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域二

西域(二)

西域惡寒,戈壁灘是呼氣成冰,軍營四周又不時迴盪着狼嚎。

這一夜,柳大爺在沈博競的懷中睡得並不安穩。

他做了一個夢,一個很遙遠的夢。

夢裡他帶着弘湛溜出宮去一起逛夜市。京城的夜晚,到處是火紅的燈籠,燭光交錯。在宮中被困了好久的自己蹦跳個不停,弘湛卻一直笑着跟在背後,他說人比燈好看。夢裡路人的面目都是模糊,只有在回首間,那人寵溺的笑容格外清晰。

只是後來,那夢便漸漸黯然,燭光俱滅,弘湛如發狂一般卡着自己的脖子,雙目噴出火光,聲嘶力竭道,“你殺了鳳臨!你賠給我!你賠給我!”

是誰的血染紅了天邊。

一夢驚醒,柳大爺深深地喘着氣。“我沒有殺鳳臨!我沒有殺鳳臨!”本來是極力的狂喊,發出來卻只剩氣息之音。

身邊一片黑暗,沒有血色,只有帳篷外透進的月光;沒有聲嘶力竭的弘湛,只有擁着自己的沈博競。

驚恐間,思緒卻格外的清明。

自己總有意勸說沈博競十年兩重天,那麼三年和十年又相距多遠?當初給自己的三年之約不過是自欺欺人,有誰有能夠真的時間一到就說忘就忘?

可是偏偏三年下來弘湛的折磨早已麻木了自己的心。

可是這個時候卻偏偏出現了一個沈博競。

一切只是以猜忌和yin謀爲開始,結尾卻見漸漸偏離。這本來是自己編織的一個漩渦,可是從何時起才發現自己正與他一起越陷越深?人心肉做,朝夕的相處不是不能夠融化自己的心,浴池邊的相擁,不是不能夠撼動自己。

只是這一切又是否是愛?這份愛,又是否值得自己那哥哥的命來賭一次?

柳大爺摸着一直別在腰間的那個小瓶,皺着眉,閉上了眼。

自己不過是一雙玉臂千人枕,半點紅脣萬人親的青樓小倌,只有在這寧靜的夜晚,在這天涯之邊,方能捧出自己心來問個明白。

這份蒼涼,藏了三年,怕是無人念及。

沈博競行軍多年,睡得自然不死。懷中人粗重的喘氣、溼透的衣衫與絕望的呢喃他都聽得清清楚楚。等柳大爺的呼吸平穩而緩慢了,他方睜開眼,輕拍着柳大爺的背,輕聲道:“我知道鳳臨不是你殺的,我知道。”

二人的平緩的呼吸聲起伏,在如水的涼夜,倒是覓得一份難得的寧靜。

第二天一大早,柳大爺是被軍帳外的聲響驚醒的。

睜開眼,身邊卻是空空如也。柳大爺着好衣衫便走出帳外,卻是嚇了一跳。

此時天邊晨曦微露,西域的清晨寒涼如水,帳外卻是一片雄壯之景,隨行的所有兵馬已聚集在一起,整裝待發。

這次出征文帝只派給沈博競一千士兵,路上又因各種原因落下了一些,比起兵書上說的十萬雄獅自然是相差甚遠。可是如今見這將近一千的兵馬全副武裝整齊列隊,場面不能說不震撼的。

此時尚未出發,沈博競一身戎裝,騎着駿馬,正和幾個副將在商討什麼,見柳大爺起身,便皺着眉下馬走到他身旁,“你怎麼這麼早起來了?”

柳大爺剛睡醒,還沒來得及喚出一身媚態,只是慵懶地看着沈博競,卻不知此番反更是撩撥人心絃,“沈將軍,我們做小倌的如果連這種聲響都吵不醒,那早上起來要想不怠慢客官就難了。”

沈博競穿上了戎裝,臨于軍前,也收了玩笑的心情,只是冷淡地道:“再去睡一會兒吧,我要出征了。”

“這麼快?”柳大爺方纔看到這陣仗心中也是猜到了大概,可是想起昨日沈博競的話不免還是有些吃驚,“昨日不是說急不得的嗎?”

