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0 進宮
孫小丁這會兒伏在屋脊上，整個人融入夜色中，卻像是被雷劈了一樣。
從揭開的瓦的縫隙往下看，一個明豔動人的小姑娘正站在一面大銅鏡前看着自己身上的新衣，喜滋滋的道：“娘，皇后娘娘召女兒進宮，女兒就穿這身好不好？”
旁邊的茯苓縣主頷首：“嗯，這身不錯。你頭回進宮，可千萬不能失了禮數。”
堂姑姑孫小丁是認得的，那這個叫她孃的人是誰啊？這分明不是那日他在馬車裡看到的顧家姑娘。
孫小丁極力找回一絲清明，難道他竟然弄錯了不成？這顧家五房難道還有一位姑娘？不過這回可沒有人再給他指路了，孫小丁深吸口氣，平復了一下激盪的心緒，然後離開顧府。
他是北城兵馬司的，查案子他有人手。可是這查大戶人家的私隱，他的人就不是那麼好用了。而且，那些不是他的私人。這樣大張旗鼓的去查，萬一走漏了風聲，對馬車美人也不好。如果真的如他所想，那她在顧家五房的處境怕是不妙，都沒有外人知道她。
孫小丁有些抱怨母親，難得拜託她一件事，也不用心替他查清楚。幸好還沒有真的下聘。而且好在母親一直同堂姑姑說的都是‘你家姑娘’如何如何。如果是庶出的，那也可以算是堂姑姑的女兒，倒不算錯得離譜。只是，如果被堂姑姑知道這一切是母親大意弄錯了，那馬車美人日子就難過了。可是，他也不能就這麼稀裡糊塗的錯娶了她的姐妹啊。
孫小丁一夜都閉不上眼，第二日一早就去找大公主說這件事。內宅的事還是他母親查起來更方便。
大公主聽完眼都瞪大了，“你說什麼，弄錯了？怎麼會呢？顧家五房就那一個十一歲的姑娘啊。”
“娘，你再去打聽打聽，兒子總不至於自己的心上人都不認得。”
“你確定是五房？”
“是，她身邊的教養媽媽同李夫人說的。您設法跟李夫人問問吧。”
大公主皺眉，“爲了上次你封街她弄丟兒子的事，她見了我除了基本的禮數不失，態度卻是有些不恭敬。”
“反正兒子不可能糊里糊塗娶別的女子進門。這幸虧小舅舅胡鬧把我引去看了一眼，不然回頭過幾年人進了門，掀開蓋頭髮現人不對，那可怎麼辦？”把人退回去，說我要娶的是你的姐妹。別說沒這個道理，那會兒正主兒搞不好另嫁別家了。這時候，孫小丁心頭很是感激歐允。
大公主看兒子氣咻咻的，有些理虧，將當日去查此事的下人叫來罵了一通，然後叫她將功折罪再去查實。這一次要是再弄錯了，就直接攆了出去。
看兒子還有些嘔，大公主道：“好了好了，沒有鑄成大錯就好。”別說成親，就是定親了，也不好悔改的。靖西侯府再是權勢不如公主府，這口氣必也咽不下去的。何況還有一個孫德妃跟她生的皇子，回頭鬧大了才真是麻煩。
“哼！”
“你快去衙門吧，別遲到了。”這個兒子有出息，她在父皇和大皇弟跟前也跟着有面子。所以從不理解他爲什麼要去衙門做事到現在完全是以他爲榮了。
“嗯。”
孫小丁想起一事，“皇后娘娘要召見堂姑姑的女兒。”
大公主道：“肯定是好奇。”這是怎麼說的，現在進宮告訴皇后弄錯人了。到底是顧家五房哪個姑娘還沒搞清楚，真是，唉——
“母親不仔細弄出來的事，母親去解決。”孫小丁說完就一頭出去了。
大公主不得已進宮去，期期艾艾的對何皇后解釋了一番。要不然，回頭孫德妃一慫恿，皇后樂得順水推舟給指婚了可不成。兒子還不得跟她離心啊。而且孫茯苓的女兒，她其實也有些看不上眼。至於他看上的那個，既然不是嫡出，那以後納進來做妾好了。
