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我不會屈服

“要不我們自己寫幾篇稿子湊數,應該也能行。”

陳豎來到《幻想新聲》當編輯之前,是申城一個小有名氣的作者,筆名亦恆。

因爲人長得好看又年輕,走的還是純文學的路子,起點又高,處女作就是在一線嚴肅文學雜誌《華夏文學》上發的連載,被圈內人稱爲「天才美女作家」。

不過她本人非常討厭這個稱呼,寫完處女作之後,就毅然決然離開了嚴肅文學圈子,跟類型小說出版公司簽了約,寫一點浪漫愛情小甜餅故事,沒過幾年也積攢下了一批忠實的讀者。

至於寫得好好的,爲什麼要來當編輯,那就說來話長。

長話短說就是,作家也是要吃飯的嘛,掛靠一家事業單位,拿個五險一金,何樂而不爲。

只要工作理想就行了。

她對工作不怎麼挑,錢多事少離家近,三選一總不過分吧。其實這些還不是關鍵,關鍵是她希望上班最好別費腦子,這樣下班纔有精神繼續寫作。

知識分子總是對勞動人民的生活有種不切實際的幻想,所以陳豎最初的打算是想找個碼頭上搬磚的工作,上班碼磚,下班碼字。

結果有天走到《幻想新聲》雜誌社門口,突然被自己的粉絲攔住。

這位粉絲大學即將畢業,正在社裡實習。聽說陳豎打算找工作,強行把她介紹到自家公司的人事部門,當場開始霸面(沒有接到邀請就直接面試),面試意外地非常順利,總編輯當場拍板要人,說是編輯團隊正好需要一個創作者的全新視角。

於是陳豎就開始了「一當編輯深似海,從此寫作是路人」的職業生涯。

“都是你害的哇呀呀呀。”

陳豎扣上手裡的牌,摟住旁邊林果的腰開始撓癢。

“我以爲當編輯起碼是個坐辦公室的白領,不用風吹日曬,多少能輕鬆一點,說不定上班還能夠劃劃水,摸摸魚,碼碼字什麼的,沒想到結果比搬磚還累好嗎!”

被陳豎撓得滿天亂竄的林果,曾經是陳豎的粉絲,愛她愛到雙眼放光。

現在是陳豎的下屬,恨她恨到咬牙切齒。

林果,職業是文字編輯,職級是實習生,職能是——幫陳豎打雜。

文字編輯這個崗位,屬於專門給實習生準備的苦役崗,又名預審編輯。

主要職能是,對作者的自然來稿進行初步篩查,這種篩查並不是從一堆廢鐵裡,把明顯是黃金的挑出來,而是要從中把連廢鐵都算不上的垃圾挑出去。

要知道,任何一家雜誌社接到的投稿,都會有百分之七十,甚至於更多的稿件,其實是連話都講不清楚的玩票選手投過來的。

很多作者寫得清清楚楚的投稿要求不看,張口就問,嘴上把自己說得像是百年不世出的奇才,再一看稿子,都不談情節和文筆,光錯別字、病句就一塌糊塗。

林果總覺得,自己的工作與其說是編輯,不如說中學語文老師的外包。

專門負責把那些閱讀理解和應用文寫作沒學明白的學生打回去回爐重造。

這些瑣碎的工作已經是夠累的了,但是都不如給上司陳豎處理善後工作令人頭大。

“嘛,我也很後悔把你介紹進來,我以爲終於可以跟偶像一起工作,沒想你比我媽事都多。”

陳豎和林果的互相傷害在這個辦公室裡實屬常態。

連外賓麥戈登都見怪不怪了。

“豎,你看你這個激動的樣子,就像一頭歡樂的狒狒!”

“還有你,果,滿臉寫着固執,根本是頭山羊!”

“你們兩個加在一起,一定就是華夏人常說的,「狒狒羊羊」!”

陳豎和林果馬上放下分歧,求同存異,痛毆麥戈登。

“別打了別打,你們不要疊加在一起打我,這樣會導致我的身體遭受巨大損傷。這一定就是你們華夏人常說的「疊打損傷」!”

麥戈登,全名麥爾科姆·戈登(Malcolm Gorden),米國人,在大英留學,從東英吉利大學人類學系畢業之後,出於對華夏文化狂熱的喜愛,來到了江城,進行所謂的田野調查。

“再聽見你說一次成語,我保證不打死你。”

“就算你們這麼威脅我,我也會永垂不朽。”

“錯了,永垂不朽是形容偉人的。”

“我也會死而不僵。”

“錯了,死而不僵是形容壞人的。”

“我也會代代相傳,我也會萬古流芳。”

“拜託你先把成語用對再說呀!”

“只有不斷練習,才能不斷進步。告訴你們吧,我是不會「屁股」的。”

空氣裡有一絲迷之尷尬。

“你說什麼?”

“我不會「**」?”

“完全聽不懂你在講啥,要麼你寫出來吧。”

麥戈登在紙上歪歪扭扭寫下兩個,看起來像是被人大卸八塊分了屍的漢字。

“wdnmd,這兩個字念「屈服」!”

“我不會屈服!”

從麥戈登第一天踏上華夏的土地起,就連續經受了泡椒鳳爪、香酥腐乳、松花皮蛋等鵝妹子嚶(Amazing)食物的輪番摧殘。

等到人家告訴麥戈登,他心心念唸的華夏名菜「左宗棠雞」,原來是寶島廚師做給米國政要的改良品種,根本不是正宗地道的華餐,就更是傷心失落了。

畢竟大英的招牌菜「仰望星空」,都比上面這些惡魔料理好吃得多。

他甚至有些懷疑自己對於華夏的愛,是否就是華夏人常說的「葉公好龍」。

直到麥戈登發現了——成語。

他頓悟了,這就是他來到這個國度的意義。

漢字十分美好,成語則是他的信仰。

華夏人只要把四個方塊字連在一起,就能表達出英文用好幾個複雜從句都搞不定的深遠含義。

有的成語是一個冗長句子的縮寫,有的成語裡面容納了一個,甚至多個情節曲折的故事。

這還不是最誇張的,還有的成語,比如魑魅魍魎。

明明是四個一模一樣的字!華夏人竟然能夠準確分辨!

奇蹟啊。

這就是當代巫術、這就是當代魔咒、這就是當代人類學的研究對象。

在度過胡說八道四個字——例如東南西北、上下左右、達拉崩吧、等等等等——當作成語的早期階段之後,接下來麥戈登就來到了如今的階段:濫用成語。

形勢越來越嚴峻了。

已經到了不用點什麼堵住他的嘴,他就會不停說下去的地步。

陳豎哀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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