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主失笑道:“小丫頭啊,我該說你什麼好呢?”微頓了下,他忽然神色肅然,輕喟道:“九幽鈴現世,整個天下恐怕都要震動了。大概是天助你們聖宗崛起,從今而後,天下邪道之爭,定將重演格局,正邪之戰,已在不遠……”
說話間,魔主的身影忽然淡淡一晃,一股冰冷的壓力隨之而去,竟然消失在原地,離開了。不過像他這樣的巔峰人物,本就是倏忽而來,倏忽而去的,衆人倒不覺奇怪。倒是他留下的那幾句話,讓人頗玩味。聖宗的衆人,當然聽出了聖宗即將輝煌崛起的意思,不由得心潮澎湃。
颺羽卻有些不以爲然,心想,即便這九幽鈴被傳說得如何神妙,怕還沒有達到改變天下格局的地步吧。魔主這話,是暗示九幽鈴另有奇秘,還是另有所指?
冰怡心裡五味雜陳,原本她是想暫時隱藏九幽鈴這個秘密的,但是經過方纔魔主的一番話,大概用不了多久,整個天下都會知道消失千年的鬼族聖器重現於世了,正邪兩道之間,必將同時震動。但轉念不由傲然想,那又如何呢,或許我鬼道消失了十數載的輝煌榮耀,真要降臨了吧。
接下來,是收拾殘局,是公孫遠的事,颺羽和冰怡不感興趣,便先離開了。
一轉眼,又是將晚時分。
不久前還十分鬧騰的平臺上,已經安靜下來。
斜陽欲頹,染紅了遠山,晚風帶着悠悠涼意,拂面而來。
此刻颺羽一個人站在深澗邊,衣服被晚風吹動着,不住地翻卷。
深澗之下,有隱隱隆隆的流水聲,彷彿潛伏着一條巨龍,蜿蜒爬行到遠方,遠方,深澗中的流水終於可以看見,在斜陽下泛起粼粼金紅色的波光。
看着澗流遠方,颺羽想起了被打落到澗底的炫月,這個妖族第一天才,此刻在哪裡?是否安然無恙?想起當初在噬心魔窟,炫月出現救他的場景,颺羽又豈會忘記?但如今,這個救命恩人,卻被自己親自出手打落深澗,這可真是命運不懷好意的諷刺,造化弄人啊?
夕光下,颺羽的神情瞬間黯淡下來,心裡充滿了愧疚,看着深澗,怔怔不語,良久。等到斜陽沉落,天空只剩下晚霞時,一個倩麗苗條的身影來到他身後,那是冰怡。冰怡的身體還很虛弱,一個人走到這裡,呼吸已變得有些急促,臉色蒼白。也許是她的腳步太輕,也許是颺羽正沉浸在某種情緒中,竟然沒有察覺到冰怡的到來。
冰怡沒有立即出聲,而是靜靜地看着颺羽的背影。
霞光映照,她原本蒼白的臉頰,似乎多了幾分紅潤,顯得柔媚動人。
她只是靜靜站着,臉上卻漸漸露出淡淡甜柔的笑意。
過了片刻,颺羽忽然意識到異樣,頓時吃驚地轉過身,便見冰怡如花的笑靨,綻放在晚霞的餘暉中,那麼清媚,那麼柔豔,那樣動人。
“冰怡,你怎麼來了?”颺羽抱歉地笑了笑,微帶自責道。
冰怡嫣然笑道:“我怕你想不開會跳崖,所以來這裡看好戲。”
她打趣說笑的樣子,顯得嬌俏可愛。
颺羽心裡微微一動,忍不住上前,輕輕將她摟在懷裡。
冰怡想他的初衷或許是擔心自己身體虛弱,不能站久,想要這樣扶着自己,倒也不反對。
颺羽看着漸漸消逝的霞光,忽然輕嘆口氣,卻也不說話。
冰怡微微有些不滿地皺眉道:“颺羽,你怎麼了,爲什麼嘆氣啊?你是不是打算帶上我一起跳崖啊,我可不幹啊?”她的這些話,貌似說得平靜如常,分明卻是打趣颺羽,只是想讓他心情開朗些。
颺羽聽着她這話,敢情自己是那種自己找死還要拉別人下水的混蛋?
一陣哭笑不得的錯愕後,他的心懷倒是突然活潑了許多,沒好氣地道:“冰怡,你這……我是那種人嗎?”
冰怡嬌哼一聲道:“那可難說,誰知道你是不是怪我把你的朋友打落深澗了,想要拉我殉葬呢。”
“殉葬?”你這小丫頭想到什麼地方去了?
颺羽一時間簡直哭也不是,笑也不是,苦笑不得。
冰怡得意地微揚着頭,看着他道:“怎麼樣,被我說穿心裡的計劃了吧?”
颺羽不知該說什麼好了,苦笑着搖了搖頭,無言以對。轉而看向緩緩降臨的暮色,想到炫月,又不禁輕嘆口氣。
見他這樣頹喪的樣子,冰怡不滿地皺起了眉頭,看了看他,忽然道:“颺羽,看來都是我不好。現在想來,那時你真的不該來救我,那樣,你的朋友也不會敗了,或許此刻站在這裡,你心裡想起的會是我,我真寧願事情是這樣,也好過此刻看到你心懷愧疚。”
颺羽吃了一驚,看向她,見她神色認真,不像是開玩笑的,他愣了下,隨即正色道:“冰怡,你怎麼這麼說?難道你以爲我現在後悔救了你?”
