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3 風聲
糰子被送進宮，皇帝便知道蕭允這是要告訴顧琰的意思了。晚間，他叫了魏楹到紫檀精舍接糰子。看他精神好了許多，眉宇間也少了不少陰鬱。看來這小子倒真是尋了個好媳婦兒。
“兒子本來說今晚就不來接糰子的，讓他好好陪陪您。”
皇帝看看在長毛地毯上打滾的糰子，“他不是陪我，是來折騰我。去了趟圍場老子算是知道了，這小子還是平日裡接來逗逗就好。真要帶着他過夜，那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好的。你還是把人領回去吧。”他就是爲了看看蕭允此時的氣色才特地叫他來的。不然，宮裡送出去或者秦王府派人接那都有的是人，何必讓他親自跑一趟。
蕭允其實是一覺差不多睡到了這會兒，然後就被叫進宮來了。問過他老子和他兒子都說剛吃過，他便自己點了碗麪吃着。結果面下來糰子又鬧着要吃。
“你不是吃過了麼？”
“香！”
蕭允便問劉方，“他晚上吃了多少？”這小子不在他娘跟前就敢不好好兒吃飯。怪不得喜歡進宮來看老頭子呢，老頭子慣他啊。
劉方道：“按平時的飯量，還可以加一點。奴才去拿個小碗。”說着去拿來，分了一些到旁邊喂糰子。
爺倆吃好了這才告辭出宮。
劉方看着他們被燈籠拉長的身影道：“這會兒看到秦王，讓人放心多了。上午來那一趟，看得人揪心。”
其實蕭允也沒有鬍子拉碴一臉落魄，就是精氣神不好。可皇帝受不了，一手把他拉扯大的劉方看着也心疼。如果以後寶貝兒子就是這麼過日子，那還真是讓人死了都閉不上眼。不過小二媳婦倒是厲害，居然一下午就把他安撫成這樣了。
糰子被抱上馬車，嘟囔道：“騎馬馬——”
其實蕭允也更喜歡騎馬，不過這會兒已經開始起夜風了。
“馬背上吹風，吹了又要吃藥。你想吃藥麼？”
糰子想起被顧琰灌藥的情景，心有餘悸的搖頭。
“那就老實坐馬車。”
回到秦王府，糰子已經開始犯困了，堅持走到顧琰跟前摸了摸他的肚子和弟弟妹妹打了個招呼，就被抱下去洗洗睡了。他簡直像是在跟弟弟妹妹晨昏定省一般。每天早起也一定要過來摸摸。
顧琰問道：“你是在宮裡吃過了麼？”皇帝讓接人的時候，蕭允剛醒一會兒。他們正準備吃晚飯來着。不過這位主是誰，進了宮還能把自己餓着？皇帝看到他在紫檀精舍那麼隨意只有高興的。顧琰也就不急着張羅了。
“吃過了。”蕭允說完和顧琰坐了一會兒，也回去準備洗漱睡覺了。他明早又得四更就起。
王嘉伺候他洗漱的時候，有點欲言又止的樣子。
“有話說，有屁放！別吞吞吐吐的。”
“王爺，今天下午您剛睡過去，王妃就變了臉色，召了季太醫。似乎是之前就有些不舒服，一直忍着。”平日裡，顧琰待王嘉甚好，上次他老孃病了，還派了王太醫的小徒弟過去診脈。下午蘋果就有意無意的把這個消息透露給了他。所以說，適度的收買人心，還是有好處的。這種時候，王嘉便是最適合到蕭允跟前說這個話的人。
“沒事兒吧？”蕭允緊張的問。看來他還是說得急了些，該更緩和些的。不過，她下午不舒服，還撐着那麼寬解自己。真是的，不知道出了事他也會擔心她麼。就光知道爲着他！
“下午折騰了一會兒，王妃的氣色纔好轉。聽說季太醫還改了安胎藥的方子。”
