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5.編碼

在解臨和池青走訪孤兒院的時候, 派出所裡和往常一樣,大家在各自工位上處理市民問題,只是有個人一直閒不下來。

季鳴銳時不時就去武志斌辦公室:“斌哥, 總局那案子怎麼樣了?”

“斌哥, 我能做點什麼呢。”

“哎, 斌哥, 我今天閒着, 我是不是該乾點啥。”

“……”

武志斌走到哪兒都被季鳴銳纏着。

他捧着保溫杯,感覺身邊跟着某隻看到骨頭死活不肯走的大型犬,一開始他還試圖跟季鳴銳講點道理:“這個案子總局有專門的人在辦, 咱們派出所之前負責協助排查,現在協助任務結束, 你就回到自己崗位上就行, 不用操心了。”

但是季鳴銳不依不饒, 最後他煩不勝煩,隨便給他指派了個任務, 只要他別再圍着他轉悠:“那你去天馨小區接着排查吧,看看有沒有什麼可疑人物進出。”

季鳴銳立正敬了個禮:“收到!”

季鳴銳駕車來到天馨小區門口,這個老小區停車位都在地面上,人車交雜。他停下車之後搖下車窗,衝外面看了很久。其實天馨小區作爲“Z”出沒過的地方, 應該是一個重點區域, 但是上一輪排查什麼都沒有查到。

這其實不太合理。

“Z”爲什麼要來這裡呢?

他不可能無緣無故從這裡上車, 又在那天出現在這個小區裡。

可如果他在這個小區裡沒有任何生活痕跡, 也沒有認識的人, 他爲什麼會出現在這?

季鳴銳一靠近天馨小區就回想起那天,被人從身後扼住喉嚨的感覺歷歷在目, 他擡手摸了摸脖子,現在都能感受到一絲略帶冰涼的體溫。

季鳴銳想了一通,最後想:

也不知道他起死回生的好兄弟現在在幹什麼。

他給池青發了幾條消息,沒收到回覆,下車在小區裡轉悠,走了沒幾步不小心撞到一個人,女人手裡拎着大袋小袋、走路時低着頭看不見臉,也正因爲低着頭走路兩人才會撞個滿懷。

“嘩啦”。

東西散落一地。

“不好意思,”季鳴銳下意識蹲下身幫忙撿東西,等他再擡起頭髮現女人長了一張很熟悉的臉,“楊女士?”

楊燕和那天在警局時的裝扮差不多,依舊穿着老舊的衣服,只不過外套換了一件,換成了灰色毛衣,整個人都看起來灰撲撲的。散落在地上的東西很雜,大多都是日常用品,但季鳴銳注意到裡面混着一件男款羊毛衫,還有一把新買的剃鬚刀。

……這是男人用的東西。

楊燕急急忙忙把東西都塞回袋子裡,然後準備回家。

季鳴銳忽然摁住了她的手:“東西那麼多,我送你回去吧。”

-

-你在幹嘛呢?

-案子怎麼樣了?

-能不能回回我,你之前裝死的時候不回我也就算了,現在活過來了還是不回我??

池青看到這幾條消息的時候已經過去一個多小時,這一個多小時的時間裡他和解臨翻閱了一堆檔案,現在看到漢字都頭疼。

華南孤兒院十年前的資料保存得還算完善,但是因爲搬過一次地址,所以沒有完全按照正確的時間順序排列,東零西落的,等他們把十年前的檔案全都翻找出來已經過去大半天時間。

“走失記錄裡是有幾個孩子,”池青把和“走失”有關的檔案挑出來,“這三個,其中兩個年紀太小,兇手應該不會挑五歲以下的孩子下手,排除掉不符合年齡的,那就只剩下一個人了。”

最後兩人面前只剩下一份孤零零的檔案。

薄薄的檔案袋擺在桌上。

封面上黑色水筆字跡來自十年前,潦草地寫着一串編號:101709262。

——這些孩子大多都沒有屬於自己的姓名,尤其是一出生就被拋棄的棄嬰,沒有姓氏,也沒有人爲他們取名字,屬於他們的只有一串編號。

拆開檔案的一瞬間,池青無比清晰地意識到:這可能是他們離“Z”最近的一次。

翻開檔案,第一頁左上角貼着一張照片。

照片上的男孩子看着十二三歲的樣子,輪廓相當銳利,薄脣,眼角耷拉着,不知道是不是眼白過多的原因,直直地看過來時有一種很明顯的陰鷙感。這是一張攻擊感很強的臉。

“應該是他。”池青說。

解臨問:“直覺?”