何皇后也算是經歷過後宮不少事兒的人了，這時候也有些啞口無言，“你說什麼，小允好奇跑去看顧家十三姑娘，回來對小丁說人不好。然後他自己跑去了，結果發現他看中的不是那位十三姑娘？這叫什麼事兒啊。”小允這臭小子，真是什麼都敢幹。還有，小丁母子也是，居然連人都沒搞清楚。這幸好是發現了啊，要是沒發現三書六禮都行完了可就不興無故反悔了。
“我哪知道他們顧家五房還藏着一個不爲外人知道的姑娘啊。”大公主一臉訕訕的。
何皇后道：“見一面也無妨，總不能讓本宮收回成命讓人不用來了吧。倒是你們，搞清楚到底是哪位姑娘沒有？”說到這裡忽然想起一茬事，忙問旁邊的大宮女，“本宮記得另外一個也是顧家五房的姑娘吧？”
那宮女在旁邊聽着已經覺得有些不對了，聽到皇后問，忙道：“是的。”
這話一出，大公主問道：“另外一位？”
何皇后心道，這舅甥倆還真就看上了同一個姑娘不成？
“本宮是同時召見顧家五房的兩個姑娘，都是十一歲，只相差兩個月。另一個是皇上讓本宮召見的，說是小允的朋友。”
大公主的臉白了白，不會是他兒子心心念念要找的那個吧。她教了小丁十五年凡事要讓着小舅舅，他也一直很聽話。可這件事他怕是不會聽話了。
大公主出宮上馬車的時候差點一腳踏空，幸好被旁邊的人扶住了。
“回、回去！”
一回到公主府，之前奉命去將功折罪的人便被傳了進來。那人還不知發生了什麼事，猶自高興的道：“公主，奴婢查清楚了。顧家五爺還有一個外室女，只比十三姑娘大兩個月，並沒有上族譜。”
大公主眼前一黑，再無絲毫僥倖之心。
“趕緊把大公子叫回來。至於這個無能禍主的，拖住去給我狠狠的打！”要不是這人辦事不力，也不至於把這事鬧了出來，如今父皇和皇后都知道了，她的兒子她知道，旁的能讓，這事不能。現在事情要怎麼了局？如果父皇跟皇后不知道，至少是明面上不知道，事情也許都還有轉圜的餘地。就像是小時候他們舅甥倆打架，反正小允不告狀，父皇權當不知道，這事兒就過去了。
旁邊人都看出大公主情緒瀕臨爆發的邊緣，因此連打多少下都沒敢問，直接把人堵住嘴拖了出去，就在院子外頭開打。
孫小丁正在處理公事，見到公主府來人找他，還說出大事了，他孃的情緒非常的不對勁，便向上峰告了假隨來人回去。
回去發現院子裡下人正提了水在沖洗，地上像是血跡。這還真是出大事了，他娘很少會這樣發作下人的。待到問清楚被髮作的是跟了母親多年的、就是今早發誓要將功折罪的人，孫小丁擰眉進了他孃的屋子。
“母親，急急忙忙叫我回來什麼事？”他在追查琅琊山那夥突然失蹤的土匪，那些人跟平地消失了一樣，完全找不到線索。
大公主擡起頭，“兒子，那件事咱算了吧。那姑娘，你小舅舅也喜歡。”
孫小丁覺得腦中轟地一聲，那個最不願意去想的可能成真了。原來昨晚小舅舅說的人才是他要找的馬車美人。
“他說他們是朋友。”
“娘娘都要一併召見了，還是父皇的意思。你覺得是朋友這麼簡單？”這個小允，人家深閨裡的小姑娘，怎麼跟他就成了朋友了？難道那姑娘行爲不規矩？
昨天孫小丁還嗤笑來着，現在還真的希望就是小舅舅一廂情願認爲的朋友。他靜默了半晌才道：“皇后幾時召見她？”他要去瞧一瞧，到底是不是她。
“就是大後天吧。你可別亂來啊！”
