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了這麼多,可不僅僅是爲了好玩而已。
維爾多,幸好是你,也幸好只有你來到這裡,幸好只有你發現了這一切的真相。”
跌坐在階梯上的維爾多聽着斯萊厄狂傲的聲音,他處於一種懵然的狀態之中,他什麼都不知道、什麼也不明白,寒風呼嘯個不停,虛假的階梯在風中搖晃,一時間也吱呀不已,他只知道這一切都是假的。
面對謊言與詭計之神,維爾多害怕了,恐懼逆流到頭上,雙手都一片冰涼。
他不由自主地吟誦起《第二先知書》的經文,企圖以此驅散恐懼。
可恐懼仍然緊追不捨。
“伱不明白吧,你不知道吧!
沒事,許多人也不知道,許多人也不明白,有些時候,總是需要一些時間,才能發現我的偉大。”
斯萊厄不羈地嬉笑着,寒風掠過他的衣衫,這位神祗懸浮在半空之中。
過了一會,維爾多終於喘回了一口氣,他看着斯萊厄,顫聲道:
“這一切…到底是爲什麼?你爲什麼要…沒收死亡?”
斯萊厄聽到這話,爆發出一陣更加狂傲的大笑。
“是啊,這一切到底是爲什麼?
維爾多,我之所以出現在你面前,就是等着你在震驚中問我:‘爲什麼?’
抱歉,我是一個極具表達欲的神靈,常常因爲沒有人能分享我的偉大計劃而獨自憂傷。
多麼高處不勝寒啊!
幸好,在今天,命運將你帶到了這裡。”
謊言與詭計之神看上去有些手舞足蹈,像是個喜好炫耀的凡人一般,囉裡吧嗦地吹噓着自己。
在那一聲聲的吹噓下,維爾多漸漸恢復了一些冷靜,他大口地喘着粗氣。
“所以…到底是爲什麼?”
維爾多又一次問道。
他的神態似乎讓斯萊厄滿意極了,後者點了點頭,慢悠悠道:
“一切都顯而易見,不是嗎?
維爾多,在回答你問題之前,我得先問你一個問題——究竟…什麼是死亡?”
究竟…什麼是死亡?
維爾多愣了下,這個問題的答案不是理所當然嗎?
死亡就是死亡啊。
除了死亡之外,還有什麼是死亡呢!
維爾多一時轉不過彎來,他摸了摸額頭,張了張嘴巴,不知怎麼解釋。
這時,斯萊厄拍着手,說話了,
“看吧、看吧,跟我預料的一模一樣。
你好像知道答案,又不知如何說出答案,這是爲什麼呢?
因爲你的腦海裡,沒有一個關於死亡的準確概念,對你來說,死亡就是死亡,是如同你的神我的父一般不證自明的事物。”
此時此刻,斯萊厄的語速極快,那一剎那,維爾多彷彿又看到了那位高談闊論的哲學家。
而斯萊厄的話,如同一根又一根的箭矢般,正中靶心。
他仔細想想,自己似乎確實沒有關於死亡的明確概念。
死亡…就是死亡…
“死亡,是人的靈魂離開身體,然後…然後…去到應去的死後世界……”
在謊言與詭計之神面前,維爾多嘗試解釋何爲死亡。
做出一番嘗試後,他擡起眼,只看見斯萊厄臉上的嘲意愈來愈濃烈。
難道…自己說錯了嗎?
慌忙之下,維爾多越說越亂,最後直接放棄了,噤口不語,在寒風中瑟瑟發抖。
“維爾多,你錯了,而且錯得離譜。”
斯萊厄毫不留情道,
“這廣袤的大地以及諸天星辰中,只有極少數人認清了死亡爲何物。死亡,是安息之時,是寧靜的時刻,
當最後一杯酒飲盡之時,就是闔起眼睛,與一切永別。”
維爾多聽得一愣一愣的,斯萊厄講得頗有道理,但是,他想不明白,斯萊厄的回答,跟自己的回答到底差在哪裡。
謊言與詭計之神以憐憫的眼神掃了維爾多一眼。
“在這世上,更多人都像你一樣,並未認清死亡。
這也是理所當然的。
畢竟,死亡並不存在。”
最後一句話落在維爾多的耳畔,宛若雷霆。
他不明白這句話的意義是什麼,可他就是渾身震了一下。
“死亡並不存在…這是什麼意思?”
維爾多茫茫然地問道。
“維爾多,好好想一想,這世上有真正的永別嗎?”
斯萊厄循循善誘,祂宛如一位知識的助產婆。
真正的永別…
維爾多不禁開始思考這個問題。
人死了之後,乃是靈魂,相較於易朽的肉體,靈魂卻是不滅的。
因人的靈魂,乃是由神的靈所賦予。
這個道理,就像是同一杯水,從一個杯子,倒進了另一個杯子裡面。
在真教之中,人死了,要麼去天國,要麼就去地獄,而即便落在地獄,在受盡懲罰、贖清罪過之後,便可踏入天國大門。
這個時候,維爾多陡然恍然大悟。
“這世上…沒有永別…無論怎麼樣,到最後都會重逢!”
斯萊厄狂笑着,緩緩補充道:
“所以,死亡並不存在!”
謊言與詭計之神開始捧腹大笑,隨後祂指着天空,以一位虔誠信徒般的口吻說道:
“我說我要沒收死亡,可那不過是一個謊言。
我不過是謊言與詭計的斯萊厄,又怎能沒收死亡?”
斯萊厄這時晃動了一下身子,宛如緩緩揭開真理帷幕的哲學家,發出一聲近乎撕心裂肺的可怕吶喊:
“維爾多,
真正沒收死亡的不是我,而是神!”
“神讓你我,
有了靈魂!”
維爾多呆住了,僵住了,彷彿變成一具真正的屍體般,慢慢變冷,冷得像是冰水,血液都停止了流動,他一動不動,猶如一個陡然被巨大的知識所衝擊的學者。
一切都如斯萊厄所說…
這世上,沒有真正意義的永別,即便是冥界,也遲早有崩塌的一天。
一切,都要回歸到那天上之城,真正意義的死亡並不存在。
“死亡”早就死了。
唯有靈魂纔是永生。
四周的狂風愈演愈烈,虛假的天幕裂開着大孔,嗡嗡地吹來大風,階梯搖搖晃晃,似乎隨時都會將維爾多甩下去,愈演愈烈的狂風主宰着虛僞的“冥界”大地。
一切都是假的,連死亡也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