“昨日說急不得是怕此次作戰的是陳國軍隊。他們是最兇狠精銳的軍隊,面對他們不可心急只可智取。可現在知道了只是流氓作亂,便可趁其不備,一網打盡。”這是柳大爺第一次看到沈博競出現在戰場上,之前不是沒有看過沈博競在官場的長袖善舞,可是隻覺yin深可怕。這一次卻是戰場上的指點江山,回到這裡的沈博競竟是如魚得水一般,運籌帷幄,言談間皆是大氣。也許,這纔是最初始的沈博競。

“那沈將軍先等等我。”說罷,柳大爺轉身入內,準備穿上外衣便跟着他前往,卻被沈博競一把拉住。

“你去哪裡?”

“我去給換上衣裳跟你一起去啊?”

沈博競搖了搖頭,“不用了。此行兇險,你身體又不好,就不必去了。”

怎知柳大爺竟死命搖頭,十分堅決地看着沈博競,“不要,我要跟着你去。”

不遠處幾個副將已經開始呼叫沈博競,卻不敢越禮上前,只能焦急地等着,微微伸長了脖子,沈博競看了自然也沒有心情和柳大爺磨了,轉身欲離開,“這是打仗,開不得玩笑的,你先在這裡待着。”

“不要,”一向善解人意的柳大爺此時卻是不依不饒,輕輕上前拉着沈博競的馬甲,低着頭。沈博競看不清他的臉,卻從語氣中聽出了些許哽咽,“不要把我扔在這裡。”

沈博競皺着眉,正想甩手。擡手瞬間卻想起柳大爺昨夜的不安,終於明白,他怕是剛醒來還心有餘悸吧。這時沈博競手輕輕一轉,便抓住了柳大爺的手腕,拉着他向馬匹走去,抱着他上了馬。

清晨策馬比昨夜更難受,空氣裡連風也是冰涼。可是最難受的,是目睹之後的廝殺。

怕是已得情報,大軍直擊敵囧,一到達便開始了拼死的搏殺。此次雖說是流氓作亂,實際已糾結成了一個勢力集團,集居在一所廢棄大宅中,宅內守衛森嚴,擺出了幾重的禦敵屏障。沈博競卻是波瀾不驚地一揮手,指揮戰士們向前進攻。

刀劍劃出火花,血流成河。

柳大爺就縮坐在沈博競的懷中,旁觀着這一場浴血之戰,身體停不住顫抖。

柳大爺不是沒有見過死亡,卻終究沒有見過這般的廝殺,血與肉的交疊,觸目驚心。每倒下一個人,柳大爺拽着沈博競的手就緊一分,身體也抖得更加厲害。忽然,一個陳國人的血噴涌而出,濺到柳大爺的臉上,柳大爺驚呼轉身,死死地抱着沈博競,連嘴脣也開始發白。

戰場上的沈博競卻顯示出一種從未有過的冰冷與殘酷,他是將軍,永遠保持着大將的風範。所以他只是湊上前,在柳大爺的耳邊輕說,“你現在才知道什麼是廝殺嗎?我跟你說,你想要逼宮,這樣的死亡你是必然要面對的。”

柳大爺死死地拽着沈博競的手腕,閉上眼,止不住顫抖。

戰休,陸軍大勝。

又是一個夕陽。歸營的路上,柳大爺依舊是躲在沈博競的懷中瑟瑟發抖,隨着馬背的上下起伏,柳大爺在沈博競懷中一下一下地磨蹭,稍凌亂的髮絲掃在沈博競的脖子上,讓他很不舒服,輕聲在柳大爺耳邊道:“你現在才知道什麼是廝殺嗎?”

