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第100章 魏闕

第100章 魏闕

自秦至兩漢,讖語層出不窮。

諸如“亡秦者胡也”、“劉秀髮兵捕不道,四夷雲集龍鬥野,四七之際火爲主”等,皆是對天命所歸做了正確的預言。

但其中不準的讖語有更多。

只不過準確的被人們津津樂道,而錯誤的則是被人們選擇性遺忘了。

而曹魏代漢的讖語,是出自《春秋讖》的“代漢者當塗高”,已然流傳了數百年。

如漢武帝在行幸河汾時的飲宴上就提及過,光武帝作書給公孫述的時候也提及過,而在漢末羣雄割據之前蜀中周舒就解釋過:“當塗高者,魏也。“

後來蜀國譙周以此求教於杜瓊。

瓊復作解釋曰:“魏,闕名也,當塗而高,聖人取類而言耳。”

又復言:“古者名官職不言曹;始自漢已來,名官盡言曹,使言屬曹,卒言侍曹,此殆天意也。”

可以說,在普世信奉鬼神的世風裡,讖語大行其道。

入魏之後人們不復尋讖語作預,但方技之術仍被朝野衆生信奉着。

如擅長相面之術的沛國人朱建平,在民間多所驗證,也曾很準確的預判了曹丕的壽命以及荀攸比鍾繇短壽等。

但他如今已然故去了。

與他齊名的方士、任職中郎的周宣便成爲了人們追捧的對象。

只不過,他的方術是解夢。

不僅曾通過解夢預言了黃巾起義的失敗、爲魏文曹丕多次解夢都十分準確,而他三解“芻狗夢”皆準確預言了三次不同的結果,更是令人大爲歎服。

但他如今已然不再爲權貴解夢了。

理由是先前給曹丕解夢的時候,涉及到了天家之事而擔心惹禍上身,故而已老邁昏聵爲由不復爲之。

所以,他現在也有些後悔。

因爲天子曹叡沒有讓他解夢,但卻讓他對諸多宗室與譙沛元勳子弟相面。

所謂術業有專攻。

對於這種強人所難,周宣一開始是婉言回絕了的。

但奈何曹叡意固,且態度很溫和的聲稱此舉只是閒暇爲樂,讓他無需忌諱其他、暢所欲言,說錯了也不會加罪、更不會將他的話語流出四耳之外。

雖然周宣知道天子曹叡不會無的放矢,更不是一時興趣使然。

但食君俸祿的他也唯有從命了。

畢竟,天子都殷殷作言了,若他再不識趣,恐就會迎來雷霆之怒了。

所以出於謹慎之心,他在給曹肇、曹爽、夏侯獻與秦朗等人相面的時候,也盡挑一些好話來說,並根據現今的局勢以及各人的性格,大致做了很是籠統的預言。而且爲了增添準確的概率,他作的預言都是很短期,只在二三年之內。

算是明哲保身罷。

自然,天子曹叡對此頗爲不滿。

因爲周宣的預言跟沒說一樣,但凡稍微瞭解夏侯獻、秦朗等性格的人,都能猜到未來二三年之內他們也不會被自己罷黜。

所以他也責令,讓周宣儘可能說得明確一些細緻一些。

周宣滿心無奈。

他明明是解夢的方士啊!

怎麼敢輕言相面呢?

且諸如曹肇、夏侯獻等人是什麼身份啊?

他要是得罪了被記恨了,不就是爲宗族家小招來禍事了嗎?

