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被太短時間內劇烈的變數弄傻了,幾個人面面相覷道。
但是秦飛羽的表情動都不動,很認真很平淡,似乎也不在意有沒有人回答他的問題。他就在一羣人奇怪的注視下自顧自轉過頭去,雙手叉腰迎風而站。有細小的風絲透進防護罩,對於沒有危險的東西防護罩會自動辨別。它可以擋住黑蟲羣那樣的野怪攻擊,但不會阻擋輕風吹入。
他認真地看了看方向,確定烏帝的確是向着突破隱藏任務場景的中央峽谷飛去,然後擺擺手似乎在活動筋骨,“我們是在往中央峽谷走,過了前面的一線天就可以突破這個隱藏任務場景了。”說着他回頭環視着幾個人,“你們應該都升級了吧?我已經51級了。”
幾個人雖然被秦飛羽的一臉平淡弄得心裡發空,但還是各自檢查了一下數據眼。沙羅到了50級,其他人也快了。經驗加入的感覺現在才反應出來,身上的熱流不僅僅來自防護罩裡的溫度,同樣也是自身屬性提升時產生的熱量。在這股熱量的驅動下,每個人都不禁伸展動作活動筋骨,雖然剛纔經歷了劇烈的戰鬥,但這樣自主的伸展才真正有利於身體的恢復。
林歌剛一動胳膊,就嘶地一聲眯起一隻眼睛捂住肩窩,“……有點脫臼。”
“是拉你上來的時候拉傷了吧?”歐陽長風單膝着地靠過來,伸手試探地捏了捏林歌的肩窩,在某個方位得到他一聲叫痛的吸氣,“別動,我給你揉一下就好了。應該只是暫時性拉傷。”
“謝謝。”林歌不知怎麼的目光有些許躲閃,低下頭悶悶地來了一句。歐陽長風倒好笑了,一邊搖了搖頭一邊上手去揉。
秦飛羽就站在烏帝脖子上,回頭看同伴們戰鬥過後的休整。他腳下就是烏帝那塊刻印發出光芒的地方,它由烏鴉變爲孔雀形態時顯露的刻印,與自己的術士刻印相連。站在這裡還可以感覺到心跳一般一蹦一蹦的溫度不斷傳來。
幾個人各自休整了一下之後,目光又回到秦飛羽身上。他的半邊身子被逆光打成半明半暗的泡沫,把少年修長的身子映成紙片般模糊不清的線條。他抱着雙臂雙眸沉和,像是在思考什麼。
和剛纔天翻地覆的狀況連起來,很容易讓人認爲他就是被弄傻了。
沙羅拍拍膝蓋站起來,慢慢走向秦飛羽。風已經平和了很多,甚至不能拂動她散亂搭肩的長髮。衆人目送她走到秦飛羽身邊,一對少年男女的剪影慢慢地遮住了天光。這是烏帝在不斷飛出更遠的距離。
“我說,”沙羅真不知道自己還能有溫柔的一面,秦飛羽這個怪胎讓她有了太多的改變,“你能不能告訴我你到底怎麼了?”
