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啓安醉得不省人事, 李昭平忙着照顧他,又叫人搭了把手,合力把人攙扶起來。正準備回家, 路過小北這一桌時, 只朝着幾個人吩咐了聲, “景深, 言玉, 麻煩待會兒把我家滿滿送回來啊!我先送你們範叔回家了!”
“知道了!”令狐搶先應下,又低頭小聲嘟囔了句“爲什麼沒叫我送”之類的話。
小北看上去還算清醒,三個男生確定了下, 才讓她等在了飯點門口。從洗手間裡出來,下了樓竟然不見人的蹤影, 頓時把幾個人給急壞。
“小北——”嚷嚷叫喚了幾聲, 始終沒有迴應。
景深路過花壇, 發現人影的時候,心一下子安定下來, 他輕嘆一聲,嘴角不自覺微彎,“你在這兒做什麼?”
言玉和令狐聞聲趕來。
小北蜷縮着身子,抱緊雙臂,小小的人蹲在泥土裡, 四周花草覆蓋。聽到動靜, 她遲鈍地擡起了頭, 混沌的眼神半點不見清明, 愣了好半響, 才磕磕巴巴地開口,“你把……土……把土, 給我……埋好。”
正疑惑着,幾個人又聽了她期期艾艾的後一句話,“我要,我要開花了!”
“噗嗤——”令狐實在沒能忍住,捧腹大笑起來,“哈哈哈~小北真是太可愛了!”還以爲自己是朵花兒呢!
另兩人也有些忍俊不禁。
景深笑着搖了搖頭,“乖乖的,我們要回家了!”說着湊上前去,蹲到了她的面前,作勢將人背起。
小北沒頭沒腦地笑了,只覺得眼前的人十分熟悉,安心地伸出了胳膊,趴到他的背上。臨了還不忘交代一句“待會兒別忘了把土給她埋好”。
“我開不了花,可是要怪你的!”她糯糯道。
景深聳了聳腰,眼裡笑意深沉,“好好好,到時候都賴我!”
回家的路彷彿十分漫長,從漸漸昏沉的傍晚一直走到了昏黑的夜幕裡。道路兩旁的路燈默默發着光,走過喧鬧的馬路之後,就到了寂靜的街巷。孩童的嬉笑聲幾不可聞,鼻腔裡還能聞見不知哪一戶人家做菜的飄香。
像是生怕把睡熟之中的人吵醒,三個人都默契地沒有出聲。言玉注視着前面的背影,略微有些晃神。昏黃的燈光下,他能看見背上那人的側臉,恬靜柔和,面頰上細小的絨毛微微發着光,不知道觸動了哪一根神經,撓得他心癢癢。
他下意識地撓了撓脖頸,好像並沒有緩解多少。
沮喪之中,又忽然間聽見令狐的聲音。
“阿深,換我來背吧!”望着眼前長長的階梯,背了一路,他怕他有些費力。
沒待景深開口,言玉急急地插了句,“我來吧!”
兩個人狐疑地看向他。
“你腿纔剛好,還是讓我來背吧!”令狐理所當然道。
“不用,我來!”言玉態度堅決,說着就要把小北接過來。
景深心裡有一瞬不舒坦,望着他欲言又止。
人穩穩當當地趴在自己的背後時,言玉有些怔住。他微微聳肩,感受她的重量,一時間心裡只覺得奇妙。
女生都只有這麼點重嗎?
背上的人很輕很輕,好像薄薄的羽毛,他幾乎不用怎麼費力。走了幾步,嘴角便開始抑制不住地上揚,弧度越彎越大,壓抑着內心的狂喜,他只是無聲地笑,像是得到了心愛的東西,一沾上就無法戒掉。
她的頭忽然間偏轉過來,枕在他的脖頸上,溫熱的氣體呼到了他的臉頰上,讓他渾身一僵,微微泛涼的肌膚貼近,他的心臟愈發滾燙。
她紅撲撲的臉蛋近在咫尺,只要一偏頭,就能觸碰到。維持着這樣的動作不敢動彈,他的脖子有些泛酸,可心卻像藏了蜜一樣。
擡眼往前看,似乎很快就要到家了,多希望這條路能更長,更長……
那晚的事在言玉腦中漸漸成了迷迷糊糊的縮影,恍惚得像夢一樣,可他記得真切,那份溫度,那陣異常的心跳。
1999年的最後一個月,彷彿比想象中過得更快一些,經歷了澳門迴歸,大家的心也彷彿更圓滿了些。瑣事仍舊把人羈絆,儘管雞毛蒜皮,卻也牽動着神經。
衣服越加越厚,作業越堆越多,不過一夜之間,枝頭樹葉便落了滿地。大家在這樣平常的景象中守候着新的一年。
1999年12月30日,夜晚。
一家人正其樂融融地看着電視,響亮的叫喊聲卻在這時候從窗外傳來。
“小北——”
原本沉靜的人一下子從沙發上竄了起來,她跑過去打開了窗,驚喜地看着正站在樓下的人。
“快下來!”令狐接着朝她招手。
小北高興起來,轉過身徵求爸媽的同意,“我想和景深哥哥他們一起去看煙火。”這是他們早就約好了的,今天是最後一天,廣場那兒肯定特別熱鬧。
在她期待的目光下,範啓安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鬆了口,“別玩兒太晚了!”
