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介武再一次自責,但知道現在不是自責的時候,李雪君是昨天遇到突厥這支軍隊的。當然大軍行程不能與她個人速度相比,大量的輜重多少也拖累了速度。
但不出意外的話,明天晚上就能返回,或者到達某一地點。而在這之前,有可能就會拿自己這羣人動手祭旗了。當然未必需要大軍,自己這羣人沒有防備,只要派上兩三千全副武裝的士兵過來,輕易地就將自己搞掂。
這個時間,不是明天早晨就是明天中午。自己想思考都沒有時間。
想到這裡,他毅然地說道:“李娘子,大家一起向中受降城撤退吧。正好,現在這一帶突厥人留下的士兵並不多,只有一兩百人,除了看守外還有巡邏的作用。”
這是一個瘋狂的決定。
擊殺這一兩百士兵難度不大,但不可能擊斃所有突厥士兵,只要一個戰士逃出去,馬上就會引來突厥大軍的報復。而且帶着族民,有可能必須帶着大批牛羊牲畜,速度比人走路還要慢。
但也是一個合理的決定,就是讓血營戰士丟下百姓不管不問,他們手中也沒有足夠的馬匹,那怕兩人合乘一匹,馬匹的數量都不夠。於其這樣。不如帶着百姓一起離開,至少不會留下一個不顧百姓不管的臭名聲。
況且這些百姓正是血營的安排,纔來到這個險地的。出賣也只是史鬱根一個人,與史姓其他的人並沒有關係。
做出了決定,李雪君點頭,說道:“我也爲你們做一些事。”
既然安介武這樣做,李君必須提前趕到中受降城,指望中受降城出兵是不大可能了,但能不能讓他們用快馬送信到豐州,立即將船駛到中受降城的河對岸。如果能及時趕到,從這裡到中受降城的河對岸,也不過六十里的路,說不定能及時援救一大批士兵與百姓。
說完了就立即離開。
安介武再次將各個將領召集在一起,以及史姓這幾個長輩,將事情一說。
史姓幾個長者,都慚愧地低下頭去。
安介武說道:“各位也不要自責,現在主要任務是擺脫險境。”
實際上這次許多地方都沒有做好,在曹安達與石家娘子事情沒有發生之前,有許多士兵與一些婦女嬉鬧。大多是良性的,大家都是年青人,很正常。也有一些做過了頭,引起一些不快。可是安介武一直沒有注意。直到石家娘子事情發生後,他才下令所有士兵禁止與史姓部族裡的婦女來往。
而這次風波並沒有到此結束,後來王畫聽到事情經過,終於讓他關注了另一個問題。原來只考慮到軍紀或戰鬥力,但疏忽了士兵與羣衆的關係。於是開始了一次範圍很廣大的整風運動。
不過好在太陽漸漸落山,突厥人還沒有派來軍隊。按照慣例,今天晚上,突厥人暫時不會對他們下手了。
一千個血營戰士摸了出來,有的找到了戰馬,將一百多個突厥士盯上。就在太陽終於沉下最後一絲紅紅的笑臉時候,他們終於動手了。
在這個平整的草川上展開了一場場激烈的廝殺,不過很快就結束了戰鬥。
這場廝殺也引起了其他各部關注。擊潰了突厥人後,史姓部族的百姓立即開始撤離。什麼東西都沒有要,要麼就帶上弓箭與一些兵器,本來還有人要牲畜的,讓安介武立即制止。現在一路小跑都來不及,還要牲畜?到了安全地帶,讓血營給他們補償吧。
但沒有想到他們的動靜,卻引來其他部族的百姓加入。
不是每一個部族都與突厥人交好的,這段時間他們深受壓迫。聽說是血營前來,立即要求加入。
被安介武立即拒絕,協助史姓一千幾百名百姓逃亡,那是沒有辦法的。這些部族,血營爲什麼要替他們負責。自己只有一千人,不是一萬人,還能做一個強行掩護。況且就是平安逃到河邊,還不知道船隻及不及時趕來。
但這些部族也不傻,血營帶着這一千幾百人逃了,但地上躺着一百多個突厥士兵的屍體。突厥人如果遷怒下來,自己部族還能有好的下場?於是拖兒帶女在後面跟隨着。有的駝着老人,有的趕着牛羊,還順帶着將史姓部族留下的一千多頭牲畜趕了過來。就象一個巨大的尾巴,牢牢在栓在安介武他們身後。
安介武都讓他們急哭了,但這些百姓打是不能打,殺是不能殺。而且因爲戰馬不足,甩也甩不掉,怎麼辦?