看他神情這麼嚴肅,冰怡也意識到自己的話有些過了,但還是忍不住嘀咕道:“我不想你因爲救我而對別人心懷愧疚。”
颺羽用手扶住她的肩膀,認真地看着她,道:“冰怡,我要你知道,自從我們相識以來,我從來沒有後悔過爲你做任何事,今後也不會,永遠都不會,你知道嗎?”說着,他忽而哼了一聲,輕輕冷笑道:“你要我那時不出手救你,是不是想要我一輩子鬱鬱而終。”
冰怡看着他這麼嚴肅的樣子,莫名地微微有些害怕,躲開他的目光,看向前方的深澗,有些氣惱又無措地捻着衣角。
冰怡不答話,也不看他,讓颺羽又不由一愕。
在漸濃的暮色中,隱約有一種似曾相識的疏遠和尷尬,在他們之間緩緩瀰漫開來。
冰怡討厭這種感覺,害怕這種感覺,但是這突然間,她又彷彿被一種無形的力量禁錮住,說不出話來。
颺羽靜靜地看了一會兒她的側臉,見她始終沒有轉過頭來,便緩緩放開了扶住她肩膀的手,轉過身去,看向遠方黯淡的晚霞,頹然地低嘆口氣。
冰怡靜靜站着,身子輕輕發起抖來,片刻間,她只覺心裡莫名地瀰漫開一陣淒涼和失望,越來越強烈,強烈到她忽然難受得忍不住啜泣出聲,氣恨地跺腳叫道:“颺羽,我討厭你!”
說着,便低聲哭着跑開了。
漸漸黯淡的霞光中,冰怡俏麗婀娜的身影,傷心地向山腰那邊跑去。
颺羽只覺渾身一震,隨後又凍僵似的,竟然邁不開腳,他深吸了口氣,正要追上前,忽聽到前方的哭泣聲中又響起一聲驚叫。擡眼看去,卻見冰怡許是沒注意看路,腳下被絆,摔倒了。
颺羽只覺渾身猛地一緊,突然便像觸電一般,飛一樣暴掠上前,落到冰怡身邊,連忙伸手去扶她,緊張地問:“冰怡,你沒事吧……”
冰怡卻是不小心被地上的一個新土溝絆了一跤,這個新土溝,是先前他們和炫月大戰後留下的痕跡。千巧萬巧,說來她這一下,倒也絆得不冤。冰怡被老實絆了這一跤,手掌按了滿把新鮮的黃泥,心裡更覺氣惱委屈了。見颺羽來扶她,她不僅不消氣,反而好像覺得這個溝是颺羽特意挖出來絆自己的,心裡的氣惱和委屈,就又更強烈了幾分,一把狠狠摔開他的手,哭叫道:“你幹嘛要來管我,讓我摔死算了……”
說着,又猛地推搡了颺羽一把,自己踉蹌着站起來跑開。
她雖然身子虛弱,但是此刻氣恨之下,手上格外有勁,竟將颺羽推了開。
颺羽簡直覺得她有些無理取鬧,但看她踉蹌跑着,背心抽動哭着的背影,又頓覺心軟了,正要繼續追上前,忽見前方冰怡身子又一猛晃,又要摔一跤。
此刻颺羽離她已近,反應也快,飛掠上前,在她摔倒之前,穩穩地摟住了她。
冰怡見他又來招惹自己,心裡傷心委屈更甚,哭叫着想要掙出他的懷抱,但是颺羽生怕她再摔跤,下意識地抱緊了她。掙脫不出,冰怡就轉而用拳頭打向他的胸膛,咚咚有聲,擂鼓也似。
值得稱讚的是,颺羽堅實的胸膛簡直鐵板也似,任她擂鼓似地打着,也自巋然不動,不還手,不放手。可憐冰怡恨恨地打了幾下,倒打得手軟了,難以爲繼,頹然放棄掙扎,卻哭得更傷心。
颺羽不知道自己哪裡招惹她了,惹得她如此生氣又傷心?根本覺得她就是耍大小姐脾氣,任性、無理取鬧。換做其他人,他根本就不想理會,但這是冰怡,看她哭着可憐嬌弱的樣子,他心裡又覺得十分不忍,所以就算她無理取鬧神經質,他也絕不會讓她一個人傷心地離開。
“冰怡,你到底怎麼啦?是不是剛纔摔疼了?”颺羽心疼地看着她,問着。
“颺羽,你幹嘛還來管我?我讓你的朋友生死不明,我們又不是同道中人,你走吧,我再也不會纏着你了。”冰怡哭叫着。
颺羽眼角一陣抽搐,眼眶倏然溼潤,看着她,大聲道:“傻姑娘,我根本沒有怪你,你知道嗎?這又不是你的錯,你爲什麼那麼傻,偏要把一切東西都往自己身上攬?我從來沒有後悔過,我也永遠不會怪你,你知道嗎?”
颺羽的話,讓冰怡更覺委屈,更傷心,不過這一次,她撲在了颺羽懷裡,大哭起來,不住地叫着:“颺羽,我恨你,我討厭你,我也不想這樣……”
颺羽用手輕撫着她的背心,柔聲安慰:“冰怡,你是個傻姑娘,快別哭了,你要我做什麼事都行,可別再傷心了……”
在颺羽的柔聲安撫下,冰怡的哭聲漸漸低了,變得沙啞。
這時,忽聽前邊傳來一陣腳步聲,一個老者的聲音問道:“冰怡大小姐,你沒事吧。”緊隨着他的聲音,又接連響起許多個聲音,道:“大小姐,你沒事吧。”
雖然只是簡單一句話,但其中包含着的關心,卻都是發自肺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