“我就去瞧瞧是不是我認爲的那個人而已。”他不幹趁夜去的事了。現在他腦子亂得很，讓他冷靜幾日再說。
顧琰接到讓她和顧珏一起進宮的懿旨，百思不得其解。皇后要見顧珏還說得過去，因爲孫小丁嘛。可皇后從哪裡知道她了呢？太夫人再有人脈，鋪路也不可能鋪到皇后跟前去了啊。難道就是因爲秦相夫人說她的書法有即將自成一體的雛形？不可能吧，堂堂皇后忙得很呢。
太夫人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這，先別想這麼多了，你且準備着。回頭挑好衣裳穿來我看。”
一旁的四夫人和顧琳都是羨慕嫉妒不已，之前長房母女進宮參加賞梅宴，現在又是五房姐妹倆被單獨召進宮。好事是輪不到她們庶出的頭上的。
顧琰帶着疑惑回去，顧瑾正盯着端娘鋪在牀上左右詢問的華服看。琰姐姐怎麼這麼好命啊，去見了丞相夫人不說，現在又要進宮去見皇后了。
顧琰莫名其妙的準備着，想了想讓小蘭去給七巧娘子傳了話，讓她幫着打聽一下皇后爲什麼要召見自己。她一直以爲七巧娘子是晉王的人。
次日下午她被七巧娘子留堂，單獨傳授浮雕繡法。
待人都走了，歐允走了進來，“你說皇后要召見你？”
原本以爲晉王只是通過七巧娘子傳個話給自己，沒想到是歐允親自跑來了。顧琰點點頭，“嗯，讓我跟十三妹一起進宮去。”
歐允摸摸下巴，“見你們家十三姑娘怕是因爲孫小丁，見你，難道是因爲我？”他接到消息是也吃了一驚，老頭子想幹嘛？那天還讓人打聽秦相孫女來着。還暗示人家不得私自定親。
“咱倆可不是那種關係啊，幹嘛見我？”顧琰脫口而出。
“這麼着急撇清幹嘛，我又沒說過是。也許是我時常來找你，宮裡誤會了吧。”
“那你以後少來一些，我可不想被誤會。”她可不想節外生枝，她過幾年要跟着明暉出去行走江湖騙吃騙喝的。
歐允瞪她，“你個過河拆橋的，現在又不是你用得着我的時候了？我走了，你放心就是，皇后人挺好的，不會爲難你。”
歐允出了顧府徑直到了紫檀精舍，正好明暉也在，見到他來意欲避開，歐允道：“明暉道長留步，事情跟你徒弟有關。”
明暉吃驚得很，什麼事情把死丫頭捲進來了？
皇帝笑道：“原來顧家小姑娘就是明暉你的徒弟啊？我說小允怎麼會認得的。”明暉救了晉王的事，他已經知道了。只是晉王極可能是傷在國師手下，因爲沒有證據所以沒有講。
“是啊，她跟小爺就是那時候認得的。”明暉一邊說一邊拿眼睛去看歐允，到底怎麼一回事啊？
歐允道：“你讓皇后召人進宮做什麼啊？”
“你能好奇跑去見顧家十三姑娘，老子就不能好奇想見見你這位小朋友啊。”
明暉越聽越糊塗，這怎麼又跟顧家的十三姑娘扯上關係了啊？
皇帝自然已經知道了大公主母子鬧出來的笑話，所以他更好奇了。跟他這個幺兒做了幾年朋友，又一眼就迷住了他眼高於頂的外孫，跟他家老三關係也甚好，還有那一手在同齡人裡罕有人及的書法、畫功，再有那歪解‘老頭子’的歪才，這是怎麼樣個女娃子啊？至於花落誰家，這個不急。現在纔多大點啊，而且看小允這副模樣也是什麼都還懵懵懂懂的。他是不是把這小子給寵得在某些方面有些傻了啊？
明暉半天才明白過來，皇后要召見死丫頭跟她那個關係不大好的妹子。原因跟眼前的歐允有關。趁着皇帝轉過身，他有些不滿的看了一樣歐允，你小子這是給我徒弟惹出來的什麼事兒啊？事到如今，也不能請皇后收回成命了，到時候自己也進宮來瞅瞅怎麼一回事吧。