想了一想,立即說道:“大家跟過來可以,立即丟下手中所有東西,到了安全的地方,我們立即提供你們所有生活用品。除了戰馬兵器外,其他的東西不能再要了。”
喊了幾遍,有人聽,可聽話的人不到三分之一。
安介武急得直跳腳,這時候摁在馬背上的史鬱根還在大聲喊“冤枉”,安介武急怒之下,幾拳頭打在他臉上,打得青一塊紫一塊,史鬱根才安靜下來。
安介武看了看,對史姓的人說道:“年老體弱的,立即抱着小孩子上馬。”
反正馬匹也不夠用,爲了不牽連速度,不如讓老人騎上馬,加快速度。只留下一百最精壯的戰士騎在馬上,防備突厥斥候小隊的襲擊。
安排好了,安介武又喊了一聲:“跑。”
沒有了年老體弱的人拖累,隊伍一下子齊整下來。一起大步跑起來,後面的人願意跟上來,讓他們跟上來。但現在跑了起來,再想跟上來,也只好跟着他們逃跑,這一回想再帶着牲畜,只好挪在後面。
一口氣跑了七八里跑,終於所有族民識相了。不得不放下牲畜行李,只帶了少量乾糧,也學着血營的樣子,將部族中的年老體弱的人,再加上小孩抱在少量的馬匹上,其他的人一道跟着跑。
安介武這才稍稍鬆了一口氣。但看着後面的尾巴,還是憂上心頭。
足足有一萬多人,幾乎平川上的所有部族都跟了過來,只有兩個部族沒有動。對這兩個部族,安介武聽到李雪君的話後,也知道他們都是投靠了突厥人的部族,難怪前一段時間抽去了許多青壯年。不過到現在李雪君也不知道這些青壯年抽去是攻打勝州城的,不然安介武在氣怒之下,不介意給這兩個部族抹上一層血光。
這時候有一些部族中的酋長親自騎着馬來,詢問是怎麼回事。
敢情他們只是擔心突厥人報復,又聽到血營的名字,只是跟風而來,到現在卻不知道什麼原因。
安介武將事情簡單地一說,又說了形勢,然後指着北方道:“只要大家再跑幾十裡跑,我們到了河邊,血營就會派船隻來接應我們。過了黃河,也就安全了。”
這一說,各個部族心中才鬆了一口氣。原來是血營佔據了黃河北岸,難怪到現在突厥人還沒有將他們轉移走。回頭再次轉告族人,在他們協助下,逃跑的隊伍開始恢復了秩序。
但是安介武知道事情沒有那麼簡單,到了黃河邊,未必有船隻及時趕過來,不過幸好李雪君到來,以她的身手,潛到黃河對岸,將消息通知王畫,還是能勝任的。
但就是船隊趕過來,現在是一萬五千人,還是一萬六千人,或者是近兩萬人?能趕過來多少船隻,光是擺渡,就不知道要花費多少時間。到時候血營爲了掩護這些百姓,將不得不應付無數突厥士兵的狙殺。想到這裡,他再次深深的自責,自己一二再,再二三,將血營拖累了。
況且還未必能趕到渡口。不可能幾十里路全部能小跑完成的,從這裡趕到黃河,得要近三個時辰,還算是速度快的。可是突厥人如果是騎軍趕來,只要一會兒就追趕上來。
而自己這一行,雖然帶着武器,可爲了不顯眼,也只是普通的武器,一旦追上來,還是一場屠殺。
想到這裡,他大聲喝道:“快,快!”
又再次逃了十幾裡跑。
安介武擔心的事情發生了,後面傳來一陣鐵騎聲,他拿着望遠鏡,看到一支突厥騎兵追了過來,人數大約有三四千人。如果戰馬齊備,武器充足,就是三四千人,安介武還有膽量與他們一戰,至少將他們拖上一段時間。
可現在是有馬匹,如果真將各部的馬匹湊一湊,也能勉強湊出一千匹馬。但沒有好馬,血營沒有敢帶好馬過來,帶了過來,也讓突厥人看上,搶走了。其他各部中也有好馬,同樣早到了突厥人手上了。
因此湊出來也沒有用。兵器更是落後的兵器。
安介武看了一眼團參黃四川,說道:“黃團參
,人就交給你了。”
說着留下來三百士兵就着腳底下這片小坡山,準備狙擊,黃四川不願意。
安介武怒喝道:“羅嗦什麼,再羅嗦,老子就殺了你。”
黃四川只好含淚離開。
安介武帶着三百勇士,不停地揮手,說道:“快,快。”
讓百姓立即通過,不過留下了大量弓箭,還從各族討來一批狩獵用的弓箭。主要是箭支,開始挖簡單的工事。
一會兒突厥人就到了,安介武大聲道:“射!”