柳大爺的臉埋在沈博競的懷中,抖得更厲害,只聽得幾聲模糊的呢喃,“我未曾親眼見過。”

沈博競嘴角勾起一抹苦笑,鼻息噴在柳大爺的額上,“那你可知當年弘湛逼宮殺了多少人?”

“不知。”柳大爺一驚,突然加大了力氣,更緊地拽着沈博競,讓他快喘不過氣來。

“連上逼宮當夜殺的一百侍衛和後來滅口的五百宮女內侍,一共八百人。”沈博競卻沒有挪開他的手,只是更堅決地道,“但是,我必須告訴你,若和我一起逼宮,你也可能需要殺那麼多的人。”

柳大爺猛一掙,擡頭瞪大眼看着沈博競,開口,卻是顫抖得連話也說不清,“我不想那樣……我不想那樣……”

沈博競心中一顫,輕擡起手,撫着柳大爺的頭,在額上輕印上一吻,柔聲道:“我知道你不想。可是已經走到這一步了,就不是我們能回頭的了。而且,最可怕的,是可能連你自己也無法站着走出皇宮。”

“這就是奪位,不是小孩子玩的過家家,是用命拼出來的。”

“沈將軍,那麼你也可能走不出去嗎?”柳大爺已黯然的眼睛突然閃爍着光芒,一動也不動地看着沈博競。

沈博競心跳急了一些,抿了抿嘴脣,“也不是沒有可能。”

“如果是那樣的話,我們要麼一起出去,要麼一起呆在裡面,好不好?”

“恩。”

這,算是一個誓言嗎?

一望無垠的戈壁,天邊掛着夕陽,二人一馬,遠看倒是平靜。

回到軍營,天已全黑。這一夜柳大爺沒有呆在軍帳裡,而是和沈博競並肩坐在篝火旁。

西域的夜晚,靜謐得嚇人,放眼望去,只有無盡的黑暗,根本望不到盡頭。連頭上的月光,也泛出悽豔的白。

二人就這麼坐在篝火旁,火光映紅了他們的臉。相對無言。

柳大爺轉頭,只見沈博競棱角分明的臉隨着火光的閃動時明時暗,顯得那樣的不真實,彷彿無法觸及。正當柳大爺想要開口打破這份寂靜之時,晃眼間,一個黑色的身影出現在身側。

說是身影,其實只是依靠他方纔的動作來判斷的。那人一身黑色,完全融入夜色之中,若是不動,根本無法分辨。又是八十黑蛟。

“沈將軍。”那個身影晃動了一下,應該是朝沈博競鞠躬行禮。

“何事?”沈博競方纔一直緊抿着嘴脣低頭沉思,忽然被打擾,語氣間透露出些許不耐煩。

“有二事。一是今日下午陳國大臣都在討論您領軍剿滅流氓一事,怕是陳國朝中有人會藉此領兵進犯。”聽聲音,和上次那個黑衣人應該不是同一人,可語氣卻是同樣的毫無起伏。

“恩,我會處理的。”沈博競倒是冷靜了下來,緊繃着一張臉看着那個黑影,讓柳大爺納悶的是自己明明只能辨明那人站的大概方向,爲何沈博競能像是與他對視一般?

“二是您吩咐的事已經辦妥,所有人員已經喬裝潛伏。”

沈博競終於有了笑容,滿意一笑,“好。你讓他們馬上煽動其他農奴共同起義,一直往東,向京城打過去。”

“是。”黑影發出一聲應答傳來,柳大爺終於知道他的位置。

沈博競輕輕揮了揮手,“叫他們小心一些不要暴露,你先回去吧。”

又晃了一下,很明顯那個黑影已經不見了。

柳大爺方纔一直在關注那個黑影,現在纔開始思考他們的對話。

“沈將軍,我知道你想做什麼了。”

沈博競勾起嘴角,映着火光,形成一道詭異的曲線,“你覺得我想做什麼?”

