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餘被小鬼短短的幾句話勾起了好奇心，影視劇裡見過很多奈何橋孟婆湯的場面，但那都是演出來的，看了總感覺特別搞笑，甚至於一些羣衆演員還笑場了，導演大概也不太嚴謹，竟然也沒有重新拍一條，一些無聊的用放大鏡看劇的網友總能像玩連連看一樣能找出其中的不同，然後就製作成搞笑集錦發到網上去。
小鬼在乖乖的燒着火，鼓着小嘴努力的吹着風，雖然沒什麼效果，只是鼻尖上有了黑色的污漬，在白色的小臉蛋上越發明顯，也很可愛。
田螺姑娘蹲在旁邊打下手，也只是遞遞柴火，沒事情做找些事情做，只是一直看着小鬼的頭，眼睛紅腫，只是眼淚沒有流下來。
等了也就一會兒的功夫，茅草屋的門“吱呀”一聲開了，帶着沉重古老的笨重，抖落了一地的灰，門還在晃着，像是隨時要散架了一樣，在寂涼的空氣中，彈奏着異樣的鋼琴曲。
孟婆步履蹣跚的走了出來，額前的幾縷白髮緊貼着，眼角的皺紋包裹住了渾濁的眼珠子，嘴脣很白很皺沒有一絲血色，看起來像是一個隨時就要見閻王爺的老人，黃土埋了半個身子，一隻腳踏進棺材的“枯枝敗葉”。
她的眼睛雖然渾濁朦朧，卻帶着銳氣的犀利，莫名有些不能直視，尤其是她安安靜靜的看着你時，總感覺身子爬滿了蝨子，不舒服極了。
“來了……來了……”
孟婆看着某一個方向，似乎在笑又似乎是要擺出一個弧度，最後也只是看向小鬼，淡淡道：“小鬼，去讓它們排好隊，準備送魂……”
“好嘞！保證完成任務！”
小鬼拍了拍沾了些灰的手，屁顛屁顛的向着遠處若隱若現的黑影中跑去，留下蘇餘和田螺姑娘面面相覷，有一些不知所措和緊張。
有隱約的歌聲傳來，隨着黑影的走近，蓋過了奈何橋下的歌聲，**聲和哭聲也越發鬧耳，小鬼在前頭帶路，像個小隊長一樣的認真指揮它們。
“先來後到，先來後到，按做鬼的時間長短來排隊，時間長的站在最左邊這一排，哦對了，矮個子的站在前面，高個子的站在後面，對的對的，這位高個子叔叔麻煩站在後面去……時間最短的站在最右邊……時間長短一樣的，小孩子和老人站在前面，青壯年站在後面……請大家一定要遵守紀律，每個人都能投胎，不要搶不要急，該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你搶到第一個也沒屁用……”
鬼影們已經來到孟婆湯的跟前，目光呆滯又悲涼的看着這碗湯，有一些面帶疑惑的看着蘇餘和田螺姑娘，估計瞧着面生，又沒能聞到同類的味道，但也沒分散多久的注意力，很快又集中精神的看着那碗湯。對於小鬼，它們沒有什麼好奇心，看來是已經習慣了由這麼一個小屁孩指揮了，當然還是會有不服氣的鬼。
隊伍有一些懶懶散散，很多鬼魂幾乎都快透明的軀體了，依附在前頭的鬼魂身上，鬆鬆垮垮像一灘扶不起的爛泥，秩序仍舊很亂，小鬼跑上跑下急得小臉更白了。
“大爺大媽，叔叔阿姨，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們，請排隊排隊……”
“排隊？你在逗我呢，老子趕着去投胎，好狗不擋道！小毛孩滾開吧你。”
鬼羣中有一個身材高大，面目兇狠的男子張嘴罵街，一臉黃菜色，像是吃了一大盆屎一樣，上衣破爛不堪，肚子處有一個很大的破洞，隱隱約約可以看到裡面的大腸黑成一片，流出一些骯髒的漬水。
蘇餘有些倒胃口，忙移開眼睛，但有些生氣，投胎也就那點時間，至於那麼着急？想着看向小個子的小鬼，不免有些擔心他會不會受委屈。
但她想多了。
