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樓夢碎,陳新氣憤之下本打算自己去,但一想事情還沒安排好,只得壓下怒氣,又去了衣店,剛到門口就聽到裡面有人在說話。
先是沈李氏的聲音,“蔡大哥,爲何昨日買來的絹匹不是原本大小。”
然後是老蔡的聲音,“只少了幾尺而已,這也不是我少的,那絲店新到的貨都是這樣大小。”
沈李氏聲音小小的,但是很堅定,“那也應當讓他們把價減去,我們都是按尺算價,如此一。。。”
老蔡不耐煩的打斷她,“些許尺寸,我一時又怎能注意到,明日讓他們把價改了便是,何必如此囉嗦,倒像我拿了這幾尺絹一般。”
裡面安靜了一下,過了一會沈李氏才道:“還有昨日多付的也該讓他們退了。”
“你,豈有此理,要去你去。。。”
周來福的聲音響起:“好了,好了,大家都是掙口飯吃。也別那麼較真,明日我去和那邊掌櫃說,也不必退銀子了,多拿幾尺布就是,老蔡記得讓他們後面把價降了。”
老蔡還在辯解,“可不是,那邊絲店一直往來的,幾尺也不是誰要故意少了,盧友一起去拿貨的,些許差池是不是看不出來?”
盧友幫腔道:“確實如此。”
聶洪和張大會也在後面聽到了,看陳新一直站着沒動,兩人也不敢出聲,陳新自然知道是怎麼回事,他沒有進店,招招手悄悄帶着兩人往鎮海門大街走遠一段,閒逛一陣之後,又回到店門口,聽到裡面已經沒人說話,陳新才走進去,還沒進門就大聲叫起來。
“周掌櫃今日生意可好。”
周來福原來與他就是鄰居,從他們最先到二道街就幫着張羅,平日互相間端點菜,借些糧都是很多,陳新回來當天他就知道了,還讓陳新去他家吃過一次飯。
他看陳新終於肯來衣店,連忙上來請陳新坐了,大致跟他彙報了一下,眼下他們出的女人內衣銷量很好,天津其他衣店都盯着這個蘭花衣店,一出新款式就一涌而上的仿製,但蘭花衣店名氣卻打出去了,很多有錢人家女子都是專門到這裡來買衣服,衣店上個月賺了一百一十多兩銀子。周來福估計着開春後連衣裙銷量又要增加,利潤還會多些。
說着周來福就叫沈李氏拿過表格來,沈李氏還是原來的樣子,粗布衣服難掩俏麗,不過額頭上又有一個包,看來經濟基礎還沒能決定上層建築,只是氣色56書庫,“原來如此,嚴掌櫃定然喜愛這吳越菜,下過一番功夫,別人也吃吳越菜,卻如何得知如此多道理。”
嚴掌櫃談性正濃,接着就道:“也是前些年在揚州經商時,口味接近吳越,去年才走到天津衛,便只有這爭春樓的最合口味。”
陳新認真聽着,這人從揚州過來的,難怪從江南買假錢如此順當,鄧柯山說去年到今年就已經來過兩船。
陳新希望聽他多說些,趕緊把話遞過去,“在下才疏學淺,爭春樓比別處酒樓又好在何處?”
嚴掌櫃摸摸鬍子說道;“方纔我說,京師菜系失食材之原味,便知食材之重要,同樣廚役,同樣做法,用北地的食材也無法如正宗吳越菜,爭春樓的掌櫃便深諳此理,所用主料食材都自吳地運來,燒肉必用蘭溪豬肉,筍必用太倉,米必用松江,其他食鋪如何能比。”
陳新還真有些驚訝,他哈哈笑道:“難怪如此有名,原來費了這許多功夫,虧得嚴掌櫃今日解我之惑。”
嚴掌櫃哈哈大笑,“陳公子不知,其實京師菜系中,還是有幾樣特異的,陳公子以後若是來京師,在下請公子試一試活割羊或是火炙烤鵝,這兩樣皆是活吃之法,肉已熟而未死,又多一些鮮嫩。”
嚴掌櫃說完,看兩人又是一臉恍然狀,心中很有點得意,隨手就拿出一個瓷菸斗,遞給身後的小廝,那小廝接過去就要裝菸絲,陳新給宋聞賢使個眼色,宋聞賢忙拿出一個錦繡菸絲袋,說道:“嚴掌櫃要不要試試我的福建菸斗絲?”