“唔,我猜有兩個可能。”柳大爺伸手撐着下巴,瞳孔慢慢收縮,看着沈博競,“一個是想把這件事擺上檯面,再次使皇上失民心,並且爭取比大人的支持。”

沈博競嗤笑,拿起地上一塊木片扔進火堆裡,火一下又大了起來,仿若沖天一般,映得他的臉格外清晰,“若是那樣,你就太小看我了。”

“那麼,”柳大爺看着沈博競的身影,也跟着一笑,“沈將軍是想逼皇上派你去鎮壓亂dang?”

“聰明。”沈博競做回柳大爺身邊,揉了揉他的頭髮,“然後呢?”

“然後您的人就可以借剿滅亂dang之名,名正言順地進入城池了。”即使燒了火堆取暖,西域的夜晚依舊是冰冷,呼氣成冰。柳大爺不自覺地往沈博競身上縮了縮。

“再然後呢?”沈博競覺察到柳大爺的動作,也把手放在他的腰間,輕輕摟着柳大爺。

“再然後?”柳大爺皺着眉想了想,“再然後,就想不出來了。”

“其實,你說的都沒錯。一來,這樣的起義可以渙散民心,戰亂之下,百姓間也會起反心。二來,也的確可以藉此進駐城池。”身邊看着柳大爺的側臉,忍不住溫柔地笑,又把手收緊些,讓柳大爺更靠近自己,“所以我說過,西域是個好地方啊。”

柳大爺乖乖地倚在沈博競的懷中取暖,把臉埋在他的頸項間,正昏昏欲睡間,腦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便騰地坐直身,掙開了沈博競的懷抱,“可是沈將軍,這樣打過去,一定會死很多人的!”

“恩。”沈博競的臉上卻是波瀾不驚。

“不能想些別的辦法嗎?例如把那些農奴的生活情況告訴天下人,不也一樣可以渙散民心嗎?”

沈博競的臉上,終於揚起一個微笑,幫柳大爺理了理髮絲,又把他扯如懷中,“你覺得那樣有用嗎?我告訴你吧,這樣把消息發出去,百姓最多是給予一些同情,可是若真要和陳國打仗的話,百姓又會擔心要增加賦稅以籌措軍餉,就是弘湛想打,百姓也不肯打。”

“可是,”沈博競看柳大爺眼睛死死地盯着一點不肯出聲,便繼續道:“事不關己高高掛起這個道理是放之天下皆適用的。可是,如果這麼起義的話,就真正牽扯到百姓的利益了,那樣他們纔會害怕,纔會把一切罪名都歸到小弘湛的身上。這樣,方是真正的渙散民心。”

“一定要這樣嗎?”柳大爺緩緩擡頭,不知是不是火光的原因,連眼角都發紅。

“忘了我跟你說的麼?”沈博競認真地看着柳大爺,“逼宮,不是小孩子玩的過家家,流血是肯定要的。”

柳大爺沒有再出聲,死死地抓住手中的瓶子,骨節漸漸發白。

是不是死了一個沈博競,就能救回天下人?

忽然,遠方傳來一聲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一聲一聲地迴盪。

二人同時擡起頭,等馬蹄聲近了,方看得清是隨行的副將策馬而來,粗重的呼吸夾雜着馬蹄聲,像是一下一下敲打着心臟。本來二人特意在遠離軍營的地方堆火休息就是不想被打擾,副將此番闖來,必有急事。

沈博競皺着眉,慢慢放開了柳大爺,站直身來,“什麼事?”

副將剛剛趕來,還在劇烈地喘着氣,只能用盡全身力氣吼道:“沈將軍,陳國爲了今日之事報復,現在帶着大批兵馬進入布邑城!”

沈博競一怔,緊緊地握着拳,臉上卻未見波瀾,過了半晌,方冷笑道:“果然。你馬上回去叫衆將士集合!前往布邑城!”

