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子偕老……
溯央愣愣地望着陸聖庵送她的畫卷,眸子裡有森冷,卻也有溫暖。
莫失輕輕地喚道:“少奶奶?少奶奶?”
溯央一驚,像是如夢初醒。右手一伸,已經卷起了那畫,放回裝畫的匣子裡。她想了一想,折身去抽屜裡取出另一隻匣子。那匣子形容較小,紋飾卻華麗。裡面裝的正是素鹿。她只覺得留着不妥,倒不如全還了陸聖庵乾淨。想着,託着兩隻盒子就往陸聖庵書房走。
她一面走,心裡也有些亂糟糟的,竟也不懂自己的心思了。
風吹在臉上,沾衣不溼。
她……真是不懂他,越來越不懂他。
什麼是真,什麼是假?什麼是誠心,什麼是僞裝……
她不知不覺間走到他書房門前,卻見房門緊閉,只開着一扇雕花窗櫺。裡頭隱隱傳來談話的聲音。她一時站在那裡,不知道該稍等一會,還是退開。
聽牆角對在宮中修習多年禮儀的溯央而言實在有點強人所難了,但一想到太子還在外出徵,身爲七王爺的人,陸聖庵指不定會出什麼詭計刁難,她到底放下了步子,小心地湊到窗前聽着。
卻聽陸聖庵道:“……因此還請兩位壯士相助!”
相助?相助什麼……溯央下意識地咬了咬下脣。
“諾!”有兩個聲音同時發出,鏗鏘有力。
頓了一會,陸聖庵的聲音又響起:“這塊玉佩可以調動陸家的一切產業,如果前線有需要,無論糧草還是金銀,都可以調動。一定要替我交給廖將軍!”
“諾!”
溯央愣了愣——他這麼做,是要幫太子?不不不,若是太子能殲滅叛亂的五王和狄羅軍隊,那也是七王想見的結果。只需要在大軍回來的路上暗殺了太子,那他七王也就功德圓滿了!
那房裡靜了下去,沒了聲響。隔了一會,卻聽見陸聖庵的聲音裡帶着一絲動容:“兩位壯士辛苦了!之前是北臨城替陸某保護少夫人,如今又遠征狄羅……陸某萬分感激!”
溯央一愣,宛遭雷擊——什麼叫替陸某保護少夫人?這兩個人莫非就是墨大墨二?他們去北臨城,不是爲了保護溪寧,而是爲了保護……她?
爲什麼?她和陸聖庵之間從來只有敵對和仇恨啊!爲什麼他不讓她在紛亂中隨波跌宕,反而要救她的性命?
她用力晃了晃頭,想讓自己清醒些,心裡卻亂成了一團麻,剪不斷,理還亂。
房內的人說了什麼,她一時都沒有聽進去。等到再聽,卻是一個陌生
男子的聲音:“陸少爺,前些日子少夫人認出了我們來。”
“喔?……沒關係,她只會以爲……你們是我派去保護溪寧的……”陸聖庵的聲音裡帶着淡淡的寂寞。
“墨大斗膽問一句,少爺明明對少夫人關懷備至,情根深種,爲何不對少夫人言明?”
溯央愣愣地聽着,手指不易察覺地輕輕顫動。她的心跳得飛快,從來也沒有這麼快過,即便是被惡徒圍堵在行宮也沒有這麼快過。她羞恥地發現,自己竟然存有一絲雀躍的期待。
期待的是什麼?她自己,也不知道。
那房內卻靜了下來,靜得如同死寂。
很久很久,也沒有人說話。彷彿從頭到尾都是虛空。是她做的一場幻夢。
溯央心裡掠過一絲陰霾,輕輕湊過去幾步。那門卻毫無預警地打開了,兩個粗壯勇猛的漢子正欲出來,看到溯央,毫不意外地怔了怔:“少夫人……”
她也愣在那裡,只覺得房中,陸聖庵詫異地擡起頭,正對上她的眼睛。
雖然隔得不近,她卻依舊感覺到他目光中噬人的溫度,臉上浮起了紅。
墨大和墨二不知什麼時候離開。只剩下他和她。以及有些曖昧的沉默。
“你……”
“我……”
兩個人同時開口,又有些尷尬地一起打住。彷彿誰也不知道該如何打破當下的沉默。
因爲誰也不知道打破的後果是什麼。
溯央望着陸聖庵,終究敵不過心裡的好奇,道:“剛纔你說……讓墨大墨二去北臨城,是爲了……我?”
