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仁立並沒有等葉明河回答。
或許是因爲他知道,葉明河根本不知道作何回答,心中仍然對真相充滿迷茫,哪怕真的回答出來,連葉明河自己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所以,他沒有逼問,只是輕輕一笑,繼續道:
“我來給你講一個故事吧。”
故事?
葉明河聞言下意識一愣,還未等他作出任何迴應,只聽薛仁立徐徐之聲已經傳來,如春風撲面而來,潤物細無聲:
“這是一個在歷代大家族都流傳已久的故事,不過,從任何人口中傳出,都要有些改變。這些改變,也可被稱爲私貨,或許真實,或許虛假。但正如我剛纔所言,這只是一個故事。”
薛仁立說着,眼神漸漸深邃,似乎陷入了某段回憶:
“很久很久以前,也許是上古時代,也許是更遙遠的遠古時期,在崇山峻嶺的山林深處,有一個龐大的部落。”
“方圓萬里之內,也是最強大的部落,人丁興旺,人人爲自己的部落而自豪。”
“這個部落講究人人共享,從來沒有人獨自吞掉打獵得來的食物,也正是因爲如此,部落的凝聚力極強,人人互相幫助, 因此也變得越來越強大。這一切,都是因爲部落頭領的帶領,所以,在這片部落,他纔是聲威最高的那個人,被族人尊稱爲王。”
“但是這一切,隨着王的兩個孩子逐漸長大,漸漸也改變了。”
“孩童的淳樸,只是暫時。”
“隨着年齡越來越大,他們越發感覺,自己的父親在這片部落的威名鼎鼎,人人都尊敬他們的父親。這讓他們感到驕傲。”
“可再強壯的人,也有老去的那一天。”
“隨着歲月的車輪一直前進,王終於老了,雖然所經之處,人人避讓,依然在部落享受着最高的待遇,但是一個新的問題也展露在這個部落面前。”
“誰,可以成爲這部落新一代的王!”
“毫無疑問,新一代的王,要從王的兩個孩子中產生。或許因爲血脈,或許因爲他們自幼營養豐富,長大之後更是力大無窮,遠遠超過同齡人的強大。但他們也有不同。”
“其中一個孩子,從第一次體會到自己父親的強大時,便希望成爲新一代的王,享受別人的目光,享受族人的尊敬。於是,在暗地裡,他早已開始拉幫結派,引得族人的支持。”
“他的所作所爲都很成功,已經有超過一半以上的族人都支持他。當然,這是暗地裡,他的兄弟,對此一無所知。”
“起碼在表面看來,是一無所知。”
“但是他仍然不甘心,因爲他害怕意外,害怕他的親兄弟奪走他的王位。所以,他第一次動了歪心思,不是對外人,也不是對獵物,而是對他的同胞兄弟。”
“一日,老王的身體終於承受不住了,病倒在牀榻上。他也終於忍不住了,招呼他的兄弟,前往深山老林,以獵殺虎王,獵取虎王之心爲老王續命爲由。但其實只有他知道,他所求的,並非是虎王的心臟。”
“他的兄弟信任了他。”
“兩人一起上山,餐風飲露,終於找到虎王。但在獵殺之際,他動手了,一舉便重創了自己的兄弟,可正在這時,他才發現,原來單憑他自己的力量,根本不是虎王的對手,眼看將命喪虎口,但正在這時,他看到陽光下,一道和他一模一樣的影子站了出來……”
影子?
稀裡糊塗聽到這裡,葉明河的精神猛地一凜。
是故事中那人的兄弟?
可是,正當葉明河要繼續聽薛仁立講完這個故事時,突然發現,聲音消失了。葉明河下意識擡頭,卻見薛仁立正一臉微笑的看着他:
“你覺得,事情接下來的發展會如何?”
