不少了,秦飛羽在心裡暗笑。在經歷了大件物品三連投之後,一隊人終於能沒驚險地跨進了茅屋。
有NPC的感應,但是一下子沒看見人影。秦飛羽微微弓着上身四下打量,“醉仙是住這裡麼?”
沒人回答,秦飛羽有點疑惑地挑了挑眉毛直起身子,“……我們是來還東西的!”
“你說了這一句大概也沒效果。”沙羅看了一眼以爲這句話會激起點什麼戲劇效果結果挫敗的秦飛羽,擡擡下巴示意一臉糾結的他轉頭看。
秦飛羽轉過視線去,然後嘴微鼓眼微睜地驚了一下,“這姿勢很藝術啊!”
走近那個趴地待煮的八爪章魚一般很藝術地躺在地上的人,幾個人才聞到一股淡淡的酒香。不是那種刺鼻的酒味,而是淡淡的飄渺的酒香,一時間竟和花香區分不開,隱隱挾帶一股不可言說的仙氣般的妙感。
那人雖然鬍子拉碴但是眉目俊朗,身上混合着落魄和超脫兩種氣息,雖然醉眼酣閉還不時咂咂嘴的模樣完全是醉漢的標準像,但這幅醉態也不是凡姿。
他手邊就是低矮的木牀,薄毯子一半搭在上面一半落在手邊,褶皺一層層的。秦飛羽“哦”了一聲,豎掌攏嘴輕聲道,“喝醉了想上牀睡覺,沒等上去就撂在地上睡了。”
非常通順的解釋,但還是不知道鐵鍋草蓆以及飛天掃把是怎麼回事。秦飛羽知道其他三個人眼睛裡的“然後呢”指的是什麼,暫且不理,撂下懷裡的木柴單膝着地去推那男人,“我說老兄,嘿?你是醉仙麼?”
那人砸着嘴,含混地吐出夢囈,“對酒當歌,人生幾何……”
這個同人遊戲給一個怎麼看都是架空時代來的人的NPC設置曹孟德的詩歌做臺詞!一向最崇敬曹操的秦飛羽瞬間有種抓狂的感覺,出現了和沙羅剛要一團火一樣衝進來拆房子時一樣的表情。
不過沙羅不明白一句含糊的夢話怎麼會讓秦飛羽這麼糾結,只是也蹲下身來幫着推那個NPC,“醒醒,要睡也要到牀上去睡!”她的聲音很厲害,像是嚴厲的母親不留情面地教訓淘氣的孩子。
只能是醉仙的NPC眼睛睜開一道縫,好像被沙羅弄得有點清醒了,一臉朦朧地胡亂輕擺着手,“酒……酒……”
“再喝血管裡都是酒精了。”秦飛羽有點恨不爭氣似地拍了他一下,然後雙手架起NPC的肩窩就使大力把他拖了起來,往木牀上一扔。牀上自然比地上舒服,醉仙很愜意地就勢翻了個身,一手輕拍着肚子,“幾人能當醉中仙……”
“真是個文藝的酒鬼。”秦飛羽衝其他人無奈地扁嘴一聳肩膀,然後又看了一眼滿臉都是朦朧的NPC,伸手拽過沙羅手裡的鐵鍋再一個回身拿起一根木柴,然後回身就咣咣咣敲鑼似地打起了鐵鍋。
幾個人都猝不及防地一縮脖子,秦飛羽的動作太連貫了表情也太正常了,都反應不過來他要這麼幹。
牀上的NPC就更反應不出來了,被一陣鐵鍋的敲打聲震得翻身縮了起來,嘴裡含糊不清地發出聲音,“誰……誰啊?”
這不是NPC的設定語言,只是數據自己生成的本能。沒有個玩家大敲鐵鍋去嚇唬NPC的。
秦飛羽一臉平靜,也不收手,迫近醉仙繼續敲鐵鍋,旁邊三個人愣愣地看着。
終於醉仙一個翻身坐起來,臉上的朦朧雲消霧散,代之一雙圓睜的又是驚訝又是惱怒的眼睛,喝聲道,“停下來!幹什麼你?”
要的就是這個結果,秦飛羽嘴角抿起一絲笑容,從容地收了手放下雙臂,“因爲有正事,所以得罪了。”
醉仙仔細看了看眼前這個左手放下鐵鍋右手放下木柴的少年,還有旁邊三個臉上的表情還沒怎麼恢復的同伴,“你們是……哦……”NPC和玩家的感應已經形成作用了,他醉意未散地抓抓頭髮。
“那也不用敲得這麼起勁,震得我腦袋直疼。”醉仙的脾氣很好,被這麼一陣鬧騰弄起來之後還能保持平靜,只是稍微有點嗔怪地瞪了秦飛羽一眼。
“抱歉了。”秦飛羽笑着輕輕一點頭,然後呃了一聲拿過祖逖手裡的掃把做例證,“這個……是你的東西吧?”
“哦,是啊。”醉仙看了一眼,大方地應了下來。他說話的氣息也帶着好像花香的些微酒香,聲音聽上去空靈又爽朗。
“其實剛纔……”秦飛羽回身比劃了一下門口的方向,沒等往下說,醉仙就更大方地應了下來。
“我扔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