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她偷的饅頭!我親眼看見她把饅頭塞進兜裡的!”
“就是她!楊丫手腳不乾淨!”
兩個長得黑黑胖胖的男孩,手裡一人拿着一個大雞腿,嘴巴里含糊不清的跟大人們指認着什麼。
“這丫頭,怎麼能這樣,沒家長的孩子就是不行。我說大胖小胖你們吶,可千萬不能跟這個孩子一起玩,不然會被她帶壞的!”
“丫啊,你怎麼能偷饅頭呢,要是想吃,王大娘給你兩個!”
“王大娘,你別可憐她,都犯了多少次這種事了?我看這孩子就是欠揍,不打沒記性!要是再這樣下去,誰家能過的安生!給我過來!看我不揍死你!”
“哎,我跟楊大媽都是好幾十年鄰居了,這孩子我看着長大的,都十四五歲了,楊大媽走得早,不幫襯幫襯能行嗎?”
“王大娘,就你好脾氣,你家那牆頭的梨和蘋果的,沒少讓她摘去,你還向着她說話!”
“這孩子命苦啊!”
“苦什麼苦,再苦也不能學壞啊!我叫你學壞,我叫你學壞!打你幾次都沒記性,沒記性!”
這是個破舊的小院,院子裡吵吵嚷嚷的擠滿了一羣看熱鬧的孩子和幾個大人,有的還在嗑着瓜子看熱鬧,而在角落裡,一個渾身肥肉的女人散發着令人作嘔的汗臭氣,掄起蒲扇大的巴掌就向下面拍了下去。
噼噼啪啪的聲音響起,在她的巴掌下面,一個渾身髒兮兮的半大女孩子縮在牆角,她的身上隨着那巴掌的落下,映出一個又一個血紅的掌印來,最後一個大耳光嗡的摑到了她的耳朵邊上,硬是將那個女孩子打的從嘴角溢出血來。
那個肥胖的女人見了血,這才覺得自己可能下手狠了,嘴巴里默默唧唧絮絮叨叨的又罵了幾句,於是扭着扭着身子,一手攬住一個小男孩,和人羣迅速散了。
角落裡,捱打的女孩不哭也不鬧,眼睛裡卻是閃着倔強的光,她只是惡狠狠的盯着那個肥胖女人的後背看,隨後抹掉自己嘴角的血,艱難的扶着牆壁站起身來。
在那兩個胖男孩轉身在之後,她很明顯的看到大胖的薄布包裡鼓鼓囊囊的顯出兩個半圓形的形狀來,頓時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她蹭的就站了起來,飛快的向那兩個胖男孩跑去!
那兩個男孩口中的雞腿還沒吃完呢,和那個剛剛打了女孩的婦女正在準備回家。女孩跑上前去,一把將那個小胖子的揹包揭了出來,兩個白白胖胖的大饅頭頓時就從大胖的布包裡滾落出來!
“你幹什麼——”
大胖感覺到了自己揹包的阻力,回頭一甩手,就將女孩推倒在地,口中怒吼着。但是看着滾落在地的兩個饅頭,頓時沒了下面的話。
女孩只是直直盯着那些村民,斬釘截鐵的道:“我沒有偷饅頭!我沒有偷東西!”
大家都安靜了下來。不過短暫的安靜之後,就變成了麻木,竟然沒有任何一個人對剛纔圍觀的事情做出任何反應。彷彿司空見慣,而最大的感情,莫過於冷漠。看到這個樣子,只是彷彿所有的畫面暫停了一下,短暫的停頓之後,所有人都只是隨意的瞥了一眼這四位當事人,轉身就離開了。
本來他們就是看熱鬧的,沒有熱鬧可看,誰還關心下文?竟然沒有一個人對可憐的女孩表示一下歉意和懺悔。
“哼,楊丫,你給我等着!”
那個胖女人扭動着屁股,自己兩個兒子身上的饅頭被暴露,她剛剛打人的行爲自然是不應該的了,所以她根本沒意識到這些是自己的錯誤,她將所有的錯誤全都怪在了楊丫身上,左手攬着大胖右手攬着小胖,毫不在乎的離開了。
當人羣散了,楊丫依舊站在哪裡,淚水一直在圍繞在眼眶之中,卻不會掉落下來。她只是眨巴眨巴眼睛,然後盯着那個女人的後背,想把她千刀萬剮!
“楊丫啊,大娘錯怪你了……”
這時候,隔壁的王大娘拄着柺杖,顫悠悠的走了過來。她將地上的兩個饅頭撿起,拍了拍上面的塵土,一臉無奈和痛心的看向了楊丫,終於說了句讓楊丫窩心的話。
楊丫走了幾步鑽進了王大娘的懷裡,卻再也無法阻止洶涌的淚水,她一把將王大娘手中的髒饅頭搶了過來,咯吱咯吱的咬在口中。那些沙粒咯的她牙齒嗡嗡響,但是她依舊毫無知覺的將饅頭咬碎,和着被女人打破的腮幫子流出的腥鹹的血,全都吞進肚子去。
“哭吧哭吧,哎,你的楊婆婆不能復生,你只有自己堅強一些了,不能讓那些人看笑話。王大娘年紀大了,總是犯糊塗,以後,也不能幫了你許多了。哎。”
楊丫至始至終沒說話,只是一口一口的咬着饅頭,眼神篤定的望着前院的北京平,她心中暗想,李寡婦,你給我等着,等我長大了,要賺更多的錢,到時候我一定要將我受的委屈,一一加在你身上!
