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莘奴雖然這幾日一直煩憂着這事,可是驟然聽聞廉伊的建議,立刻說道:“此事不妥!”

當初驚聞莘子不是自己生父時,心內的創傷猶在,她又怎麼會讓自己的孩兒重蹈覆轍?

莘奴的反應倒是在廉伊的意料之中,他出言阻斷了莘奴接下來的話道:“廉伊自知不配姬的才貌,並不敢真與姬成爲同榻的夫妻。然而孩兒總是要有個合理的名分,不能讓還未出世的孩兒揹負上世俗的污名……再說孩兒的……生父似乎已有妻子,更是無意娶姬,就算他願娶,如今他已經是魏王的眼中釘,被滿國通緝……怎麼配成爲姬腹內孩兒的父親……”

“夠了,你一路勞頓,也該去歇息了!且下去吧!”莘奴臉色素白,半垂下美眸,冷聲打斷了廉伊之言,下了逐令。

廉伊倒也識趣,點破了莘奴目前的窘境後,便施禮退下了,在臨到門口時,他又回頭,滿是戀慕地望着莘奴坐在案前有些纖薄的身影,又低低道:“廉伊願爲姬赴湯蹈火,請姬自寬心……”

莘奴沒有說什麼,這少年雖然很會看破人心,可是在操縱方面用王詡相比且差了很多的火候,他這番話的用意爲何,莘奴心裡很清楚。

可是少年雖然居心不良,但是說出的話卻是句句在理的。自己腹內的孩兒是註定與生父無緣的了……

他往門外走時,恰好瑛娘端着湯藥進來,她將湯藥擺放在莘奴的面前低聲道:“湯藥已經煎熬,要趁熱喝,藥效才佳……”

莘奴端起了碗,看着碗內漆黑的湯藥,光是聞一聞那散發出來的味道都能想象湯汁的苦澀,可是郎中當初給她把脈時,曾經言明她憂思太深,又接連幾日舟車勞頓,恐怕傷及胎兒,是以若想生下健康的嬰兒,這些苦藥便是必須得喝的。

莘奴深吸了一口氣,生平第一次沒人逼迫便大口嚥下了整整一碗的苦藥。

只是那藥的苦意迅速擠佔了整個口腔,澀得整個人都要縮在一起了。

瑛娘見莘奴的臉兒皺成了一團,模樣一下子似乎就小了幾歲,活脫稚氣未退的少女,可真是叫人憐惜。她連忙遞上蜂蜜熬煮的漿給莘奴消解苦意。

看着莘奴飲了幾口,消解了幾許苦意後,復又輕語道:“廉伊……有些太年輕了,將事情看得甚是簡單,然後爲人父乃是一輩子的事情……還望姬三思……”

這些日子來,瑛娘精心照料着莘奴的起居,她爲人老實謙厚,讓人甚是放心。可是如今這樣的老實人居然說起了當初招募自己進府的廉伊的壞話,倒是真叫莘奴詫異。

瑛娘似乎未看出莘奴的臉色變化,猶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接着道:“少夫老妻,終究是難相守到頭……”

聽到這,莘奴倒是有些明白了,曾聽其他人提起過着瑛娘本是韓國人初婚時沒幾年的功夫,病弱的丈夫便死了,她第二任丈夫小她十歲,當初看中的瑛孃家裡殷實,她丈夫的父母將兒子送到瑛孃的家中做了贅婿。因爲從事的是商賈生意,所以她們一家搬遷至魏國的鄴城。瑛姑的父母俱已經亡故,漸漸地生意也全交到了丈夫的手中。可是待得瑛娘懷了身孕時,那已經掌握裡家中實權的丈夫卻與年輕貌美的婢女勾搭,又藉口自己身爲贅婿吃盡了妻家的閒氣苦頭,呼喝叱罵瑛娘。最後竟然拋棄了瑛娘在魏城,捲了所有的傢俬帶着那貌美的小妾回了韓國。

而瑛姑生下孩兒後,手頭拮据,爲了養活自己兒子,這才輾轉到各個富貴家中,簽了賣身短契做起了管事。因爲她原本出身富戶,有些見識懂規矩,手又技巧倒是很得主人家的賞識,這纔算是將自己兒子拉扯長大。

是以她的那一句“少夫老妻難相守”的確是出自她的肺腑之言。

莘奴輕輕地握住了她的手,微微一笑道:“你的心思我明白,我自有分寸……”

因爲前方一時無戰況,而廉伊因爲與將軍的交情,請了半個月的長假,便脫掉了戎裝,又換穿在府宅裡劈柴做飯的粗衣,勤快地在府宅裡做事,更是親自上山選了木材砍下,拖到院子裡去皮刨木,親自打造了一隻小小的木牀還有幾件木質的玩具。儼然已經是自認爲人父的架勢。