當然了,他也不敢不繼續往明確裡說。

不然就是禍事在眼前。

緣由,乃不管是占卜、相面還是解夢的方士,都通曉世故人情、時刻關注着時局。

他知道天子曹叡的子嗣已然喪盡了,就連文帝曹丕這一系的子孫都很少了。在這種情況下,曹叡讓他對宗室與譙沛元勳相面,其背後的意義不言而喻。

也讓他不敢有半分違背。

天子曹叡是尊老、頗爲敬老臣沒錯。

但那是對社稷重臣而言。

自他繼位以後,不乏有身份低微的近臣近侍因爲各種理由被他處死,其中可沒有因爲年紀大而倖免於難者。

故而,周宣在經過深思熟慮後,便根據各人的性格做出了預言。

對,不是根據面相。

如評斷曹肇時,他聲稱曹肇頗有才華,允文允武,但因爲少小富貴而不乏自矜、行事略顯張揚,若能況之大度、守心篤行,日後未必不可爲國之砥柱。

行事相對低調了一些的夏侯獻與之類同,相差不大。

而對曹爽的評斷,則是爲人謙遜、躬親篤行,頗受公卿百官所喜,但爲人似是沒有什麼主見,假以時日或可爲蕭規曹隨之選。

對秦朗的評斷比較高。

聲稱他爲人謹小慎微、通情達理,不諂媚於上、不恃寵而欺下,但缺陷也正是太過於謹慎,凡事不敢爭先,日後或是當爲循舊之臣罷。

評斷完這些人後,周宣還特地伏地請罪了聲。

再次聲稱自己只是對解夢略有心得,難以相面之術,而且《孟子》有云“居移氣,養移體,大哉居乎”,所以他所做的評斷不可當真,只可爲參詳。

這次,天子曹叡沒有再爲難於他。

以他聰慧,自然也能聽出了周宣所做的評斷,不過是類似於“三歲看老”而已。

所以也促成了他召夏侯惠前去北邙山莊園之舉。

讓周宣也順勢評斷下夏侯惠。

因爲在天子曹叡心中,夏侯惠乃是最難以評斷的人。

是啊,就是最難的。

不止是因爲夏侯惠入宮禁爲近臣的時間最晚,更因爲他給予曹叡的印象很是矛盾。

雖說他對夏侯惠的忠貞不曾有疑,但有時候吧,他從夏侯惠的做事風格之中,隱隱感覺到彼對自己這個天子不是很敬重!

就是彼秉持着類似於“社稷爲重君爲輕”的觀念。

而且,夏侯惠給他的感覺,是有點看不透。

在怒馬鮮衣、意氣風發的十七歲時,就捨棄京師繁華與邀名之舉,獨自歸去桑梓閉戶讀書的人,自是胸懷大志的,亦是心志堅韌之輩。

而他展示出來的才學,讓天子曹叡覺得過於驚豔了。

因爲他所做的諫言以及謀劃,幾乎都中了,猶如有先見之明一樣!

要知道,先前的魏國三大神童乃是周不疑、曹衝與夏侯榮啊,夏侯惠自幼可沒有這樣的美譽。僅僅是歸去桑梓閉戶讀書三年,就能讓一個人長進那麼多嗎?且明明他沒有足夠的閱歷與耳熟目染,卻能對千里之外的遼東、隴右以及雁北做出切中利弊的諫言,這是居於什麼做到的呢?

廟堂袞袞諸公都沒有看到的事情,他就能看到了?

是才學冠絕當輩的使然?

然而,在諫言屯田積弊與募兵之政,以及在朝堂之上怒斥吳質的做法,又彰顯了他在仕途之上的不成熟。

甚至可以說是幼稚!

在淮南戰線的兩次貪功弄險之舉,也足以讓人斷言他乃一個莽夫。明明身爲譙沛元勳之後,只需熬夠資歷就能身居重臣之職,竟還不吝性命去求尺寸之功!

所以,種種跡象,讓曹叡覺得夏侯惠的爲人屬實是太矛盾了。

根本不能被定論。

而周宣今日的評斷,也大致相同。

在數日前評斷完曹肇與秦朗等人後,周宣便私下打探了夏侯惠的過往行舉。

那時,他覺得夏侯惠就一莽夫。

且還是仗着天子曹叡的寵信,膽敢得罪滿朝公卿百官的莽夫。

這種人,往往是沒有什麼好結局的。

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

天子曹叡在位,夏侯惠怎麼莽撞都不是問題,但是萬一

他恐怕就要迎來各種攻訐詆譭了,亦會在羣情激憤中迎來很是悽慘的結局了。

只不過,今日周宣當面看他與衛臻坐談所顯示出來的禮數與見解,卻又發現夏侯惠是真的不類莽夫。從不卑不亢、從容而談的那份氣度,以及以言暗示衛臻莫要再發問的委婉中,讓周宣覺得他比秦朗、曹肇等人優秀多了!

再者,相由心生。

雖說相面之術非他所長,但已然老邁且閱人無數的他,還是可以從行舉神態之中大致推斷出一個人性情如何的。

故而,他在是這樣對天子曹叡作言的。

曰:“回陛下,臣今日觀夏侯稚權之相,其天倉飽滿、鼻樑挺直,是可謂乃福祿不缺之人也;其眸皎皎如點漆,與衛公坐談時氣定神閒,是可謂心志堅定之輩也。然而,臣先前嘗聞夏侯稚權伴駕之時行爲乖張,在廟堂之上行事魯莽,於淮南壽春之時則貪功不吝性命,如此,令臣弗能斷哉!唯有作兩可之斷。”

“一者,彼面相不矜而威重,氣度從容,軍略過人,假以時日必可爲國之干城、社稷之砥柱也!另一,則乃他心志堅定,性情剛直,謀事不拘禮、行事不吝身,必可裨益社稷,但爲人不容世故、不斂鋒芒,日後或將增國之爭端。”