蕭允看一眼隔壁已經熄了燭火，便打消了過去說她幾句的念頭。明兒再說！
顧琰第二天是糰子摸醒了，小傢伙就像搓麪糰似的在她臉上摸來摸去。她昨晚又沒有怎麼睡好，所以早上醒晚了。孕婦身體就是這麼麻煩，饒是季太醫厲害也只能緩解種種症狀。
“小豬豬——”糰子小聲道。
“你說什麼？皮癢癢了。”
糰子撅撅嘴，娘如今就是跟小師叔一樣，成天就知道睡嘛。甚至如今小師叔都睡得沒那麼多了。
“都是你弟弟妹妹鬧的，你以前在娘肚子裡的時候也是這樣的。還敢說娘！”
糰子撓撓頭，他爹也給他洗過腦，說娘懷孕的時候可辛苦了。他、還有弟弟妹妹都是吸孃的精血長大的。這話什麼意思他也不太懂啦。可是看他爹的樣子，好像很嚴重啊。於是他不說話，過來抱着顧琰的胳膊搖晃。這就是小傢伙表示歉意的方式了。
顧琰摸摸他的頭，“好吧，原諒你了！”
兩母子一起吃早飯，顧琰想了想叮囑糰子，“今天爹爹去衙門會很辛苦，糰子晚上就不要纏着他陪你玩了。知道麼？”阿允這二十五年都有皇帝護着，委曲求全這種事是從來做不來的。但如今如果有人說他，自然只能忍下。怕是回來心情不會多舒暢。
糰子吸吸鼻子，他已經好久都沒有纏着爹一起玩了好不好。就是昨晚在車上他都犯困沒顧上。
“知道糰子乖，娘這不是就多囑咐一句麼。”
早飯過後，顧瑜來了，“本來想讓九妹一塊兒過來看看你的，可你也知道她纔出了月子不久，還沒有怎麼養好。你如今還好吧？”
妹夫呢。自然對此事比較關心。
顧琰點點頭，“有勞大姐姐了。”這些天，顧瑜和顧珏幾乎是輪着來看她。一開始只想着是因爲她肚子太大，她們擔心所以過來看看。現在回頭想想，怕是也是來替夫家看看秦王府有沒有什麼辦法應對的。他們的夫家，尤其是她們自己都要靠着秦王這個姐夫
“秦王對你還真是不錯。”
“如果大姐姐說的是他瞞着外頭那件大事就是對你我好的話，那他昨天已經告訴我了。”
顧瑜一時有些瞠目結舌，“告、告訴你了？”
“嗯。”顧琰點點頭，看着在不遠處蹴鞠的糰子。他如今也就是跟着球跑，偶爾踢到還是阿大阿二喂到他腳邊的。
“怎麼告訴你了呢？你這懷着孩子呢。告訴了你，你又能做什麼呢？”
“我能知道如今到底是什麼情況啊。而且，他告訴我也是因爲擔心我從別處聽到引起更大的事件。我也不敢擔保我們府裡就沒有別人安插的細作的。”
顧瑜想了想，“也是。那、那秦王有沒有說他打算怎麼辦啊？”
“他今日進宮當差去了。皇上既然說了那番話，就是給事情定性了嘛。”
顧瑜心道，那怎麼夠啊？可是也不好一直和顧琰說這事兒。看她雲淡風輕的，也有些吃不準。可這個十二妹，十二歲就呢個把家裡老老小小玩得團團轉了。她可不敢小覷。就是有事從她臉上怕是也看不出什麼端倪來的。不過還真是有點佩服她，這麼大的事，舉重若輕！心頭感慨不已，怪不得人家能當親王妃，自己只做得了國公府世子夫人了。
“說得沒錯，有皇上在，再大的事也是小事。”
顧琰心道，可皇帝老子不會永遠都在啊！
顧瑜問候了一番，告辭離去。顧琰把糰子叫過來讓他給大姨道別。
糰子便過來喊了聲‘大姨’，又朝她揮揮手。還知道奶聲奶氣說一聲，“再來！”從前這句需要顧琰教，次數多了他就會自己說了。反正會讓他來道別的都是可以再來的人。這就是他每次被叫來揮手然後請人再來之後的認知。
“真是可愛到不行！”