一支支箭簇飛了過去,幾十名突厥人倒了下去。可是他們人數太少了。突厥人還是從四面八方攻了上來。一次次地拉弓,一次次地放箭,足足讓他們射斃了兩三百個突厥士兵。
看到突厥人衝了上來,安介武大笑道:“兄弟們,殺一個夠本,殺兩個賺一個。我們現在已經夠本了,要不要賺上一個兩個三個。”
說着,帶着拿起大刀片子迎了上去。
聽到後面的喊殺聲,慘叫聲,黃四川眼含熱淚。
他用兇惡的眼神看着史鬱根,現在史鬱根已經開始絕望,他全身哆嗦着。
但黃四川沒有時間顧這個罪魁禍首,再次喝道:“大家再快一點。”
雖然安介武在身後狙擊,可是黃四川知道他們人數太少,也沒有時間提前準備,只有幫大家稍稍拖延一段時間。
正在此時,隊伍前面出現了兩個人,他們正是王畫派過來找他們的斥候,看到了這支北逃的百姓,也看到了黃四川,立即從暗處走了出來。來到隊伍前面,說道:“我們是營督派過來通知你們的。安團長呢?”
“安團長,他在後面,”黃四川指了一下身後。
兩個斥候立即就知道事情原委,沒有再問,立即說道:“繼續向北跑,跟着我們走,到了黃河邊就有了我們血營安排的船隻。”
聽了他們的話,所有人歡聲雷動,一個個跑得更快。
然而兩個斥候心中卻是十分擔心,原來接應只是準備接應兩三千人的,現在多少人了?這個怎麼渡過去?他們在腦海裡已經出現一幅畫面,近兩萬人來到黃河邊上,然而發現只有五六十艘船隻,所有人瘋狂地上船,無數百姓因爲爭搶,擠到黃河裡。然後突厥軍隊趕了過來,剩下的百姓也紛紛跳入黃河。然後成千上萬百姓在黃河裡掙扎。天啊,這簡單是一場災難。
想到這裡,其中一個斥候說道:“黃團參,立即給我一匹最好的馬,我要趕到黃河邊通知。”
牽來了馬,這個斥候也不顧會不會暴露危險了,立即騎上馬,向北飛奔。
一萬多人還在奔跑,再次跑了十幾裡跑,這時候已經過了一半行程。雖然大家累得氣喘吁吁,可所有人都在咬着牙堅持着。
但就在這時候,後面的鐵騎聲再次傳了過來。
雖然安介武他們很勇敢,可以粗糙的兵器應戰,又是以步兵對騎兵,雖然全都在英勇反抗,但終沒有達到他們賺一個的目標。在擊斃了一百多個突厥人後,全部壯烈犧牲。
黃四川看了一眼王勒布,說道:“王隊長,交給你了。”
在剩下的血營幾名隊長中,也只有王勒布歲數最大,王勒布知道黃四川要做什麼事。
他眼含熱淚地點了一下頭。
不但他含着熱淚,連所有老百姓都噙着眼淚地看着血營再一次分出三百士兵留了下來。
前面老百姓還在繼續奔跑,後面突厥人的身影從黑暗中現了出來。
黃四川喝了一聲:“射。”
實際上突厥人也很光火。如果是正面戰場作戰,還能說血營厲害,不但士兵厲害,武器同樣厲害。現在他們手中也沒有什麼厲害的武器,人數又少,組織又十分混亂,可讓自己折損了許多將士。因此心中很氣憤。
一個個冒着箭雨,不要命地衝過來。
確實,如果不是取巧,利用計策,與一些古古怪怪的武器,血營將士頂多也只能與突厥戰士打一個平手。
就在這時候,背後又傳來一陣馬蹄聲,黃四川心裡面叫苦,就是正面的突厥人自己都阻擋不了一會兒,再加上後面的軍隊,自己這三百人有可能瞬間被對方掩殺。
然而此時傳來一聲暴喝:“黃團參,請退下去,交給某了。”
黃四川扭頭一看,正是論弓仁。
他怎麼來了?