說罷,拉起柳大爺,上了馬。

在這西域策馬狂奔,是極痛苦之事,寒風進入肺中,連喘氣都是生痛,柳大爺坐在馬上,聽着沈博競越來越快地心跳聲,忍不住抓着他的手。

“等一下你呆在軍營中,不要亂走。”沈博競的話語在風中被吹得支離破碎,柳大爺聽得很吃力,辨清了,卻猛地加大了力量,死死地拽着他的手。

“我要跟你一起去!”手心一絲冰涼,柳大爺卻更加用力地握着沈博競。

“不可以,陳國的士兵都是在戈壁灘上鍛煉出來的精兵。此行是真的兇險,沒有人能確定我們這次能不能活着回來。你不可以去!”沈博競一直緊緊地抓着馬繮,大聲地吼着,卻一直沒有看柳大爺。

“正是因爲那樣我纔要去!”柳大爺也跟着吼出來,聲聲嘶吼回到在戈壁灘的上空,“你說過,我們要麼一起死要麼一起活下去的!”

“這一次不可以!不管怎麼樣,我不會讓你去送死的!”

叫喊間,已經看見軍營的火光,柳大爺卻依然死死地抓住沈博競的手,“爲什麼?就因爲你和先帝可以一起出生入死,我就不可以嗎?”

沈博競握着馬繮的手突然停住,轉過頭來看見柳大爺堅決的眼神,遲疑了一下,便猛地拉起他的手,一用力,便把他甩下馬,只留下一句話,“以前我保護不了他纔跟着他去死,可我捨不得你死!”

那一夜,布邑城裡火光沖天,兩國的兵馬拼命廝殺,血流成河。

這一切,柳大爺都是後來聽說的,他在被推下馬後便昏了過去。

柳大爺是痛醒的。

躺在冰冷的戈壁上一夜,那股寒氣侵入骨髓,已經麻木了身軀,彷彿連動也動不了。

可是夢中卻覺得背上火辣辣地痛,這種感覺越來越清晰,發現那不是火燒,而是撕扯,有什麼在撕咬着自己。柳大爺終於忍不住,努力地睜開了眼,擡頭髮現身上壓了個人。

沈博競褪下上衣,露出古銅色的胸膛,上面還殘留着戰場上帶回的點點血斑。整個人伏在柳大爺的背上,一下一下用力地撕咬着柳大爺身上地疤痕,先把牙齒附在上面,再咬緊牙關用力地撕扯,是硬生生地撕咬,恨不得把那層皮都扯下來一般。

“沈將軍,你在幹什麼?”柳大爺漸漸清醒過來,隨着神智的恢復,那生痛的感覺愈加明顯,身體卻是凍僵了,動也動不了,絲毫無法掙扎。

沈博競卻沒有停下來,反而更加用力地撕咬,一條一條的傷痕,沿着脖子往下,都覆蓋上了略帶猙獰的牙印。

手的力量漸漸恢復,柳大爺嘗試着掙扎了一下,卻連手也被禁錮,沈博競伸長了雙手,抓住柳大爺的手腕。柳大爺掙扎不得,忍不住一陣冷笑,“沈將軍,你難道是這麼一戰想起先帝了?無愁和他,可是差遠了,你要發泄也不用這樣。”

沈博競聞言一怔,更加大了力量,牙齒已經來到腰間,那裡的肌膚更加透白,一咬,便從內向外透出片片紅暈,“先帝?你經常有意無意間一遍一遍地提起他,讓我忘了他,忘了又怎麼樣?是不是忘了我就該愛上你了?”

“封逸朗!”

柳大爺整個人都僵住了,本來還在掙扎的手也停止了,回頭看着沈博競,張開口,卻說不出話來。

“怎麼?爲什麼這樣看着我?”沈博競稍稍停止了動作,笑着看着柳大爺,牙齒上點點鮮紅,怕是已經咬出了血。一笑,卻如妖魅一般,“你以爲我不知道嗎?封二公子!煙花是吧?從你一開始接近我我就猜到了。”

沒有預料中的驚慌失措,聽了這話,柳大爺卻大笑出來,又換上了那雙媚眼,看着沈博競,笑得花枝亂顫,“既然是這樣,沈將軍您就殺了我啊!”

