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亂墳崗內大樹林立,日頭偶爾才能竄進絲絲光來,蟬蟲不知厭煩地叫着,突地一陣聲響,從一棵樹頭猛地跳下一個人來,驚得鳥雀四飛。

只見一個十五六歲的黝黑少年吐了口中銜着的樹枝,三兩步跳到不遠處一名蹲着的灰衣人的面前,利索地報告,“夫人,今日沒甚異樣。”

原來這如漢子一般蹲在地上用匕首認真戳着土的就是李家寡婦大少奶奶沈寧,聽得少年話語,她淡淡“哦”了一聲,拈了一把土在手中搓揉兩下,旋即站起來收了匕首,拍拍手上塵土,“小猴,咱們在這裡挖個陷阱吧。”

“還挖?”少年呲了呲牙,他掃視一圈,只覺這兒原來只是陰森,現下惟有恐怖二字了,“咱們真要布這麼多陷阱麼?這段時日那些蠻子不是極少來了麼?萬一他們被殺了幾人,惱羞成怒……”

沈寧淡笑兩聲,“咱們這些當然不是爲幾個人準備的。”

“咦?”

“秋天快到了。”沈寧感受着好不容易鑽進林子的微風,戰爭也快起了。

被喚作小猴的少年更是一頭霧水。

“只是防範於未然罷了。”

此時一陣沙沙作響,一名衙役從小路中現出身來,擡頭看見兩人,迎了上來,“李夫人,小的可算找到您了,遊大人找您有事相商。”

是摸清那三人的底細了?“辛苦了,我馬上過去。”隨即她交待一聲,“小猴,讓他們開工吧,只用將前期預備好就行。”

半個時辰後,沈寧坐在知府後堂的書房之中,喝了一口茶,支着下巴問道:“遊書呆,有什麼收穫?”

“李夫人,在下是朝廷命官……”

“是是是,遊大人。”果真還是一點幽默感也沒有。沈寧暗自腹誹。

遊知淵這才坐直清了清嗓子,“李夫人料想不錯,這兩個外鄉人的確大有來頭。”

“哦?那是何人?”

“是當今六王爺誠親王與震威大將軍黃陵!”

誠親王她沒聽說過,這震威將軍黃陵卻是如雷貫耳。

現今三十有二的大將軍黃陵年僅十五因家貧充軍,以超凡神力與過人膽識屢建奇功,廣德皇帝慧眼識才,特令他上山拜歸隱奇士爲師,習得一身武學與上乘兵法之道,重披重甲四海殺敵,所向披靡,敵國之士無不威懾,幾乎聽到他的名字都要抖上三抖。十幾年來他長駐邊關,盡忠守衛景朝國運昌隆,深受百姓愛戴,街巷中讚美他的童謠都有幾種。

“他不是在南疆?怎麼跑這兒來了?”果然是軍人!沈寧頓時興奮起來,同類果真是跨越時空都嗅得出來啊。

遊知淵沉吟一瞬才知她問的是大將軍,“這……將軍說是來尋人。”聽聞這兩位大人物來了還這麼波瀾不驚的,李夫人果真與常人不同啊。

“他們對你也是這麼說?”沈寧挑了挑眉。什麼人能讓個王爺與將軍同時來尋?

“那麼李夫人認爲……”

……連知州也不說實話,就說明他們認爲遊知淵沒資格知道,或許,他們壓根就沒想到會被認出來罷?誰又知道這流放至此的知州有讓人毛骨悚然的記憶力,大街上瞟過一眼,隔了幾年還能認出來,比電腦還電腦。

“別跟我說你真相信他們是來尋人,除非是皇帝老兒親自跑這兒來了,不然誰還能叫他們來尋?”

“李夫人,慎言!”遊知淵大驚,皇帝老兒?聽來都讓人驚心!

“是是。”沈寧無奈,皇家天威!

“李夫人,”遊知淵見她一臉漫不經心,更是板了臉,浩然正氣道,“吾皇乃真命天子,九五至尊,我等臣民豈可出言不遜,蔑視陛下威嚴?望夫人萬不可再造次。”

沈寧直直看着他,似笑非笑,“我聽說遊大人你是捲入朋黨之爭,被人誣陷遊放至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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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事被提,遊知淵眉頭一動,“李夫人有話可直說。”

“下了那道聖旨的就是這個廣德皇帝吧。”

“李夫人!”明瞭她話語中的意思,遊知淵如同受到了極大的侮辱,頓時起身面紅耳赤,“你這般心思實在太小瞧末官,遊某不才,遭小人陷害淪落雲州,不能於殿堂之上爲陛下分憂國事,本已萬分慚愧,如今夫人竟疑在下忠心,實爲大恥!”