“我怎麼了?”秦飛羽逛遊了兩下手臂,故意上下打量了自己一番,“我很好啊。”
“秦飛羽。”沙羅歪歪頭,從抱住胳膊的臂彎裡伸出一隻手,把秦飛羽剛要轉過去的肩膀撥回來,“跟我說。”
“哈。”秦飛羽被扒拉過去正對着沙羅的臉,她還是那副鏗鏘而嚴肅的表情,只是眼睛裡折射着柔美的光。“沒什麼,我只不過少了一個名將。”
“……祖逖怎麼了?”沙羅見秦飛羽一臉平淡甚至是虛空的樣子,知道自己不該問,但是她與祖逖也不是玩家和遊戲數據的關係,這促使她不能控制地開口。
她還記得祖逖攔下過自己許多次不讓自己衝動,雖然是秦飛羽的授意,但是那個遊戲數據設定的名將本身也有一種真誠的關切。沙羅要承認,和成吉思汗一樣,她沒有把祖逖當成遊戲裡設定的一部分。
“你沒見少了一道藍光麼?”秦飛羽往防護罩上指了指,示意就是戰鬥時的那個方向,“數據發生對衝的時候我收到了數據眼的提示,原實升級需要消耗一個附屬力量。當然不能選擇烏帝,沒有它我們就完蛋了。所以……”
他抿抿嘴,對着沙羅大大地攤了一下手,然後轉過身去背對着她。
沙羅有點發愣,然後一邊轉過自己的肩膀想要轉身一邊低聲道,“看來現在我不應該打擾你。”
“沒事。”秦飛羽還是用後背對着她,他的聲音非常平淡像過濾了所有雜質的白水,“只是個名將而已。”
沙羅猛地轉身,上前一把揪住秦飛羽的領子,身上驟然騰起的凌厲氣息完全不像是開玩笑,“告訴我你這句話不是認真的。”
“什麼?”秦飛羽平靜地看了一眼沙羅緊捏的拳頭,挑挑眉問道。
“你對祖逖不可能是這種態度。”沙羅眉目緊凝如同即將爆發怒氣的雌虎,“我對成吉思汗是什麼態度,我知道你也是。”
“你對成吉思汗是什麼態度?”秦飛羽歪歪頭,靠近沙羅近近地逼問了一句。
“……我不覺得他是遊戲數據,他真心保護我並輔助我,並不是玩家和遊戲數據的關係!”沙羅幾乎是咬牙把這些話說完的,然後不顧兩個人距離近到曖昧地把秦飛羽的領子又往前一扯,“該死的,這是個什麼遊戲!”
秦飛羽近距離看着沙羅不知道是爆發了莫名的怒氣還是觸動了某根心絃的臉龐,然後閉上眼睛笑道,“對,我跟你一樣。”
沙羅的拳頭驟然一鬆,然後聽秦飛羽繼續說道,“但是有些事情沒辦法。我們在這個虛擬世界裡,不斷變強大是唯一的選擇。裝備壞了要換好的,等級高了也要換更好的名將,這些都是早就應該想到的。”
沙羅完全鬆開拳頭,泛起褶皺的衣領還貼在手指邊緣。她知道秦飛羽說得對,但是更多地糾結於他一切平淡的表情。
像她這樣瀟灑快意的女孩,向來不太懂得隱藏自己的情緒,她大概不能理解秦飛羽用平靜表達最大限度的傷痛這種方式。
秦飛羽聳聳肩膀,然後一擡下巴示意其他人那邊,“那些名將也選擇了用數據對衝保護我們,也把自己的破壞與否置之度外。所以大家的心情應該都是一樣的吧。”
沙羅轉頭看着三個名將,然後背對着秦飛羽說道,“你不難過麼?”
“我一個大男人,難道還痛哭流涕一場不成?”秦飛羽甩甩胳膊,笑了一聲繼續道,“如果我擺出那種模樣,我想那纔是祖逖不願意看到的。”
沙羅猛地回過頭,用難以解讀的複雜眼神看着比初識時越發顯出一種成熟的秦飛羽。
“祖逖跟我說,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完全的數據。”秦飛羽擡了擡頭,用這個姿勢通暢呼吸,“我想這個遊戲世界裡設置的名將,也許真的多多少少都帶有真實的靈魂,是遙遠時空裡真實存在過的名將本人作爲數據的一種保存。不過解僱將領和數據對衝不一樣,我想祖逖在名將館裡都找不到了。”
“秦飛羽!”沙羅突然一聲低喝,“……別說了。”
秦飛羽笑着拍拍嘴,“好,不說。”然後自自然然地逛蕩着腳步擦過沙羅身邊,走回衆人中間說長說短。
幾個人不見秦飛羽的名將,大致都明白了是什麼意思,沒有一個願意提起這個話題。於是都順着秦飛羽的話說些之後怎麼做任務的問題,這一切都被沙羅看在眼裡。
“可惡……”沙羅低啐一聲,轉頭凝眉看着眼前越來越如同水汽般氤氳開來的天光,烏帝終於飛過了中央峽谷的上空再向盡頭的一線天行進,“我一定要徹底打翻這個遊戲!”