“除了直覺,”池青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指落在那串編碼上,“最後這個‘2’,似乎不是一個數字,和前面的‘2’字跡不太一樣,這應該是個‘Z’。”

“而且他的走失時間不太對。”

池青手指緩緩下滑,又落在一串數字上:“這個時間,距離第一起綁架案發生,整整提前了三個多月。”

第一個受害者遇害前三個月,他就遇上了兇手。

也就是說,十年前的Z很可能和反派朝夕相處過三個月。

就是解臨這種擅長模擬心理的人也很難想象,這三個月到底發生了什麼。

-

十年前在華南孤兒院待過的人如今都散落在各地,只有少數幾個仍留在市內。

尋找他們的過程比想象中更爲漫長。

解臨開着車在市內繞了整整兩大圈,走訪了還留在市內的幾人。

其中有人已經是小有名氣的公司老闆,有人是小學老師,也有人已經結婚生子。

“我們很多人都沒有名字,平時老師會叫我們阿力,阿華,小強,小剛……這些名字對我們來說都不算真正的名字。”

“他們對我們並不好,或者說,怎麼對我們要看我們夠不夠聽話,孤兒院的老師都沒什麼耐心,沒空理會孩子的叛逆和小情緒。老實說,那段時間是我人生裡最灰暗的時候,被人拋棄,每天睜開眼都不知道自己會在哪裡,會不會忽然有人把我帶走。”

“被帶走也沒什麼值得高興的,誰都不知道新的‘家人’會不會喜歡你,會不會又把你扔回來。”

“那個時候每天就想趕快長大,長大之後就可以自己打工掙錢。”

解臨聽完他們的話,把從檔案上覆印下來的照片遞過去,問他們:“還記得這個人嗎?”

有人搖搖頭,有人對着照片上的臉看了很久,說:“有些印象。”

十年了。

人的記憶存儲的信息會更替,很多以前認爲一定不會忘記的事情也變得模糊不清。

那個依稀有點印象的人如今是一名廚師,他圍着白色圍裙,一身油煙味,解臨他們找到他的時候他正在後廚炒菜,男人放下手裡的活、手在圍裙上擦了擦才接過照片。

他對着照片看了一會兒,才從記憶深處捕捉到一些影像。

“他……”男人張張嘴,想給照片上的孩子一個稱呼,到嘴邊卻什麼也喊不出來,“他好像沒有名字,哦,對,他沒有名字,不是我記不清了,是他真的沒有名字。”

解臨眉尾微挑,沒想過會聽到這樣的回答:“沒有名字?”

他們找到這個人已經接近傍晚,飯店裡人來人往,點菜聲不斷。

油煙味和飯店裡的那麼多人都讓池青感到無法呼吸,他擡手,用袖口遮着口鼻站在一旁。

池青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對面牆上的時鐘。

“滴答”。

牆上的時鐘轉動着。

這已經是第一輪遊戲開始的第五天了。

“他是我們裡面最不聽話的那個,他不喜歡這種像是隨便在路邊給阿貓阿狗取名字的方式,因爲不肯應名字還被關過懲罰室。”

“那你們平時都怎麼叫他?”

“‘喂’,”男人說,“我們平時就叫他‘喂’。”

“他經常進懲罰室,所有人都怕那地方,很黑,裡面什麼都沒有,跟小黑屋似的,只有他不怕,他最長的一次在裡面關了整整七天,老師都差點忘了他還在裡面,人被放出來的時候已經接近昏迷狀態了。”

“……”

解臨手裡拿着本記錄本,他按了按筆帽:“還能想到什麼關於他的事情嗎?”

“能想起來的不太多,太久了。就記得他很孤僻,不愛說話,沒什麼人願意跟他玩,但是他的課堂成績一直很好……後來他走丟了,聽說老師們出去找了一圈,沒找到也就算了,反正他向來不聽話,在我們所有人的印象裡他離開孤兒院是遲早的事兒。”

那人思考了一陣,倒是想到另一件陳年舊事:“您……姓解?”

解臨拿着的記錄本上寫着他的名字。

“怎麼了麼?”解臨問。

那人看着記錄本上的名字接着說:“這個姓很特別,當年也有一個姓解的大哥哥來過我們孤兒院,還給我們帶了一袋子糖,我記得很清楚,因爲那個時候太苦了,很少有糖吃。”

解臨原先還在慢悠悠地按着筆帽,聽到這句話,他按筆帽的指尖忽地停頓住。

池青也沒想到這次走訪會聽見解風的名字。

兩人回到車裡沉默着靜坐了很久,兩個人狀態都不好,缺乏睡眠讓池青看起來整個人更“頹”,他眼下有些烏青,和遮在眼前的劉海疊在一起。

他應該去想解風當年查到了什麼。

又爲什麼選擇把寫有“Z”名字的那頁撕掉。

……

他應該去思考這些纔對。

但是這一刻,他並沒有把全部思緒都聚焦在這些最重要的問題上。

池青眨了眨眼,然後伸出縮在衣袖裡的手,想安慰但又不知道該怎麼安慰邊上的人,察覺到解臨似乎想點菸,他忽然按住解臨剛掏出來煙盒:“別抽菸了。”

解臨擡眼。

池青不太熟練地繼續說:“我……讓你抱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