實際不奇怪,李雪君渡過黃河,看到河對岸就有許多船隻,她心中定了一下,知道王畫是有準備了。就是沒有準備,這些船隻也能立即將兩千多人轉移。然而她也不知道現在遠不是兩千多人。不過這一行是六十里的路,突厥人一定會派兵追趕。
於是找論弓仁商議主意。正好這時候論弓仁帶兵對默矩狙擊,不在受降城。但李雪君聽到這個消息,反而安心了,因爲黑矩一敗,意味着北河套除了東受降城一個釘子,其他地方盡歸王畫攏下。
再次讓城中的士兵通知王畫,然後等待論弓仁回來。
論弓仁也沒有窮追,回到受降城,聽到李雪君三言兩語的交待,立即只在城中留下兩百來人守城,其他的一千五百名戰士盡數渡過黃河。但也不是一批能渡過河的,分成了三批,論弓仁知道時間很寶貴,沒有等到大軍會齊,就帶着五百人立即殺了過來。不過在路上又碰到那名斥候,聽到不是兩千來人,是近兩萬人,論弓仁頭腦裡也嗡嗡響。於是再次派人回去立即通知王畫,自己是想不出辦法了。
正好看到黃四川局面危險,因此遠遠喊了一句,然後立即命令士兵下馬,用長弓射擊,掩護黃四川他們撤到後方。
這時候突厥人眼也殺紅了,不顧長弓的犀利,依然往前衝,居然緊緊咬着黃四川他們幾百人不放。有幾十名士兵落在後面,立即被他們絞殺。論弓仁無奈,只好喝了一聲:“上馬。”
重新上馬,一開始還是佔着劣勢,突厥人一個個被劈下戰馬,特別是論弓仁,他將個人的武力發揮到了極致,單他一個人,就格殺了十幾名突厥士兵。但血營士兵同樣損失慘重。就在這時候,第二批支援的士兵迎了過來,再次扳回了一點局面。直到第三批士兵趕過來,漸漸戰成了一個平局。
王勒布帶着百姓帶領黃河邊上,果然停放着許多船隻,五六十艘,如果兩千來人,一次性就裝完了。然而現在近兩萬人,終於開始混亂了。
王勒布眼睛紅了,他手起刀落,砍了幾個領頭搶船的人,然後大聲喝道:“你們這羣刁民,爲了你們,今天晚上有可能我們血營會犧牲幾千人,大母的,知道不知道,全殲吐蕃九萬大軍,我們血營才犧牲多少戰士兵。大母的,誰再擠,老子就殺誰。”
這纔將局面穩住,先將史姓族民安排上船,然後安排其他百姓,第一批返向北岸。
但到了這時候,一個血營士兵沒有上船撤離,留大岸上的百姓也沒有怨言了。況且爲了掩護他們,可是親眼看到一批批血營士兵奮不顧身地狙擊突厥人的。
不過局面卻變得更加複雜起來。
這時候默啜已經離開麟州,他還沒有接到默矩戰敗的消息,本來是準備明天早上拿他們祭旗,正好默矩奪下豐州城,大軍先行渡過黃河,將通道佔領。聽到這一千人提前發難,他隱隱感到事情有變了,因此先行派出了三千多兵士兵狙擊,然而不放心,再次派了一萬大軍,向北趕來。反正明天也要趕過來的。
王畫那邊也聽到消息。
他同樣沒有輕視,近兩萬人,有可能要分成八九批才能渡完。這需要好幾個時辰,默啜能讓這些百姓逃出來?但派出了一千五百人支援勝州,儘管他調來了兩千人,手中依然沒有多少兵力。
想了想,立即將民兵召集過來,這一次各族得到巨大的好處,至少現在忠誠度很高。只留下幾百名士兵以及民兵,看守豐州與東受降城。然後帶着三千多名戰士,還挑選了一千名最強壯的民兵,湊一下兵力。但沒有帶馬,現在豐州城外的船隻不多了,帶上戰馬顯然是不可能的。但帶了所有的輜重車輛,甚至連豐州原來的馬車也帶上船,還有許多麻繩。
沒有辦法,他只好提前將劉裕的卻月陣擺出來。
船隻因爲載重大,吃水線壓得很深,撥打着水浪,發出沉悶的聲響。
不過王畫現在心中忐忑不安,卻月陣的優劣他是知道的,然而這一次是匆匆忙忙擺出來的,不知道能將它的威力發揮幾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