小鬼裂開嘴笑得一臉燦爛，並沒有因爲那狂妄自大的話語給傷到，他拍了拍前頭和自己一樣高的小孩，大聲的鼓勵他懂事乖巧，知道遵守一些規矩，然後話風一轉，輕撇了一眼菜色的某鬼魂，似乎想到了什麼，笑得異常古怪。他說：“我要是沒說錯的話，你就是那個闖紅燈被大貨車撞飛，導致側邊過來拉着鋼筋的車躲避不及翻車，然後一根鋼筋戳進你肚子裡的路人？”
怪不得肚子那裡有一個大窟窿。
鬼魂有些不爽，臉色更加抑鬱了：“呵，老子有急事，是那個大貨車司機眼瞎了！操，害得老子丟了一條命！”
蘇餘再也忍不住了，小聲說了一句：“你闖紅燈還有禮了？”
“你又是個什麼東西？你不是鬼吧？是一個人類？跑來地府幹嘛？急着投胎啊？”
蘇餘對上小鬼笑得陽光的眼睛，眉眼都彎了不少，也有了底氣對抗不講理的鬼魂：“你管我是什麼？來這裡幹什麼又關你什麼事，再說，你都敢闖紅燈了，急着投胎的是你吧！”
男子被氣得臉色白了不少，有一股衝動想要隊蘇餘動手，還沒有衝出鬼羣時，就被一聲呵斥嚇得瑟瑟發抖了。
“站住！”
一直在屋裡的孟婆走了出來，眼睛直直盯着那個男子，沒什麼表情，卻也可怕的讓其它的鬼躲避着她的眼睛，最後她哼了一聲，走到孟婆湯前，摸了摸小鬼的頭，聲音柔和萬分：“小鬼真棒，一會兒孟婆婆給你講故事。”
小鬼高興萬分：“好，我還要聽剛剛的那個故事，孟婆婆得給我講完了！”
“好。”
隨後空氣中有一瞬間的寂靜，像是要凍結了一樣，望了那羣鬼魂一眼，好一會兒孟婆才道：“來個鬼差，把這個王廣才拉下去，三個輪迴大開之日都不能投胎！並且丟去監勞去搞思想教育去。”
王廣才就是那個狂妄的鬼魂，闖了紅燈當場死亡的男子。
“是！”
不知道從哪個角落裡出來了兩個一身黑的鬼差，抓起他就拖了下去，任他鬼哭狼嚎，拼命掙扎都無濟於事，直到淹沒在無邊的黑暗中，聲音也淡了下去，沒了蹤跡。
原本蠢蠢欲動的鬼魂們，像是被按了關機鍵一樣，集體靜了音，好幾個插隊的也自覺的站到自己的位置上，站的懶懶散散沒個樣子的鬼魂，也都端正了身子和態度，乖巧的不像話。
孟婆看着鬧事男子被拉下去後，斂了怒氣，揉了揉小鬼的耳朵，默不作聲的轉身走回茅草屋關上了門，也不知道在裡面搗鼓什麼，放心的把這種大場面交給一個小孩。
當然，蘇餘和田螺姑娘都不在她的眼裡。
小鬼沒有被剛纔的事情影響到心情，仍舊笑着，熱絡的招呼這些鬼魂：“大家排好隊了哈，我們現在開始喝孟婆湯過奈何橋咯！”
蘇餘幫着小鬼拿勺滔湯進木碗裡，已經滾燙的沸騰的湯，在碗裡翻滾着來回，不小心濺到衣服上幾次，被濺到的地方迅速黑了，看着怪異。
田螺姑娘自覺的站起來，幫着小鬼端碗，確認數量。
隊伍很長，總感覺看不到邊，蘇餘覺得右手臂有些麻木了，嘗試着換左手，田螺姑娘接過了她手中的勺，溫柔的眼睛忽閃忽閃的，她笑着說：“蘇餘姐，我來吧。”
她不是人類，並不會覺得體力透支，也不會乏力。
喝過孟婆湯的鬼魂都站到了另一邊，半眯着眼睛慵懶着說着八卦，有一些估計是有聽過時南的傳說，目不轉睛的看着蘇餘，像是要把她看穿了。
大部分都是獵奇，善意，好奇的眼神，當然這其中也隱藏着惡毒和不甘的心情，像加了毒藥劑一樣，恨不得給這個人類灌一碗湯。
時南在鬼界很有名，雖然大家都害怕他，但對他起了其它心思的有不少，只是不敢表現出來而已，這如今小祖宗被一個區區的人類拿下了，大家心裡有太多的不甘心，要說好看，那些鬼魂可不覺得自己有多難看，況且還沒有人類那麼脆弱以及亂七八糟的一些規矩，既然條件都不差，憑什麼便宜了這麼一個人類。