到了第三天，顧琰和顧珏同車進宮，在車上，兩人誰也不理誰。顧珏是滿心雀躍，顧琰卻是直呼倒黴。這事兒跟她有什麼關係啊？
這一天，皇后那裡挺熱鬧的。淑妃，德妃都來了，淑妃是爲歐允而來，德妃是爲侄孫女顧珏來的。德妃之前不知道，不過既然皇后要召見顧珏，她自然要打聽一二了。皇后只說是聽說顧家這對姐妹花出挑，所以叫進來看看。
德妃怎麼肯信，着人去問茯苓。茯苓想着之前大公主跟自己通了氣，現在皇后又要親自召見，這事兒也算有些眉目了。再說姑姑又不是外人，便如實說了。德妃也覺得挺滿意孫小丁的，她的兒子四皇子渝王也是大皇子陣營的，於是今天高高興興的就來了。至於爲什麼不是等着人從皇后這裡出去再召見卻是因爲聽說皇帝也要叫去見一見。
“怎麼大公主沒有來啊？”德妃如是問。
何皇后道：“本宮又沒有叫她，她來做什麼。再說聽說身子不甚舒服呢。”德妃跟孫家要是知道了真相，怕是不會善罷甘休吧。她都有些爲那個被錯認的小姑娘擔心了。茯苓縣主可是她的嫡母啊。這於她而言，根本是無妄之災。不過，既然小允也喜歡，他知道護着的。
跟在小太監身後，顧珏走前頭，顧琰走後頭，一路往皇后宮中而去。沒辦法，所謂嫡庶有別。
“臣女靖西侯府顧珏（顧琰）參見皇后娘娘！參見淑妃娘娘，參見德妃娘娘。”
“都起來吧，擡起頭來本宮看看。”
顧琰擡頭，看到上頭坐了三尊菩薩。呃，不是，三位娘娘。怪不得都想當皇帝呢，這樣的美色享受真是不一般。正中的皇后正是盛年，旁邊兩位雖然略上了些年紀，但保養甚好，風韻絕佳。
何皇后看看高一些的顧琰，嗯，真是個精緻的小姑娘，難怪了！再加上聽說來的書畫雙絕，膽識過人等等，是很能讓人動心啊。可惜是庶出的！而旁邊被無辜捲入此事的顧瑾，也頗爲出挑，只是比起顧琰容貌就要略遜色些了，而且聽說各方面也要稍遜一籌。也沒聽說有什麼特別的事，就是一個稍微出挑些的大家閨秀。
德妃很是和藹的看着顧珏，淑妃則是挑剔的打量着顧琰。皇帝昨日高興，來看十七公主的時候脫口所出這顧家丫頭和秦相孫女交好的事。聽着竟像是覺得秦相孫女跟小允很是般配，而此女就可以納爲妾室。大公主母女搞錯對象的事，歐允還不知道，淑妃也不知情。她不滿意的是，似乎這丫頭的存在讓皇帝更堅定了將秦相孫女作爲小允正室的重點考察對象的心。
皇后和和氣氣的問了幾個諸如平日在家都讀什麼書，做什麼消遣之類的話。顧珏和顧琰恭恭敬敬的答了。然後來了一個太監，皇后便道：“顧琰，你跟着這個公公去吧。”
“是。”顧琰福身出去，跟着那名太監一路走去，也不敢問帶她去哪裡。不睹皇居壯，不知天子威。如今的皇宮可不是她從前花五十元買票去參觀的熙熙攘攘的故宮。到處是安安靜靜的，很是肅穆，讓人不由自主就生了敬畏之心。不由就想起了明暉說他初見皇帝時有些不太中用的表現。
孫小丁就站在旁邊，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顧琰走過來。這回終於把她看清楚了。不出他所料是個美人胚子，甚至比他想象的還要來得美些。
那太監口稱‘孫公子’上前給他行了禮，顧琰便也福身爲禮，然後側身站着，等那太監和孫小丁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