她問得直接,陸聖庵一時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望着她。點墨般的眼睛燦若星辰,卻又帶着稀薄的疏離。彷彿觸手可及,又彷彿咫尺天涯。
他不說話,她恍惚地想——他和她原本是最親密的人,卻隔着千山萬水。七王爺、太子、太后、昱王、溪寧、廖奉霆……這一個個,一個個地隔開了他和她的世界,一點點,一點點地分開他們的距離。
此時此刻,她望着陸聖庵,不是宿敵,不是仇人,只是一個男子。他脈脈的流光裡泛着清澈的溫和,彷彿一張綿密的網。她的心,微微地慌了。
陸聖庵望着溯央,雙眸益發黝黑深沉。她這麼問他,代表着她對他並非無動於衷,她希望他是待她好的,至少不是害她家破人亡的劊子手。
看着這樣目光中流露出希冀的溯央,他只覺得又心悸又心痛。
心悸於她此刻的美麗。明媚的眼睛,微啓的紅脣,粉嫩的臉龐上帶着自
己都沒察覺到的依賴和信任,專注地望着他。他情不自禁地想起那夜的激(和諧)情和輾轉,只覺得自己下腹緊縮,只想把她攬進懷裡爲所欲爲。
他心痛,因爲他知道自己無法給她解釋。若是解釋,那麼之前的掙扎、之前的比死還要難耐的忍受就前功盡棄了。他寧可被她恨着,也不要她去找七王爺送上自己的一條小命。只要她活着,就是對他莫大的恩賜。
陸聖庵的沉默,讓溯央原本酡紅的臉頰一點點失了血色。她把手裡的畫卷和匕首盒子放到陸聖庵面前,聲音裡帶着脆弱:“既然你不想承認,那麼這些就沒有必要了。還給你。”
陸聖庵的瞳孔微微緊縮了一下。
他以爲,他畫得那麼含蓄,她一時三刻是不會明白的。那麼她就算閒置一旁也好,至少它可以代他陪在她身邊。
可她那麼聰慧,一眼就看出了他小小的居心,他還有什麼臉面,把這四個字放在她面前?
他不能表明心跡,她定會以爲,他是在愚弄她吧。
陸聖庵苦笑了一聲——咎由自取,與人無尤。
溯央見他只是淡淡地坐在那裡,無動於衷,如同一塊溫潤通透的羊脂玉,卻沒有表情沒有言語,心裡一寸寸地冷了下去。
她真傻。他爲什麼要保護她,爲什麼要與她“與子偕老”?他心裡的那個,不是她呵,是溪寧……
她臉上泛起一絲自嘲的笑容,冷冷地說:“陸公子,請你不要再開這種玩笑了。既然要我絕望,何苦一次次地給我希望?”
他不語。心裡像被什麼割過,一陣血肉模糊的痛。
溯央又靜靜看了他一會,走了出去。心裡並沒有多少怨懟和憤恨,只是淡淡地失落。
他其實應該是個溫柔的人吧,只是那溫柔並不屬於她。
她的話雖然刺人,卻並非是真心。
能得到這樣一個男子的愛,該是多幸運的事?
但願他和溪寧可以白首不相負。
那麼她在一旁看着,至少也是幸福的。
幸福的……
戲臺上描眉畫目的旦角舞着水袖,清亮地唱着。暖融的陽光照射下來,那依依呀呀的聲音彷彿都變得柔軟。她側耳聽着,心裡一點點暖和起來。
人生如戲。
她甘願坐在臺下,看着上頭的男才女貌鴛鴦成雙。
陪着他們一起流淚,微笑,散場時看他們鞠躬,鼓一鼓掌。
她想,她也許是喜歡上了他。
只是今生,也不會說出口而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