但也只是不爽，要真叫她們去做一些什麼事，給她們十個膽子也不敢，這風險大了，很有可能斷了自己的輪迴路，生生世世在這冰冷的地府裡遊蕩，想也不太敢去冒險。
只能暗之不爽，不爽到了極點，心裡一直惡毒的詛咒着，不過這些蘇餘都一無所知。
再長的隊伍，經過長時間的努力，也漸漸看到了排在最末尾的那個鬼魂，蘇餘幫小鬼擦了擦額頭上的污漬，順帶把他鼻尖上的那一小店也擦掉了。
小鬼忙得不亦樂乎，都沒時間看蘇餘一眼，只是笑着說：“謝謝姐姐。”
“慢慢來，你當心點，別摔着了。”蘇餘拍了拍他的頭，指尖輕輕觸碰着那些醜陋盤旋的疤痕，心裡有太多的疑惑，心裡百轉千回，最後也沒問出口，找個時間問時南吧，不然心裡總念着，會過不去這個坎。
畢竟小鬼是在送她回家的路上被帶走的，畢竟是她自己沒有能力保護他。從來沒有那麼一刻痛恨自己只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類，沒能保護自己想要保護的。
沒過多久，鍋裡的湯見底了，隊伍也到了跟前，最後一碗湯給了最後一個超過2米的高個子鬼魂，小鬼蹦蹦跳跳的跑到茅草屋的跟前，敲了敲木門，小聲的喊道：“孟婆婆，孟婆湯喝完了，可以送它們上路了。”
“吱呀”一聲，門又開了，孟婆揉了揉小鬼的頭，牽着他的手走了出來，來到重新排好隊的鬼魂跟前，啞着聲音悶聲道：“可以上路了。”
鬼魂們整齊劃一的向後轉，前方目光所至之處是一座古老的石拱橋，目測可以通過三四個人形，橋的那頭看不到邊，只有團團的白霧，隱約中蘇餘好像看到一些光，像是繁華都市裡徹夜不眠的光，又像是鄉村裡小院門前星點的白熾燈，更像是天空中耀眼的北極星，指引着前方希望的路。
是的，那好像是希望。
那是活力。
是生命。
孟婆嘴裡唸叨着一些古怪的話語，像是歌但沒有歌的旋律，像是話，語速卻很快，嘀嘀咕咕的一句都聽不懂，只見一會兒的功夫，橋的兩旁出現了兩個手拿燈籠，看不清臉的鬼魂，應該是鬼差，只不過和剛剛蘇餘看到的那種鬼差不一樣，這個看起來更透明。
孟婆突然伸出雙手，向着前方，斷斷續續的唱道：“去……吧，向着……奈何……橋前進，那是你們……夢想的地方……喝了……孟婆湯，忘了一切……那是新生命……”
奈何橋下的老人吟唱的聲音大了不少，附和着孟婆的聲音，催着這些鬼魂行動了起來。
看着它們腳踏上了奈何橋，蘇餘不自覺的把心吊在了嗓子眼上，影視劇裡看的，遠不及在現場來的震撼。
小鬼牽着蘇餘的手，對她笑得很參燦爛，還在她手心處撓了撓，似乎是在安慰她。
田螺姑娘看得出她緊張，輕輕捏了捏她的雙肩，示意她放鬆下來。
第一個鬼魂已經在兩個引路的鬼差帶領下走向那團白霧，進入那團白霧，然後消失不見了，那道光閃了一下，似乎比剛纔更亮了。
孟婆還在唱着，橋下的老人也在唱着，歌聲婉轉低吟，像是在訴說着一段又一段心酸的故事，聽起來有些傷感，又帶着些希望。
一個又一個鬼魂接着走進那團白霧，很快，奈何橋前擁擠的鬼羣，都不見了蹤影，橋上的兩個引路鬼差也消失不見了，只有那道光還在，已經亮得刺眼。
孟婆停下了歌聲，目光深沉的看着奈何橋的那邊好一會兒，才低聲喃喃道：“走了，都走了……”
說完低垂下眼眸，似乎是笑了一下又似乎不是，她嘆了口氣，對小鬼輕輕說：“孟婆婆先進去休息了，有些累了，改天再和你講故事吧。”
小鬼很懂事的點頭，攙扶着孟婆回了茅草屋，看着關上門口，小鬼牽着蘇餘和田螺姑娘的手，笑着說：“兩位姐姐，去我家坐一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