秦飛羽瞭解其他人都沒什麼大礙,回頭看看前方大致計算了一下路途,然後說道,“夠時間做一次調息,現在物理體能都恢復得差不多了,可以支持調息了。”
說着他拍拍歐陽長風的膝蓋站起來,自己走到一個角落盤腿坐下,打開數據眼裡的調息狀態。其他人把數據融合狀態的名將各自收回自己體內,也原地開始調息。
一片調息的輕微嗡嗡聲中,烏帝好像受到衆人力量恢復的感應,翅膀扇動得更加平穩而有力。
閉目凝神的秦飛羽突然睜開眼睛,目光平靜看着虛空,然後嘆了口氣喃喃道,“玩遊戲不帶這麼苦逼的……我以前就算是每天都換名將陣容也沒有這種心情。祖逖你個混蛋。”
數據眼裡的各項屬性好不容易都接近正常,剩餘的一點數值還在慢慢地往上跳。秦飛羽查看了各個頁面,然後在名將頁面裡停下。雖然名將頁面已經空白,但他還是發現了祖逖的位置上亮出的一塊斑點。
在數據眼裡放大,秦飛羽看見這塊亮斑的紋理和青銅戒指上的一樣,也就是烏帝脖子上的那種紋理。雖然顯示的是術士刻印的花紋,但是其中深藏的紋理只有秦飛羽的第六感能夠辨別。都是與青銅戒指上的紋路一樣的。
呼了一口氣,一向注重現實的秦飛羽還是拿出精神來梳理了一下眼前的狀況。根據剛纔系統的提示,原實升級後開啓了五個屬性之一的預備狀態,烏帝也是,也就是說原實以及與其相連的所有力量都分爲五個屬性,根據做的任務以及得到的經驗逐次開啓。現在只是最初一步,還只是其中一個屬性的預備狀態,後面的路長得很。
而溼婆天最開始給他的一系列青銅裝備,和原實的力量也是相連的。就像那枚青銅戒指,它的花紋就是使烏帝形態蛻變的媒介。
秦飛羽掰掰手指理清了思緒,點頭自言自語道,“原來新手的時候就拿到這麼多BUG了。”
“秦飛羽。”身後突然傳來沙羅的聲音,她的聲色裡慢慢恢復着堅硬的鏗鏘,“你看。”
他轉過頭去,然後一撐手臂站起來道,“到一線天了,穿過去就可以脫離這個場景。”
“這個隱藏任務做的還真是辛苦。”北辰雪長長地嘆了口氣,然後從一直賴在裡面的戰雲的懷抱裡站起身。一隊人重新打起精神,出了這個隱藏任務場景就會回到主任務場景,應該是慈光城城外原野。穿過這片原野就到了下一個城池,離天族帝宮還有不短的距離。
“好吧,我們打點精神繼續去營救公主,”秦飛羽握着拳頭往下壓了一下手臂做了個打氣的動作,看其他人都只是看着自己也不響應,抿抿嘴笑道,“你們還真是沒熱血。”
肩膀上突然一沉,秦飛羽轉頭一看,沙羅把她的兩隻手臂都環繞在自己的雙肩上,幾乎是個擁抱的姿勢。相比於其他人,她更知道祖逖對於秦飛羽的意義。
“秦飛羽,你這樣的怪胎是永遠不會消沉的吧?”沙羅低聲笑道。
“我青春飛揚。”秦飛羽來了句酸牙根的調侃,捱了沙羅一瞪之後拍拍她的手臂轉開身,“都把數據眼調整到戒備狀態,我們要繼續做任務去了。”
“知道了,領隊。”歐陽長風突然雙指併攏在額頭上比劃了一下,這個邪魅孤傲的人認同似的一句話倒把秦飛羽嚇了一跳。
“別扯,叫我秦飛羽就行。”秦飛羽有點好笑地瞪了歐陽長風一眼,然後壓下身子拍拍烏帝的脖子,“就那上面,穿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