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文化的一代流氓

36、有文化的一代流氓

36、有文化的一代流氓

地上照舊鋪了隔水的油氈布。鞭子也被拿出來了,這次不是烏金鞭,而是一種泛着暗紅色的鞭子,是染血的藤鞭,也叫火鞭。因爲它的顏色,也是因爲這種鞭子抽上去,是見紅的火辣辣的疼。不至於像烏金鞭那種一鞭子下去便傷筋動骨的——烏金鞭的話,絕對沒有人能承受五十而不死,就算龍大那種硬漢也不可能。用火鞭抽人到死的話,那可真是鈍刀子割肉,有人說,死於這種鞭子之下的,不是血流盡而死,就是被活生生疼死。

比起龍大那頓鞭刑,在視覺上強烈衝擊讓人神經緊繃的到死一般的寂靜,這頓鞭刑就是在聽覺上給所有人心底裡最強烈的刺激。殺豬般的哀嚎最初嚎得聲音太大,大到讓人隱隱覺得耳鳴。而耳鳴過後,單純的哀嚎變質了,夾着撕心裂肺的痛苦和絕望低鳴,然後是一聲聲怒罵,還有轉瞬卑微的求饒,最後是一聲聲求死的哀求,慢慢低微……

似乎,沒人注意到是什麼時候聲音漸漸變弱的,弱到充滿了死亡的氣息。加上偌大的大廳裡的迴音效果,百十來號人,從始至終聽着那聲音減弱,不聞其他。

林晰坐在那兒看着,手下抽累了就換人,鞭打一直持續着,沒人數着到底抽了多少下,反正哀嚎聲變成了微弱的哼哼,後來好像很久很久之後,才變成了死一般的寂靜。等到冬日的太陽升起第一道光芒的時候,地上的倆個人都涼透了,都抽到沒人型了,可鞭子聲一宿都沒停歇過。然後,老黑進來了,低聲在林晰耳邊交代了一些什麼事,林晰才最終舉起手,叫了停。

“柳葉刀,狐狸,”林晰點了兩個人,看那兩個老老實實,甚至是戰戰兢兢的從人羣裡出列,“紅龍會的倉庫地盤離你們最近,以陵山廠房爲界,東邊歸柳葉刀,西邊歸狐狸。”

大廳裡有微微的**。原來,原來這一宿的機會,太子爺是派人去徹底把那兩家的…………可是,爲什麼,不就是因爲他們闖了一道線麼?但沒人敢質疑太子的做法,是的,就是因爲他們闖了一條線,太子爺親手畫的線,對太子爺威信的挑釁後果就是幾十年的家底兒大過年的就一夜之間被端了,紅龍會,再也不存在了……甚至太子爺轉手就分了給人,根本不屑一顧。

這就是太子爺麼?

這就是那個傳說中太子爺的能力麼?

兩個被天上掉餡餅砸到了人,遲鈍了一下才回過神,“謝……謝太子爺……”一宿沒說話,嗓子都在無盡的緊張中變得乾燥,沙啞,但是這真的是天上掉餡餅啊。

“王三肥,石榴街那邊有幾家夜總會,你離那裡近,去接收吧。”

“謝太子爺。”

“百花,雲石碼頭的……”

“白家小六……”

於是,太子爺輕飄飄的幾句話,死那兩人的身後瑣事,就這樣也完美解決了。大家此刻的心頭都是一個感覺——狠,真狠!斬草除根也沒見過幹得這麼利索的。一頓鞭子的功夫,徹底絕了兩家人日後報復的路。怎麼報仇?看看這兩份家產被分成了多少份散出去?得了好處的誰又能吐出來?都不用太子爺出手,但凡那兩家有報復的苗頭,這些吃了好處的就能先出手給滅了——得保護自己的勝利果實啊,對不對?

林晰看了大廳裡的賓客,看了一圈,別看都在這裡被罰站了一宿,看了一晚上的殺雞,現在這些野猴的精氣神可比昨天晚上那會兒強多了,很好。

“今天的事……”林晰看了一眼外面的大白天光,“或者我該說是昨天晚上的事,我希望你們看在眼裡,記在心上,不會很快忘記。我不喜歡有人越界,我也不喜歡三姑六婆。”林晰說完,連句送客都沒有,就轉身離開了。

林晰先去看的龍大。龍大趴在牀上,傷口已經處理好了。

別看龍大和龍二就差一個字,先後之差也只有一步,但地位不一樣,龍二是兵,龍大是將,林晰手下七個縱隊的頭,都是跟老黑差不多的身世,差不多的地位,只不過各司其職,不如老黑時常在林晰面前晃盪而已。

“怎麼樣?”

龍大咧咧嘴,“林哥抽過的人還少了?”傷是真傷,但沒那麼嚴重,倆人擺明了是做戲的,難道還真把龍大打出傷殘後遺症不成?