……書呆,一根筋的書呆。

沈寧被這慷慨激昂嚇得啞口無言,好半晌才起身彎腰行了一個大禮,“我錯了。”

見她行爲誠懇,遊知淵這才臉色稍霽,也知自己方纔過激,清了清嗓子,道:“夫人,末官失禮了。”

“不失禮,不失禮。”沈寧連忙擺手。

“末官也知夫人之意,然而末官也非愚忠之人,前朝暴君舊事,下官每每讀及,只恨蒼天無眼,爲何會指派如此昏庸之輩來打理江山,害得百姓生靈塗炭,屍橫遍野,如今我朝之幸,陛下智勇天賜,文韜武略,伊始早承大業,勵精圖治,天下和樂,克致太平,尤爲古今所不遇,且陛下正值壯年,往後鴻圖大志,莫不敢想!”

鐵桿粉啊,鐵桿杆的粉啊。沈寧被這一連串非常有文采的讚美之詞砸得腦子有點暈,她擡手擦了擦冷汗,不住地點頭稱是。

景朝第四代皇帝東聿衡的非凡事蹟,自她穿過來的那天起,就時不時地被填鴨式地灌進腦子裡。傳聞他是史上最爲英明傑出的帝皇,出生之時皇宮紅光籠罩,仙禽久久盤旋不去,三歲能識,四歲而詩,天資絕倫,博覽羣書。十歲登基,束髮之年平二王叛亂,斷後宮涉政,隔年辦貪官污吏,南街斬首,血濺三尺,其鐵血之勢,銳不可擋。敵國俘虜大將面聖,仰望龍顏便冷汗涔涔,直呼天子,誓死效忠,十年治理,景朝百姓安居樂業,天下太平……

這一件件不凡之事,流傳在景朝大街小巷,是茶館說書先生最爲得意嫺熟的段子,並且每逢皇帝萬壽,景朝大大小小的廟宇便是人聲鼎沸,爲皇帝磕頭祈福的百姓幾乎比二月裡菩薩過生的人還多。

“那麼遊大人,您覺着皇帝陛下派這兩位貴人來,究竟唱的是哪一齣?”不管皇帝再英明神武,也是傳說中的人物,她這種不知從哪蹦躂出來的小角色還是關心眼前實在。

“二位大人說來尋人,莫非是想來捉拿重犯?”

“嗯……還有什麼?”沈寧偏了偏頭,想了一會又問道。

遊知淵微皺眉頭喝了口茶,白晳無須的臉上露出思慮表情,片刻又道:“這……莫非是來私服巡視?”景朝常有陛下親信之人遊走民間,與陛下暗說民情。

巡視派個小王爺與大將軍?“不是很靠譜。”

“靠譜?”遊知淵不知其意。

“呃、沒事,還有什麼?”

遊知淵絞盡腦汁,“莫不是陛下想令將軍駐紮在此?”他是個文官,思來想去也只能這般想法了。

沈寧卻是腦中白光一閃,駐紮?這倒是附合些,只是若是駐紮何必迂迴,一道聖旨讓黃陵領軍來此不就行了?等等,除非……

夜幕降臨,雲州也像景朝其他各州一般,幾乎所有的商鋪都關了門,最熱鬧的地方,正是那高樓□□處。

雲州青樓建在青柳碧波邊,紅燭搖曳,輕紗曼舞,蘭麝襲人。大紅招牌迎風飄揚,樓裡的姑娘們濃妝豔抹,笑語吟吟,吸引着來往行人。

一名面上帶疤的偉岸男子闊步走了進來,迎面撲來一陣陣香氣。他掃視一圏,大堂中央設着正正方方一處大舞臺,四周粉紗飄香,舞臺四處分散擺着桌椅,幾乎座無虛席,三五成羣的男子高聲談笑,來來往往輕紗豔妝的妙齡女子,或倒酒,或調笑,好一派紙醉金迷。

“喲,這位大爺眼生的緊,來來來,趕緊來裡面坐。”一老鴇迎上前來,輕搖團扇,帶着濃濃嬌意,軟語迎客。

男子低頭定睛,只見一個年輕女子笑語吟吟地站在面前,盤的流雲髻上插一枝蘭花金步搖,着一襲質地上佳的低領染紅春衫,半露玉藕,三層薄如雲霧般的豔紅裙襬搖搖,襯出曼妙身姿。

“你是這兒鴇母?”男子皺眉,面目更顯猙獰。

“可不正是奴家。”團扇半掩,露出一雙彎彎水目。

他行軍這麼些年,也不是沒有進過青樓花坊犒勞將士,只是哪兒的老鴇不是一身的風塵,眼前這個最爲年輕的老鴇卻是嬌媚有餘,風騷不足,哪裡像是個久經風月之事的女子?雖有疑惑,男子也不多問,自袖中拿出十兩銀子,“在下有一事相詢,勞煩小娘子找個安靜之處。”

老鴇接過,團扇下笑意更甚,“大爺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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