見楊丫哭夠了,也哭累了。王大娘唉聲嘆氣的鬆開楊丫,口中道:“丫啊,你餓了吧,王大娘給你送點吃的來。”
於是就離開了小院,回隔壁去了。
楊丫看着王大娘的背影,心裡始終有種酸酸的感覺蔓延開來。她用袖口抹了一把自己的眼淚和鼻涕,轉身鑽進了小屋。
這是一個很簡單的院子,院子裡沒有平常農戶人家的豬欄和驢棚馬圈,只有一方石桌,和四個石椅。兩顆巨大的楊樹立在院子門口,到了夏天,就會吹的綠葉沙沙作響。
院落內,一個破舊的房屋立在那裡。這個房子看起來年久失修,僅僅能擋風遮雨,積滿塵土的黑窗紗將這一些更是映照的黯然,顯得破敗極了。屋檐下的鐵線上,總是會聚集一些鳥雀,嘰嘰喳喳的在自己鳥巢的周圍亂跳着,鐵線下,一閃破舊的木門敞開着,蒼蠅嗡嗡作響的飛來飛去。
小屋裡面黑咕隆咚的,外面的豔陽似乎和這裡完全的隔絕開來。卻多了一股涼意。
楊丫回到小屋裡,她擰了一把抹布,將地面櫃子上面擺放着的兩個已經滿是鐵鏽和灰塵的鏡子費力的擦出一條亮彩來。
她很瘦弱,但是個子長得不矮,伸出的胳膊細長,完全可以明顯的看出胳膊那層薄薄的皮膚下的骨骼來。
將鏡子擦出了一快,楊丫奮力的將胳膊柱在櫃子上,然後將臉湊到了鏡子前去。只不過這屋內光線暗淡,即使湊得那麼近,她依舊不能完全看清楚自己臉上的傷痕。
不過還好,只是捱打的時候硌破了腮,外面並看不出來,就是看起來腫脹了點罷了。楊丫舔了舔口中那個傷口,也就不在介意了。
轉過頭,她見到一張熟悉而和藹的笑臉。楊婆婆的笑容總是那麼令人心情舒適,只不過,她現在已經不在了。黑白相框裡,承裝住了楊丫一切的思念。
她看向楊婆婆,中午的時候所受的委屈紛紛化作淚水噗噗而落,兩隻撲閃着長長睫毛的大眼睛,委屈的涌出洶涌的淚水,止也止不住。
“丫啊,丫?大娘給你送了吃的來了!”
王大娘的聲音響起,楊丫連忙扭頭,將屋內鐵線上的毛巾拽了下來,飛快的擦了擦眼睛,她不想讓任何人看見她的軟弱,即使是王大娘,她也不想讓王大娘瞧不起她。
王大娘端來了一個噴着黃色的漆的小鐵盆,鐵盆裡是燉的土豆茄子,還擺着兩個大饅頭。
“哎,丫啊,來找個傢伙盛上。”
楊丫飛快的跑到了廚門歪在一邊的櫥櫃前,從裡面掏出一個雪白的大陶瓷碗,然後麻利的用筷子將王大娘送來的菜倒進碗裡。
“丫啊,哎,才十五歲就不能唸書了,可算耽誤了你了。你以後有啥事就跟大娘說,大娘在一天,就不讓你吃着虧!你楊婆婆走的這麼早,你可不能想不開啊。這都半年了吧,楊老太留下來的錢省着花,知道不?”
楊丫拼命的點了點頭,一邊大口大口的吃着菜,心裡委屈的鋪天蓋地。
“好了,我得回去了,你慢慢吃,別噎着啊。”
王大娘一邊往回走還一邊唸叨着:“哎,這麼好的孩子,以後可怎麼辦。”
楊丫看着王大娘的身影,再也無法忍住洶涌的淚水,滴答滴答的落到了碗裡。楊婆婆還哪裡剩下什麼錢,自從自己上了初中,楊婆婆就開始花自己的積蓄了。楊婆婆走的可好,正好趕上自己中考前夕,就算是老師們百般勸阻,自己也不得不放棄中考,回家料理楊婆婆的喪事,而從此和學校告別了。
我才十五歲,以後就要在這個小村子裡,和這羣冷漠自私的村民這麼過下去嗎?除了王大娘念着和姥姥的舊情,纔對我照顧有加。可是其他人,就知道欺負自己和往自己的頭上倒污水!我不要這種生活!我要出人頭地,我要讓所有看不起我的人都來討好我!
楊丫放下飯碗,無聲的來到了屬於自己的一個小櫃子裡,她從裡面摸出一本嶄新的語文書來,上面寫着初三四班。
她輕輕吹了吹上面的浮土,然後露出了包的工整的書皮下角的名字來。
楊娉婷。
我叫楊娉婷!我一定會再次出現在考場上,考上高中,考上大學,讓你們刮目相看!
背書背得累了。晚上,楊娉婷將燈關好,隨之而來的黑黝黝的夜讓楊娉婷心中緊張。她將拳腳縮在一起,望着窗戶外面只露出的一隅的豆大月光,沒來由的升起一股恐慌來。
蟬鳴幽幽,卻無法掃清她身上寂寥的感覺,擡頭仰望,楊娉婷突然驚恐的發現,那原本皎潔蒼涼的月光竟然被一個圓形的物體給擋住了!
她無法用她僅有的初中文化來解釋這種現象是不是月食的一種,她只知道,當那片陰影全部遮住她的視線以後,她就徹底的暈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