天子曹叡聽罷,沉默了許久。

甚至都忘了讓因爲作這種忌諱之言而伏拜在地的周宣起身了。

一直待到斜陽將墜羣山,甲士前來請示是否要歸宮禁的時候,纔打斷了他的思緒。

也終於讓周宣等到了自行歸去的口諭。

是啊,周宣等這句話很久了。

年已過六十的他,在這幾天裡因爲天子曹叡的“閒暇爲樂”而承受了太多惶恐。

甚至讓他已然做出了決定,日後尋個時機就趕緊告老還鄉。

免得被捲入權勢之爭,不僅自己死無葬身之地,而且還要牽連宗族家小

尤其是,明明他就是一個解夢的方士,竟被強令相面,誰知道日後會不會再被強令占卜兇吉或者去尋仙藥?

但他不知道的是,天子曹叡並沒有爲難他之意。

且他已然爲曹叡解過夢了。

嗯,在第一位皇子病故的時候,天子曹叡做了個夢。

很尋常的夢。

他夢見了一座高闕,內外皆長着樹木。

闕內樹木很稀疏很低矮,且大多都已然枯萎了。

而在闕外的樹木則是有很多,大小不一,有兩棵緊挨着闕牆的樹木,都十分粗壯。

一顆已然倒下了,還砸損了闕牆;另一顆則是根深葉茂,伸展出來的枝葉遮天蔽日,將整座高闕都籠罩在樹蔭之中。

那時候,天子曹叡不以爲意。

就是個夢而已。

他與魏文曹丕不一樣,不會在一些有的沒的事情上尋個究竟。

但在去歲安平哀王曹殷病故之後沒多久,他竟再一次夢到到了這座高闕,場景也大致相同。

不同的是,原本那顆遮天蔽日的大樹竟也倒下了。

且將那座高闕給徹底砸毀了。

而在這兩棵樹之間、在這座高闕的殘桓斷壁之中又長出了另外一棵樹。

同樣是根深葉茂、遮天蔽日。

不僅將這一片廢墟徹底掩蓋,還伸出了許多枝葉,將更外面的樹木也籠罩住了。

這一次,天子曹叡不再是不以爲意。

因爲他想到了“魏,闕名也,當塗而高”這句話。、

夢中的那座高闕,是指着魏國的國祚嗎?

帶着這樣的思緒,他心有不安,便想了個辦法讓周宣解夢。

乃是招來了一個心腹侍宦,以閒來尋樂的方式,讓他去試一試周宣解夢是否準確。

而夢境的場景,先是以這位心腹侍宦夢到了自家房屋被樹木壓塌了;然後在數天後,侍宦又夢到在房屋的廢墟之上長出了一棵樹。

對此,周宣第一次解夢是說,這個夢境沒有什麼意義。

只不過是因爲淨過身的宦官不會有後,這名侍宦是因爲平日裡常常憂心着日後自己過世了沒有血食,所以纔會夜有所夢。

解釋罷了,周宣還勸說了一句,讓這名侍宦做書信歸桑梓,尋個旁支過繼就好了。

而第二次解夢,周宣則是說這是鳩佔鵲巢的徵兆。

房屋沒有人住,所以纔有了被樹木壓塌的危險;支撐房屋的樑柱不夠牢固,所以才抵擋不了大樹的倒壓。

而那顆小樹是吸取房屋宅地的養分長出來的,所以意味着鳩佔鵲巢。

那名心腹侍宦回報後,天子曹叡心中大凜。

宦官無子,而他子嗣皆喪,其中結果有什麼區別呢?!

支撐房屋的樑柱不夠堅固,這與如今曹魏宗室大將凋零殆盡如出一轍!

所以,他尋了個緣由,將那名心腹侍宦給秘密處死後,心中便開始汲汲想找出相繼倒下砸損高闕的那兩顆大樹來,更想找出從高闕廢墟之上長出來的那顆大樹來。

在他的看法中,相繼倒下的兩棵大樹,因爲很靠近高闕,所以應該是宗室子弟或者譙沛元勳之後了。

這便是他私下詔令,將曹魏各王公之家中幼兒皆錄在冊的緣由。

雖然他正值壯年,但也要先做好過繼嗣君安社稷的綢繆。

這也是他讓周宣爲諸夏侯與曹相面的理由。

他要找出日後對社稷有害的那兩個臣子來,防患於未然!

而另外一顆鳩佔鵲巢的大樹嘛.

當今曹魏諸多臣僚之中,哪個家族是根深葉茂、日後能成長爲遮天蔽日的呢?

這個答案很難。

因爲有很多種可能,且不一定就是外姓。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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