“看來是沒事兒,還能開玩笑。”林晰想了想,“我好像還真的很少抽過你。”

“因爲我學習好啊。”

林晰也笑了。他沒跟龍大說什麼‘委屈你’之類的安慰話,龍大也不在意。林晰身邊的人都知道,林哥不太擅長口頭表情,但是他對你的好,你會感覺到,並且從現在直至未來都會爲這個‘好’而真的從心底裡感謝他、尊敬他。

引起這場風暴的小王子,正在林晰的大牀上睡得香,手腕只是扭到了,龍蝦給打了夾板固定,看着挺嚇人的,其實沒有大礙。不過這幾天肯定不能彈琴了,別說彈琴,連吃飯都得用左手。

等林蕭然醒了,吃飽了,早上從後院到前院,從花壇到湖邊散步回來,客人們早走了,整個左右兩翼和中間的宴會大廳也已被收拾得乾乾淨淨,地板上不見一絲血跡,所有的物證都被一把火焚燬,百十來號人衆目睽睽下的兩場虐殺案,徹底沒了司法公正的可能。

蕭然從外面呼吸完新鮮空氣之後,一進來,還是被他捕捉到了大廳裡的血腥味——兩條人命身上的血,最後的屍身都快打成肉泥了,撮都撮不起來,就算一滴血也沒沾到地板上,味道這玩意得靠時間慢慢散。

“大廳裡我聞到血味了。”蕭然純屬就事論事,語氣很肯定。

“所以我讓你離宴會遠些,昨天有人喝多,借酒勁兒打起來了,有人受傷。”林晰輕描淡寫的給蕭然解釋。然後看了一眼蕭然身邊站着的雲虎。

雲虎低頭:明白!這就是依山公館內對昨晚事情解釋的官方版本。

“哦。”蕭然心裡不以爲然,做客喝多了還打架?想起昨天那兩個誤闖四樓的客人。在別人家做客這麼肆無忌憚、沒有禮貌,他該說那些人果然是沒文化的匪類麼?

一聽而過,蕭然沒把這些事放在心上,甚至那兩個害他扭到手腕的人,蕭然都沒留半分心思多問一句。對蕭然來說,這不過是普通生活裡的一點小小不如意,跟食堂買飯被人插隊,走路的時候不小心被人踩了一腳,圖書館裡找不到座位一樣……都是小事。

蕭然沒往心裡去,正說要上樓,一擡頭,卻見老爺子精神頭很好的從樓上拎着柺棍走進來,身上還披着一個非常眼熟的毛圍肩,就是昨天蕭然被扯掉的那個。老爺子這是唱哪出?

“乖仔!”林老爺子把蕭然拉到一邊,現寶兮兮的扯着身上的毛圍肩,“你看這個毛圍肩好看不?”

“好……看……”那是百搭師兄送來的冬裝配件,怎麼了?

老爺子得意洋洋的,“你琴姨給我織的!”

蕭然迷茫:這跟琴姨有什麼關係?

林晰痛苦地揉上太陽穴,他家老爺子徹底沒救了。

蕭然還沒搞明白琴姨、林老爹與毛圍肩的問題,注意力就被另一件給吸引走了——郵差來了!

眼下,蕭然正關心着一件大事——上學期期末成績單這兩天就要郵到了,其實,有這種擔心的不是他一個人。

信件都是一大早被人從門口信箱放到門廳的小几上,除了林晰的信件會直接被派發到書房,剩下都是打掃的傭人幫忙分類別在整理夾上,自己拿。

蕭然這兩天一直在門廳等第一手資料。等他跑到門廳,他發現龍蝦也在,信已經到了,龍蝦那廝正雙手併攏夾着信,求神呢。走近了,蕭然才聽到龍蝦嘀咕什麼‘保佑我考試及格’,‘文曲星,太上老君,玉皇大帝、阿彌陀佛……’

“你這是幹嘛?”

龍蝦悲催的看了一眼蕭然,他知道蕭然也在等成績單,但人家能跟他一樣麼,人家是擔心自己能不能得全優,他是擔心自己能不能及格。

“你拜神晚了點吧。”蕭然此刻也明白龍蝦求什麼呢,有點好笑,“這都發成績了,拜神是要考試前拜啊。”

“你以爲我考試前沒拜麼?”龍蝦壯士扼腕的閉眼睛開始撕信封。“是死是活……開!”

龍蝦一眼掃過去,沒有紅字,先舒一口氣,仔細再看,又長舒一口氣,都過了!

“及格萬歲!”

蕭然鄙視他。

蕭然的信也到了,成績全優,當然!

蕭然放下信的同時,看到龍蝦放在小几上的信封——‘張世康’?蕭然看看龍蝦,看看信封,再看看龍蝦,忽然想笑,‘龍蝦’當然不是真名啦,蕭然第一次意識到什麼龍大龍二,雲虎神馬這類的應該都是他們的外號,排序簡單,好記、朗朗上口。呃,比起‘張世康’這麼彆扭的名字,還是龍蝦叫着聽着都順耳。

蕭然順手把翻亂的信件挨個插回去,然後一目瞭然的發現,其中好幾封在信封角落都帶着某某大學、某某學院、甚至研究生部之類的文字與標記——依山公館裡還有誰在上大學麼?他怎麼一點都不知道?