朝陽初露,聲聲雁啼,是誰的心如此蒼涼?

沈博競往前挪動了一下,把嘴湊到柳大爺的頸項間,牙齒觸碰着他的脖子,白皙的肌膚,青綠的血管清晰可見,“我也想殺了你啊。只是你還有利用價值,我捨不得殺了你。”

“哼。”柳大爺忽然感覺那地面的冰涼又再次從竄上來,從肌膚開始,迅速蔓延至心臟,努力地保持着笑容,聲音浪蕩妖媚,“利用價值?凰駕之後,我還有什麼利用價值?”

“對啊,你還有什麼利用價值呢?”沈博競的牙齒一直在柳大爺的頸項附近摩挲,又輕輕合上。只需輕輕一咬,噴涌出的鮮血必然濺滿天邊,“可是我還是捨不得殺你啊。”

“捨不得?那還有什麼捨不得的?”

“這十年間,我病過兩次,每次昏迷中,我都對自己說,我不能死,我得活下來,替那個人報仇。”沈博競終於放開了柳大爺的脖子,沿着血管向下,在柳大爺的鎖骨間大力一咬,“可是方纔,當陳國人的刀架在我的脖子上的時候,我想的是,我不能死,若我死了,你怕會被陳國人給殺了。”

柳大爺只覺胸膛一陣一陣硬生生的痛,大腦卻麻木了,完全沒有辦法思考。

“爲什麼捨不得?因爲我愛上了你啊,封逸朗。”

說罷,沈博競狠狠地扯下柳大爺的長褲,直接刺入。

沒有潤滑之下,兩個人都是痛,撕心一般,血很快淌了下來,順着二人的大腿一直往下,血珠滾到砂石上,變成了一片暗紅。撞擊間,四肢與底下的砂石一下一下地摩擦,膝蓋傳來的是刀刮一般的痛。

柳大爺忍不住想起那一次上藥,也是這般的痛,也是這般的撕心裂肺,可是這一次吞噬心靈的,卻是一份狂喜,一份早已遺落一地的快樂。

柳大爺伸手摸着腰間的那個小瓶,終究還是把它扯了上來。

若要哥哥活下來,殺了沈博競就是最簡單的方法。

若要救天下人,殺了沈博競,也是最直接的方法。

只要殺了他,他就根本無法再領兵回京逼宮,而自己就可以拿瞭解藥和崇善一起回到江南。

道理誰都懂,可是自己終究是下不了手。是真正的捨不得,和當初聽到凰駕中箭不同,這一次,除了悲痛,還有一種與他共赴黃泉的絕望。

所以,願意跟他一起賭一次,以崇善的命爲賭注也在所不惜。

柳大爺把瓶子遞到沈博競面前,“這就是煙花。”

哥哥,對不起,我爲別人活了一生,這一次請允許我自私一次。

沈博競繼續頂弄着,接過那個藍色的瓶子,沉默了半晌,終於笑了,“你給我,是想我自己喝下去呢,還是想我殺了你?”

柳大爺扭頭,他不是沒見過沈博競笑,可是這一次,卻笑得那麼純粹,沒有得意、沒有嘲諷,是小孩子一般天真的笑容,柳大爺身體顫抖着,手依然被禁錮着,微微轉了轉手腕,便握住了沈博競的手,“你忘了嗎?我們要一起死。”

之後,就再也說不出話來,快感溢滿心間,連腳趾都痙攣。

gao潮之際,柳大爺轉頭,吻住了沈博競。

天涯之邊,煙火璀璨。

沈博競粗重地喘着氣,一下一下地啄着柳大爺的脣,忍不住笑意,“說起來,我們做了這麼多次,這次,是第一次親吻。”

柳大爺一夜受涼,又遭受這般折磨,早就昏睡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