葉明河一愣,沒想到薛仁立竟然會在這個節骨眼上問出這個問題,但還是依照自己的第一想法,作出了迴應:
“我覺得,他的兄弟會救下他,並且聯手一起殺了虎
王。”
薛仁立聞言,眼瞳中一縷寒芒驟然亮起:
“果然不愧是他選中的人。”
“你的選擇,當和他一模一樣!”
薛仁立說着,突然一把扯開自己胸前的衣衫,立刻,一道駭人聽聞,從咽喉處一直延伸到肚臍的鮮紅疤痕,出現在葉明河的面前!
這……
是一道獸爪抓出的疤痕!
難道!
葉明河精神猛地一凜,眼瞳一縮,但不等他說話,薛仁立已經重新拉起衣裳,臉上也重現微笑:
“不錯。”
“我就是那個少年,王,就是我的父親,而我試圖殺死的那個人,便是仁義。”
“自從那天他救下我,我才知道,他早就知道了我的用心。但即便如此,他還是選擇了出手相助,哪怕,我剛剛纔對他動了手。”
原來,這竟然是一個真實的故事!
葉明河聞言,心底思緒如潮,可隨即,新的問題也在心中騰起,忍不住出口詢問:
“既然如此,爲何您還是成了家主?並且在坊間還有那樣的傳言?”
就連葉明河自己都沒有發覺,當他聽完這個故事之後,已經在不知不覺改變了對薛仁立的稱呼,薛仁立察覺到了,臉上微笑更深,道:
“我的這個弟弟,確實從小比我伶俐,但丹道上的成就,也超過了我這個作哥哥的。這一點,坊間的傳說倒是沒有半點作假。”
“他比我聰慧。”
“坊間真真假假的消息,也是他傳出的。”
“畢竟,我們雖然是玄武帝國四大家族之一,也是一代朝臣,並未一代君王啊。有時候,身爲臣子,太過耀眼,並不是什麼好事。”
臣子?
葉明河很聰明。
否則的話,也不可能在上一世短短百年時間,便熟讀了太白劍宗典藏閣所有古籍,並且全部熟記在心。因此,雖然薛仁立說的簡單,很是隱晦,但葉明河還是瞬間明悟出其中道理。
臣子,就要有臣子的模樣。
最重要的一點,便是功不可蓋主!
薛家,顯然就太耀眼了。
或者說,是薛仁立和薛仁義兩人並存的薛家。
兩位丹道大師?
並且還交情匪淺,同胞兄弟?
這對一個帝國的權威來說,着實太危險了。
這樣說來,薛老的做法,着實有幾分道理!
可是,當葉明河按照這樣的想法一推斷,心中驚訝更多。
薛老,不是普通人啊!
早在十數年前,他甚至便已經看出這一點,並且早就知道,他和薛仁立兩人定然可以成爲丹道大師!
這是怎樣的一種自信?
甚至從十數年開始,便開始酌定這一騙局,騙過了天下所有人!
“厲害!”
“真是厲害!”
葉明河越是心想,越是感受到薛老的心思縝密。這樣看來,他把薛雪託付給自己,顯然也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看着葉明河明滅不定的眼神,薛仁立當然可以猜出他的心裡所想,也不由一抿嘴,嘴角微笑挑起:
“我說了,我這弟弟,相當聰明。”
“我一直很欽佩他這一點。”
“但是現在,我更欽佩他的眼光!”
眼光!
葉明河很快意識到,薛仁立是在說自己這幾日的表現和成就,不由有些不知道說什麼好。薛仁立倒是平淡一笑:
“少年老成,不是壞事。”
“但也要有幾分年輕人的熱血。”
“你的天賦,比我和仁義都強,我想,他也承認這一點。”
“雪兒跟着你,並不有辱身份。這是她的福分。但是,有時候,人還是要認命的。有些事,更是早已命中註定的事。”
命中註定?
這是在說薛雪的病?
葉明河聞言,眼瞳深處精芒一閃,
幾乎下意識鄭重道:
“我不信命。”
“我相信,人定勝天!”