“是啊。”龍蝦一臉悲催的迴應蕭然的疑問,苦大仇深的,“都是被林哥逼得呀!”

“怎麼了?”

“我們是黑社會哇,少爺!你見過幾個上街拿刀砍人的混混需要大學文憑哇……可是林哥這裡,不念書不行,上學不好好讀也不行,看林哥不抽死你丫的……”

蕭然驚訝了,原來現在當黑社會都需要大學文憑了麼?

“那……那你讀醫學院?”蕭然知道龍蝦會醫術。

“XX醫科大學,臨牀研二”

蕭然吃了一驚,XX醫科大學是很好很好的醫科類大學啊。

可是這真的不算什麼,龍蝦掰着手指頭跟蕭然開始八卦:

老黑,Z大,物理學士學位,函授電子物理碩士學位。

龍大,F大,金融榮譽學士學位(就是在校期間成績全優,像蕭然這種,畢業後就能得榮譽學位)。

雲虎,前年畢業的,Q大函授生物工程、生物化學雙學士學位,

查夜,S大的MBA,

龍二,M大……

林晰身邊的七個縱隊,加起來百十來號,百分之八十都在有名有款的正八景兒學府上過課。要不然怎麼別人老覺得太子身邊的人全都是一副精英樣呢,人家是真的精英來着。也許這叫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黑社會怎麼了?成千上萬的黑社會混混,能爬到林晰這樣位置的人,能爬到太子身邊地位的人精,難道沒有腦子、只有一腔熱血,會上街砍人就行了?

可是,這很難以讓人接受好不好,蕭然怎麼也想不通,這麼一大堆精英級的人物,一起合夥開公司不好麼,非得來混黑社會?這世界有這麼黑暗?

龍蝦拍着腦門,“我說我的少爺,你怎麼還沒明白?不是因爲老黑他們是精英,後來轉職當流氓,而是他們本來就是流氓的種,生生被林哥用鞭子抽出來的精英,你滴明白?”

蕭然搖搖頭,他不明白。

龍蝦翻了翻眼睛,然後,大冬天、在玄關大堂、他把上身衣服扒個乾淨——不怪老黑總說龍蝦不着調,他是真不着調——龍蝦就是想讓蕭然看他的後背,好幾道特別明顯的細長的疤,是陳年舊傷,蕭然不知道那是什麼造成的,但是有點經驗的人都知道,這是鞭子抽的。龍蝦解釋了之後,蕭然瞪大眼睛,半晌沒說話,剛剛龍蝦說什麼‘不好好學習,林哥抽你丫的’,蕭然還以爲是龍蝦的口頭語,原來,是真的打啊?

龍蝦穿回衣服,“林哥定下的規矩,掛一科抽十鞭子,一科掛兩次抽五十鞭子,全是林哥親自動手,他是真抽啊,往死裡抽哇……”龍蝦抱着蕭然,差點鼻涕一把眼淚一把,他被抽過一次,就那一次之後他痛下決心好好學習,學習再痛苦,會有生命危險麼?會有被烏金鞭抽十鞭子痛不欲生麼?

自從蕭然看到龍蝦身上的鞭痕,心裡就說不出是什麼滋味。他也被林晰抽過鞭子,說害怕吧,這玩意……有對比就有差距,自己被抽鞭子的噩夢與龍蝦身上的疤痕相比,簡直不算什麼,自己身上壓根沒留過疤,別說疤了,那些紅痕早在被打的第二天就退了。說慶幸吧,比起龍蝦的傷,真的表現慶幸,好像自己在幸災樂禍……

蕭然不知道,鞭子和鞭子還不一樣呢。蕭然捱得那鞭子是羊絨混着小羊皮織的,輕飄飄根本吃不上力,就是牀笫間的玩具。林晰當時已經憋了三週的火,又狠不下心傷蕭然,所以最後就折中了。但抽龍蝦他們這幫學習不用功的,最差也是鋼鞭,有時候成績實在太慘不忍睹的,或者像龍蝦那種學習態度根本不端正的,林晰直接上烏金鞭,一鞭子下去就叫他們痛不欲生、悔不當初。可以說,林晰的高超鞭人手法全是從他們身上練出來的。

蕭然一大早被一羣黑社會的高學歷刺激到了,龍蝦看出來蕭然少爺受刺激了,才後知後覺自己好像闖禍了,也沒敢離開一直陪在蕭然旁邊,蕭然神遊了好一陣子之後,“那……那你們都因爲學習的問題被林晰抽鞭子,林晰他……他念什麼書?”

“A大,電子、金融雙學士,法學碩士……林哥還考了律師執照的。”龍蝦很顯擺的說。

蕭然:“……”

你一個黑社會,學什麼法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