莘奴看了猶自頭痛,尋思着倒是要找個機會攆那廉伊快些迴轉兵營。

這一方的頭痛尚未停止,那一廂更要命的頭痛卻毫無預兆地爆發了。

莘奴原本是存着讓鄴城令僞造文書的心思的。自從魏文帝時期變法之後,魏國的戶籍制甚是周詳。

當初她落地鄴城時,因爲魏王的親自下令,鄴城令親自執筆爲她修寫了戶籍文書。可文書裡言明瞭她是未婚之身,可若是幾個月後,她的孩兒呱呱墜地,那未婚的文書便再也看不過去了。

是以她想要先與交好的鄴城令夫人言明一番,再不動聲色地將那文書改成丈夫亡故的未亡人。這樣一來,腹內的孩子便是遺腹子,就算以後真有人敢嚼碎舌根,也有官家的文書闢謠,維護了一個臉面周全。

可是當她來到鄴城府衙時,還未及轉入後宅,便見府衙前滿是車馬官兵,一片嘈雜的聲響。

不過那些官兵俱是圍攏在一輛囚車之旁,那囚車之內赫然坐着一個滿身鐵鏈,衣襟前帶着斑斑血痕之人。

雖然他披頭散髮,看不清容貌,可是莘奴不知爲何,卻覺得那人分外眼熟。就在這時陪她一同前來的廉伊叫了一個兵卒過來問道:“這是抓捕了何人?爲何這般興師隆重?”

那兵卒一臉興奮道:“我們城令又立下奇功了!前幾日我們就收穫了密報,說是魏王親自下令緝拿的要犯出現在鄴城的城郊,於是城令大人親自安排人手,設下了陷阱,今日一早,在城郊捕獲了要犯王詡!”

“可惜啊,上面又下了命令說是要毫髮無損地活捉,不然的話,到手的賞金可是要翻倍的了!”

就在兵卒們猶在七嘴八舌議論之時,一抹倩影突然騰地從馬車上站來起來,也不用人攙扶,徑自跳下了馬車,朝着那囚車奔去。

若是旁人這般魯莽,一早便被官兵攔截住了。

可是麗姝下車太匆匆,並沒有戴上面紗,在一陣清風之中,滿是清香撲鼻,一干官兵皆是看眼前這素衣黑髮,雙眼流波的絕麗女子一時傻了眼,待得她提着長裙翩然,若彩蝶一般飛至囚車前,這才緩過神來,紛紛抽刀厲聲喝問:“你是何人?還不快快靠後?”

可是莘奴哪裡能聽聞這些,她抓握着囚車的柵欄,雙眼直直地望向了囚車裡的那犯人。

透過佈滿血污的亂髮,依稀依稀可以看見那人的眉眼,雖然那有些枯槁的面色,蒼白的脣舌,還有那緊閉的雙眼全不似記憶裡的神采奕奕,翩然若仙人。

可是……他的確是他——本該安坐席榻之上,手握玉桃,閒品淡茶,運籌於千里之外的鬼谷子王詡。

只是那一瞬間的功夫,知道他還未死的欣慰,還有他爲何會陷入如此狼狽之地的疑惑交織。百味雜陳爭先恐後地涌上心頭,只能讓她呆愣地望着囚車裡的人。

可是那人卻並沒有睜眼看她,只是如同沉睡一般,無力地依靠在囚車的柵欄上,只有細微的呼吸起伏還宣誓他還活着……

莘奴一時竟有些恍惚,不知自己是否還深陷於夢魘裡,就像她曾經重複着無數個夜晚來的噩夢,也許下一刻那囚車裡的人便要七竅流血而亡,而她又要一身冷汗地在無盡的暮夜裡驚醒……

直到有官兵過來準備過來拉拽她時,廉伊的怒喝才讓她猛然醒悟眼前的一切俱是真的。

“莫要動手,莘姬乃鄴城令之貴客!”說話間,廉伊已經掏出了懷裡的百夫長令牌驗明自己的身份,同時飛快來到莘奴的身邊維護住她。

當廉伊高喝出“莘姬”二字時,莘奴一直緊盯着囚籠裡男人的雙眼敏銳地發現男人的眉頭一皺,被鐵鏈鎖縛住的手微微一抖,發出粗糲的金屬摩擦聲,可是他卻依然不肯睜眼,可是身子卻往角落裡又蜷縮了一些,讓頭上的亂髮徹底遮擋住了自己的臉……

莘奴慢慢地鬆開了緊握着囚車柵欄的纖手,心內卻漸漸篤定,此時身在囚車裡狼狽不堪的男人真的是他——那個在她心中一直呼風喚雨無所不能的男子。

就在這時鄴城令也出來了,見此情形,連忙喝退了官兵,恭迎着莘姬入府。

“姬來到不是時候,正好趕上官兵押送要犯,這犯人真是兇惡,莘姬沒有收到驚嚇吧?”

作者有話要說:  王仙人:交了雙倍出場費,不給派個賓利,好歹也得是寶馬吧?囚車?搞笑呢?

經費拮据,但內心良善的狂仔:能出場就不錯了,廉伊小鮮肉可表示願意出四倍價錢讓你直接進棺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