這一出去至少要待到十二點,偶爾一次倒也沒有妨礙,可李昭平還是忍不住擔憂,“出去注意安全,跟着你幾個哥哥們,別單獨離開……誒……滿滿……”
話還沒交代完,人就已經急衝衝地跑了開。
“放心吧,孩子有分寸的!”範啓安話雖這麼說,心裡多少還是有些沒底,看來今晚要守到大半夜了!
小北走得急,到了樓底還有些氣喘吁吁。白色的羽絨外套搭在外邊,整個人笑得又傻又憨。
“哎呀!”她皺了皺眉,這纔想起自己連手套也忘了帶下來。
景深幾乎立馬察覺到了她光禿禿的小手,體貼地將自己的手套遞了過去。小北戴好以後只覺得格外暖和,毛絨絨的,似乎還殘留了他手掌的溫度。
言玉卻攀比似的取下自己的圍巾,不容拒絕地給她繫上。小北差點被勒地喘不過氣來!
莫名其妙!她噘着嘴看了他一眼。
“呵呵~” 一旁的令狐對着她乾笑,把自己捂得嚴嚴實實的,縮着脖子心虛地解釋,“我也怕冷”。
他真沒有禦寒的東西可以給她。
小北:“……”
“行了,我們快走吧!”景深催促大家。
江邊是極佳的觀景地點,不到十一點,這裡已經人滿爲患。他們選了離得較遠的草坪坐下,這裡暫時還比較空曠。
“我們先去買點喝的!”令狐把他們留下照看位置,搭着言玉的肩膀就往那邊走。
……
兩個人回來的時候,他們正在玩鬧。
皎潔的月色下,兩抹身影一個追一個避,看樣子開懷極了。景深逗着小北,毫不費力地閃躲,偶然才故意讓她碰到,嬉笑聲連成一串,空氣也彷彿變了味道。
言玉望着她笑彎了的眉眼,那麼暢快的模樣,他恍惚想起,她好像從來沒在自己面前笑過,以至於他這才知道,原來她笑起來是這麼的燦爛美好!
新年鐘聲即將敲響,廣場那邊傳來了整齊的倒數聲,“5—4—3—2……1。”
“快看!”眼前,煙花瞬間綻放。
“嘭~嘭~嘭~”耳邊充斥着劇烈的迴響。
言玉微微偏頭,目光裡只裝下了一個她。中間隔着景深,小北卻仍像近在眼前,她側着頭,笑顏和景深相對,煙火照亮了她的雙眸,裡面盛着細碎的光。
很奇怪,她眼裡的倒影並沒有自己,可他還是看得出神,目光柔和的不像樣。
夜晚的風透着涼意,言玉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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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
“……後來我們倆都考到了北京,在這裡上的大學。”他慢慢道來。
“我知道,小北在信裡提過。”水水接了一句。
Jackson幽怨地看了妻子一眼,又轉頭道,“她還真是什麼都跟你說!”
範北芸悻悻地笑,水水分辨不出他意味不明的語氣,又聽着他繼續說,“居然一句話也沒在信裡提到我!”
兩個人都有些愣了。
“你偷看過我的信?”範北芸皺着眉指控。
“不小心看到了而已。”他擺了擺手,注意到她還沒消氣,只能湊過去無奈妥協,“好了好了,回家你怎麼罰我都行!”
水水倒沒看出小北也有霸道的一面,頓時忍俊不禁。
咖啡店裡來往人流不多,不知從哪個方向傳來了聲音。
“榮先生!”似乎是在向人打着招呼。
Jackson偏頭去看,又轉了回來。
“怎麼了?”水水疑惑地問。
他輕笑着搖頭,“沒什麼,以爲有人在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