薛仁立聞言,眼瞳亮起,但嘴裡還是在說:
“人定勝天?”
“我聽仁義說起過,你的那位師傅,曾照顧同樣患有此病之人百年有餘,我相信這一點。但是想徹底治好……”
薛仁立緩緩搖頭。
葉明河聞言,更加確定那些關於市井上關於薛仁立和薛仁義之間關係的流言都是虛妄,薛老連這樣的訊息都透漏給過薛仁立,他們之間的關係豈會如世人所見的那麼壞?
但當看到薛仁立搖頭,他還是嚴肅起來:
“前輩,我敬你是雪兒的大伯,就當你沒有說過這句話。但若是您想要再勸我放棄,我肯定是要翻臉的!”
薛仁立聞言,失聲而笑,但眼瞳更亮:
“翻臉?”
“對雪兒之事,你倒是多了幾分少年的熱血,不錯,不錯。”
“我也希望侄女有個好結果。”
說話間,薛仁立手腕一翻,突然,一枚晶石出現在他的手心,遞上前來:
“這是我薛家數百年來關於獸靈丹的研究成就,和天材地寶的丹道有不少不同之處,就算是我給你和雪兒的禮物了。”
禮物?
葉明河聞言接過,立刻探入神念探查。
果然。
裡面都是關於靈獸丹的種種資料,如山海般,數量極多。但是當花費三五息把它們全部走馬觀花的看一遍,葉明河不由在心底搖頭。
淺薄。
能在世俗界,對靈獸丹從無到有的有這麼多的瞭解和研究,着實已經相當不錯了。
但是對於葉明河來說,真是沒什麼用。
他的所知,豈是這一枚小小靈晶內可以囊括的,深邃到不知哪裡去。
葉明河剛要拒絕,突然眼底精芒一閃,一道神念在靈晶內一閃而逝,在薛仁立沒有任何察覺之前,已經擡起頭來,重新遞給薛仁立:
“多謝前輩好意。”
“這些東西對我着實沒有多大用處,留在我這裡只是浪費,還是留給有緣人吧。”
拒……拒絕了?
薛仁立可萬萬沒有想到這一點。
在四大帝國,哪怕是天焱老祖、畢池、卓白愁這等同爲丹道大師的存在,都對自家這些研究無比眼熱和苛求,甚至不止一次要用自家重寶交換,都被自己拒絕了,而葉明河竟然不要?
薛仁立幾乎是面色略帶僵硬的從葉明河手中接過那枚靈晶的,而還不待他說些什麼,只聽葉明河已經發聲:
“對不起,前輩。”
“晚輩還有些事要去做,就先告辭了。”
說着,葉明河轉身就走,竟然沒給薛仁立留下半點反應的時間,當他回過神來,只能看到葉明河留下的一個背影,還有一句話:
“對了,多謝前輩的故事和禮物!”
不知道爲何,葉明河把禮物這兩個字說的很重。薛仁立一驚,看着越走越遠幾乎就像是在逃一般的葉明河,無奈搖頭:
“好吧。”
“我就當你不適合煉製獸靈丹吧。”
“原本想要示好,可惜……唉。”
薛仁立一聲長嘆,別提心中有多不是滋味了,可當他正欲要收回手中靈晶之時,突然,眼底精芒一閃,驟然想起葉明河最後那句話,下意識向手中靈晶內探入神魂。
而就在這一瞬間,他整個人,驀地呆住了,兩隻眼睛睜得碩大,就彷彿是看見了鬼一樣!
不!
對他來說,他看到的,比鬼更可怕!
他之前在這枚靈晶內裝載的關於靈獸丹的訊息,只是佔其中的一成空間而已,但是現在,整個靈晶都充滿了!
禮物!
直到這時候,薛仁立這才終於明白,葉明河爲何拒絕了自己的好意。
對於自己來說,這纔是一筆無比豐厚的禮物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