“大姐姐慢走！”這會兒是可愛，因爲他是皇帝最寵愛的孫子嘛。說不得以後哪天就可憐沒人愛了。顧琰記得晉王妃有一次以爲沒人注意的時候，一臉複雜的看着糰子。顧琰當時心頭就敲了個警鐘。
糰子看看顧琰，像是好奇她怎麼沒睡的樣子。不得其解又回去踢球去了。
顧琰便又閉上眼養神，可是剛睡一會兒就又被糰子推醒了。
“怎麼了？”她問旁邊顯然沒攔住糰子的阿大。
“回王妃，卡拉把小世子養的野雞吃了一隻。”明白了，這是想打狗，來問問主人了。
顧琰半坐起來，“雪兒沒事吧？”那可是皇后送的，要是被卡拉吃了就麻煩了。
“雪兒沒事，雪兒是狗。卡拉可能不吃狗。”阿大想了想道。
顧琰一想，也是哦。不過，只要雪兒沒事就好。其他的，糰子不太能分辨的。
“你看錯了，再去看看。”
糰子被一臉真誠的顧琰說得有些不肯定起來，阿大趁機來拉他，“小世子，咱們再去看看。我方纔也沒看清呢。”這會兒肯定什麼都收拾好了。野雞又不只一隻，小世子也數不清數，也沒做什麼記號。多說幾次，他想來就不記得這回事了。阿大又從顧琰這裡學到一招。嗯，大不了趕緊讓人去逮一隻差不多的回來。
蕭允今天的確有些氣悶，就算沒人敢當他面說。但眼神、肢體動作還是會顯出一二分來。好些人怕他怕得更厲害了！他又不吃人！琰兒說得對啊，永遠是怕他的人多，愛他的人少。也罷，有老頭子、琰兒還有糰子愛他就夠了。多了他還消受不起呢。他也不能把那麼多人都放在心上的。
只是，他也有些不敢再動輒就罵那些人是飯桶，尸位素餐了。不過好像也無須他再罵，如今一個個都無須揚鞭自奮蹄起來了。只是不知道心頭在怎麼罵他。可在他治下，這些人是比三哥管着的時候有效率啊。這一點怎麼就沒人提一提呢？
回到府裡，顧琰正在加餐，擡頭看到他便道：“孩子餓了！”
蕭允露出點笑意，“是老二餓了還是老三餓了啊？”
這明顯是取笑她找藉口嘛。還可以一次找一個，這回說老二餓了，下回就說老三餓了。
“兩個都餓了。”顧琰沒好氣道，然後繼續大吃大嚼。等到飢餓的感覺消失，這才停下，“你也不嫌我吃東西粗魯啊？”
“孩子餓急了嘛。再說我在軍營也是這樣的。”他這兩年總算是慢慢改掉了吃東西飛快的習慣。不然宮宴上就要被人看笑話了。他今天在宮裡當然沒人敢給氣受，但是過得十分之不舒坦。也就這會兒坐在顧琰身邊感覺好些。她大吃大嚼的時候其實也不粗魯，而且還讓人覺得自在。蕭允歪在榻上，一條腿縮到身前，就那麼看着顧琰吃。
一會兒察覺到一道眼神定定看着自己，看過去居然是糰子在門口站着。那小神情看起來像是在，觀察他！
“糰子過來，你看着爹做什麼？”
糰子的確是在觀察蕭允，因爲他娘說他爹今天回來心情不會太好。他別的事記不牢靠，但事關老子娘，還是記得住的。
“爹——”他走過來喊了一聲。他看不出來他爹是高興還是不高興來着。所以猶豫着不敢拉他出去蹴鞠。
蕭允的確也是沒心思陪兒子玩，他這會兒呆在顧琰身邊也是因爲覺得她有讓人安寧的作用。於是摸摸糰子的頭，拍拍他的小屁屁就打發他出去玩了。
糰子今天被特別提醒，又看他爹的確不像是平時肯陪着他玩時的樣子，便不敢造次，蹬蹬蹬的就跑出去了。
顧琰對着他的背影道：“說了多少次，要慢慢走，要看路！我都被他逼得絮叨起來了。”其實她還覺得有些奇怪，蕭允今天還挺平和的。從來沒受過丁點委屈的人，頭一回這樣這心理素質很過硬啊。她白擔心了吧，還把糰子都搞得緊張兮兮的。
