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淋雨我得了重感冒,在醫院掛着吊瓶迎來自己十二歲的生日。
沒有一點胃口,吃一點蛋糕就感覺膩得慌,卷着被子想睡覺。
“好可惜哦,姐姐在醫院,都沒辦法邀請童童她們來了。”冬生選着蛋糕上的草莓,遺憾地說。
聽到那個名字我的心臟就開始猛烈抽動。
“是呢,可也不能傳染他們呀。”媽媽笑着摸摸我的頭。
我卷着被子側躺,背對着爸爸媽媽,冬生坐在正前方,擦掉臉上沾的奶油,歪頭看着我。
他茶色的,清澈的眼睛映在我瞳孔裡。
從那天回家之後,他陰鬱的神色從此消失,他終於在夢裡聽到了那位長着白色翅膀的漂亮生物說的話。
“她說會保護我耶,只要我多做好事,我就可以去天國。”冬生興奮地說道,他跪在我牀邊,閉上眼,模樣虔誠,“我也希望姐姐死後能上天國。”
胡話,全是胡話,他在亂說些什麼。
那時候我躺在牀上,被燒得頭腦發脹,我懇求他:“阿生,你幫我叫媽媽來一下嘛,我感覺要暈過去了。”
冬生放下祈禱的動作,他看着我,伸手捂住我的臉。
手指冰涼,我竟覺得有點舒服。
他的手指往下,深入夏天單薄的睡衣裡,我感覺到怪異,連忙抓住他。
冬生噗嗤一聲笑起來,眼睛裡飽含神采奕奕的光線:“姐姐,爲什麼你的胸比童童小那麼多?”
我以爲自己聽錯了,一臉難以相信地看着他,我才發現他掉落的犬齒已經長了出來,是白色的尖銳的,我看得發呆,直到他喊着好疼好疼我連忙才放手。
從牀上坐起來,我光着腳跑出臥室門找媽媽。
“生病的人力氣還這麼大。”我聽見冬生在背後嘟囔。
而此時冬生歪着頭那樣看着我:“生日快樂,你又長大了一歲。”
這讓我覺得很不對勁。
我想住在醫院不想回家,可身體很不爭氣,不到下午便退燒,即便我被爸爸揹着往家走,冬生還是緊緊牽着我。
因爲沒有力氣我依舊躺在牀上休息,冬生抱着冰淇淋坐過來,一邊看書一邊有一口沒一口吃着,偶爾摸摸我的臉觀察我還有沒有在發熱。
“爲什麼要騙媽媽說你跟我去學校了?”我終於有了力氣說話。從未感冒嚴重到如此程度,加上一個晚上做噩夢,簡直要把我的精力抽乾。
“其實我也沒去哪裡,就在附近逛了逛,找一個看到我們家視野最好的地方。”冬生翻着書,沒擡眼皮,“咱們小區是挺不錯的,可惜前面沒什麼建築,盡是些小店,在街角處都能看到咱家二樓在幹些什麼。”
這不是我想聽到的回答,我問:“爲什麼不跟我說?爲什麼不跟我一起?”
冬生停頓了幾秒,嘴裡塞進一大勺香草味的冰淇淋:“也沒什麼特別的理由,在姐姐你不在的時候,我也得學會保護自己不是?”
我愣了愣:“你是在責備我嗎?”
他是因爲那時候一個人在教室打掃而生氣嗎?是因爲我沒有在他旁邊,才發生這樣的事嗎?
冬生連忙搖頭,放下勺子坐進過來,板正我的臉:“你胡說什麼呢?”
我鼻子一酸,想打開他的手卻又不忍心:“那你爲什麼不跟我說?”
“因爲,因爲熊先生的目標是我啊,如果那天小杰換成姐姐怎麼辦?如果你出事了我要怎麼辦?”冬生把我的頭髮揉亂,“姐姐你個大笨蛋。”
“不過呢,我最近都很在意一件事,有一輛銀色的麪包車停在街角很久了,平時我沒有刻意去看,出事那天我們不是很晚纔回來嗎?那個時候應該不會有什麼車停在那裡了,所以我注意了一下,它真的每天都有來,”冬生的眼珠轉了轉,“咱們小區後門不是鎖住了嘛?可是保安爺爺給過我們鑰匙,其實那天我比你出去得早,從後門繞過去,在街角後的漫畫屋坐着,你猜我看到了什麼?”
他俯視着我的壓迫感讓我身體僵硬,毛孔都因此收縮。
“我看到熊先生了耶!”冬生笑起來,坐回去,拿起冰淇淋繼續吃着,“你上學之後,他居然生氣地探出頭,別說,那個位置正好能看到我跟你的臥室。”
我吃一驚,連忙查看窗簾有沒有關上。
還好,關着。可是媽媽有一個習慣,只要她進來就會拉起窗簾,想要更多的陽光灑進來。
可我不喜歡陽光,總是會順手拉上。
還好我順手拉上。想到這裡我一身冷汗。
“然後嘛,我就附近逛了逛,看了看,結果在公園碰到躲着的童童了,很巧吧?所以我載她去了海邊,我以爲能在放學的時間點回來,沒想到弄了那麼久。”冬生聳聳肩,“還好你知道我在那。”
我不想提起童童,說到這個名字,就會想起她最後蒼白的皮膚,逐漸變得僵硬的身體。
“我不想說這個事了。”我閉上眼,頭暈讓我很想吐。
冬生放下勺子和書,躺過來,我能感覺旁邊的牀變得凹陷。
“你傷心了嗎?姐姐。”他問。
“我不知道。”我答。
冬生趴過來,摸了一把,認爲被子太厚,乾脆掀開,頭枕在我肚子上。
“很溫暖。”他說,“讓我覺得好有安全感哦。”
我伸手去撫平他翹起來的捲髮。
“姐姐,姐姐真是個善良的女孩子,”他說,“人生真的好像海洋哦。”
我不想再回答什麼。
冬生好像變得有些不一樣。
小孩在長大,在某個時刻變得獨特,突然瞭解到自己的本能,第一次意識到自己是世界中獨立的個體,從此體會到世界的兩極:光明與黑暗。
我想冬生大概就在接近那個交界處。
人生真的就像海洋,不是意志堅強就能到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