嚴掌櫃這才知道對面兩人也要吃煙,略略有點尷尬,接過宋聞賢的菸絲袋,給了小廝,口中連連道謝。
明代抽菸叫吃煙,最早的菸民是圍坐一圈,中間堆一堆菸草葉子,點了之後就各自用竹筒吸,後來慢慢有了煙桿,就把菸葉揉碎放在菸斗裡吸食,到萬曆年間福建已經有了制菸絲的工藝,慢慢傳至江南,吸菸時抽一撮出來放入菸斗,不象以前的碎料那麼麻煩,菸絲平時都裝在菸絲袋中,吸菸的友人之間分享菸絲也是一種禮節,。
陳新自己也掏出新買的菸斗,與宋聞賢都點了,落下點菸絲,陳新還一根根的揀起來,放入菸斗,三人一起吞雲吐霧,嚴掌櫃方纔說得興起,一時忘了問兩人是否吃煙,心態上略微覺得有些失禮。身子已經不靠在椅背上,陳新觀察他肢體語言,對方的心理優勢暫時減小,一起抽菸後心理上也更親近一些,可以談正事了。
陳新深吸一口煙後,對嚴掌櫃拱拱手開始談主題,“嚴掌櫃今日盛情,先在此謝過,關於貨品之事,在下想早些定下,生絲價是否還能讓些。若是價錢合適,或許在下還能多購一些。”
嚴掌櫃稍一猶豫,還是緩緩搖頭,“陳公子,確實讓不了,給蔡賬房的價已是天津最低,況且天津衛左近,能拿出這大筆現貨的,也實在不多。不過,也看陳公子能多購到什麼地步。”
嚴掌櫃的價確實算低的,不過陳新不信他不能讓,以田弘遇的背景,打點鈔關的費用比一般客商要少許多,當下又是一番討價還價。一點一點的和嚴掌櫃砍價,幾人也不催着上菜,嚴掌櫃口風甚嚴,陳新講了一刻鐘,只把生絲價砍下五錢,絹綢也是極少。不過一番爭奪下來,嚴掌櫃精神也有些疲倦。陳新看他兩次把手放在桌子上之後,告個罪,出去上茅房。
待陳新一出去,嚴掌櫃多少放鬆了一些,這人能言善道,應付起來也頗爲費勁,宋聞賢也揉着額頭對嚴掌櫃道:“也不知這天下的東家是否都是如此摳門。”
嚴掌櫃深有同感,“想來宋兄也是如我一般,爲東家做事的,一年吃力不少,卻只夠養家而已。往時都是老蔡過來店中,未見過宋先生。是否在他處開店?”
宋聞賢點頭道:“在登州做些錢莊的生意。這絲綢採買之事,日後亦是在下主理。”
嚴掌櫃一聽之下來了興趣,“哦?是錢莊哪類生意。在下正好也管着一個錢莊,宋兄可說來聽聽。”
宋聞賢看看嚴掌櫃身後的兩個小廝,嚴掌櫃一揮手,兩個小廝便退了出去,宋聞賢低聲道,“嚴兄是做錢莊的,也不瞞你,是些私錢。”
嚴掌櫃眉頭稍稍一動,“那宋兄這私錢都銷往何處?若是有多的,也可拿來在下看看,若是合適,我也可跟貴店購些。”
“如此,今年銅料到手^H小說?之後,便要出新錢,到時再給嚴兄過目。”
宋聞賢說罷長長嘆口氣,“我等幫閒,再是用盡心力,也不過爲東家做嫁衣。嚴兄,我說個法子,卻不可入第三人耳。”說完他把身子趴在桌上,一臉神秘狀,嚴掌櫃也自然的前傾,以隔近些,“宋兄請講。”
“日後都是你我打交道多,互相都是買賣皆有,有些事還是能做主,這中間,絲綢價我知嚴兄還能減些,只要是按現今的價讓出來的,你我二人一人一半,私錢價東家談好,我再讓出來的,亦是一人一半,一年下來,如此大筆銀錢往來,豈不比爲東家爭利划算?”
嚴掌櫃看宋聞賢半響,銅錢生意雖然還沒影,但眼下的絲綢生意,卻是可以很快兌現的,他摸着鬍子笑了起來,對宋聞賢道:“如此來說,也是能少出來的,只是到時的銅錢生意,宋兄可也要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