她便說給蕭允聽了，後者道：“誰說我從來沒受過委屈。當年在你那裡碰的軟釘子不知道有多少。我都數不清。”尤其是知道她喜歡三哥的時候，他氣急了呀，卻又拿她完全沒有辦法。
顧琰無語，她沒覺得他給過他什麼冷臉之類的啊。她只是禮貌的迴避而已。他就覺得是受了多大的委屈了。看來果然是糖水裡泡大的啊。不由又想起了晉王，他看起來也是一帆風順，只除了八歲進冷宮那次。但是那次，想必造成了他什麼心結。她不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但那件事想來對晉王刺激比較大。還多半與貴妃有關。因爲他問過顧琰爲什麼要那麼處心積慮爲亡母報仇之類的話。看那樣子是比較欣賞她對顧家所做的事的。只隱約知道事情和何家有關，矛盾不可調和。
“那裡這會兒怎麼還挺平靜的？”
“在你身邊我心頭就能靜下來。”
顧琰心道，得，合着我還有這功效。
到第四天晚上，秦王府收到一封飛鴿傳書，那個小仵作已經找到了，去的人正着他正火速趕往京城。這件事按正常流程調人進京幫忙是絕對來不及的。只有秦王府用自己的方式了。
“那幾時能到？”
“再七天吧。”
十一天，很好！那個時候兩位大人都還沒有入土爲安。一切都來得及。
“琰兒，你手下不是有幾個小傢伙在市井混得很熟麼。讓他們出去傳揚那小仵作之前破的幾起奇案，傳得人盡皆知。”
“不用擔心有人半路對小仵作下手麼？”顧琰不知道這個仵作多大年歲了，蕭允稱小仵作她便跟着這麼叫了。
“我讓人私調卷宗查找合適人選時怕是人家就知道了。虧得咱們搶先一步把人找到。放心，做了一番虛虛實實的安排。這人如此關鍵，我怎麼可能不作安排。”
“那就好。把那些案子寫出來給他們看麼？”狗兒幾個辦這事兒挺合適的。
“嗯。”
“那給我一份吧。”真實版的洗冤錄，肯定比話本精彩多了。
蕭允蹙眉，“這樣的事情本來不該此時入你的耳朵的。只是你一貫什麼都不怕，又怕別人故意對講，我纔對你說了。還是多少避諱些。真要看等平安生下孩子再說！”有些卷宗也寫得挺玄乎，什麼找替死鬼之類的。
“那好吧。”顧琰覺得她以後可以把大理寺還有刑部的卷宗都弄來看看啊，以前怎麼沒想到呢！
顧琰這天又想吃馬嬸子做的東西了，便讓人去叫她。顧琰叫，馬嬸子自然來得快。來了在小廚房挑好最上等的食材，甩開膀子就開幹。好了便熱氣騰騰的端上去。
她來過好幾次了，糰子也接受了她‘帆樸歸真’的菜式，跟着顧琰吃得美滋滋的。
馬嬸子來了照例是要到端娘那裡坐坐的，正好端娘就在旁邊當值時休息的房間。她送上了菜便走了過去。端媽媽今天吃熱鍋子（砂鍋），便招呼她坐下一起吃。兩個老姐妹說說話，也沒有要小丫頭伺候。
席間，馬嬸子一副吞吞吐吐難以啓齒的樣子，端娘道：“有話就說。咱們誰跟誰，當初一起坐冷板凳，後來又一起跟了姑娘，如今還一起沾她的光。你儘管說！”說完還出去看了看外頭，然後把門窗推開。如此也好避免有人偷聽。實在是馬嬸子這幅樣子看起來就像是出了大事。之前那件事她知道王妃已經知曉，所以是其他事。
“我兒子看到秦王爺從、從一個暗女昌的側門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