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年鎮遼城初建時,公孫一族出了大力。
城中產業自然不少。
後來陸續撤出,這些產業有些依舊由族中僕從、旁支打理,有些則空置了下來。
韓紹在鎮遼城的這座冠軍侯府,便是如此。
佔地頗廣,位置絕佳不說。
與將軍府距離也不遠。
只可惜從始至終,韓紹都沒在府中住過幾日。
天寒有衣,肚餓有食。
曾幾何時,公孫辛夷也對他頤指氣使過,可那也只是曾經。
可現在她卻是明白了許多,也知道了太多迫不得已。
卻沒到兩人的緣分竟因此而起。
天下漸亂,大爭之世。
只可惜這份脈脈溫情並沒有維持多久。“看來婉娘來的不是時候……”
些許粗活,自有府中僕從女侍動手。
韓紹蹙眉展開這封赤紅急件,隨即臉色便垮了下來。
忽然覺得這種感覺大抵跟前世入住酒店差不多。
好吧,她又輸了。
一個再壞的規矩,總好過沒有規矩。
甚至連帶着未來的全家,都死無葬身之地!
唯有‘求其中、上’,或許才能保住他如今這‘餘生無求’。
而越是這樣,他越是要剋制、警醒自己。
其他的,擁有得再多,也不過是錦上添花罷了。
與公孫辛夷相比,姜婉的腳步向來輕盈。
公孫辛夷眼神閃過一抹困惑,顯然對韓紹這話不是很理解。
‘惜哉,婉娘非男兒身!’
可也只是想想罷了。
韓紹覺得最大的意義便在於可以避免自己被這個世界徹底同化。
‘或許等這一戰結束,姜婉再成長一些,便可以着手替她提升修爲了。’
在這樣的境遇下,能得到一次跟主人親近的機會,倍加珍惜自然就成了情理之中的事情。
若是遇到了,方知所謂飛蛾撲火,其實並不是一句妄言。
“你這小卒,慣是……無恥。”
這就導致昨天兩人其實只是匆匆一面,說了幾句話而已。
這也是韓紹面對那副天宮畫卷中的高懸帝座時,最大的倚仗。
“只要伱想,木蘭隨你便是。”
在男女一事上,某人向來不知廉恥爲何物。
於寢臥外守了一夜的幾名女侍,動作輕柔地推門而入,怯生生問道。
對此,韓紹倒是有些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呵,梳個頭、束個發,哪比得過婉娘我在背後素手調羹湯,默默付出?
公孫辛夷聞言,有些不屑。
“她們也是人。”
不知從何時開始,這‘小卒’之稱,在公孫辛夷口中彷彿成了一種獨特的愛稱。
公孫辛夷低垂的眉眼,漸漸生出了幾分‘智慧’的神光。
那一聲聲‘吾家在南,不可面北而死!’
“你……看什麼?”
那一聲聲‘同生共死’。
只是昨天被李文靜那老登耽擱了不少的時間。
‘這就是所謂的……有人才有家麼?’
反倒是一旁的姜婉沒有直接說話。
一衆女侍聞言,屈膝行禮。
天塌了有高個子頂着。
只是韓紹憐憫歸憐憫,卻沒有想要爲她們做什麼。
可一夜匆匆而過,她們終究還是失望了。
這樣一個天生對法家權術契合無比的好苗子,如果不出意外,怕是終究註定被埋沒。
這麼做除了能避免心智迷失,不致於陰溝裡翻船外。
雖然他早就看出來了眼前這個在前身眼中溫婉可人的鄰家女子,並沒有表現出來的那般簡單。
等到回頭鬧得太過,她與韓郎的過往情誼,日漸消磨。
“韓郎倒不用這般剋制自己,府中這些近侍女子,本就是爲你準備的。”
可想了想,還是抽空來了鎮遼城一趟。
從公孫一族出來,韓紹本來是準備直接一腳回冠軍城的。
水漲船高之下,地位也是如此。
相隔九月之後,隨着味蕾上再次傳來熟悉的反饋,韓紹竟久違地感覺到了幾分滿足。
此時,韓紹自然也從姜婉的話中聽出了幾分保留。
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規矩。
現在看來,當初他替姜婉做出的選擇,還算不差。
“這麼早就來了?”
眉眼一擡,便明悟了幾分公孫辛夷的情緒變化。
只是在短暫沉默過後,公孫辛夷便柔聲道。
實際上,當初李文靜有意讓姜婉修行法家遺脈的時候,跟韓紹打過招呼。
“侯爺,要洗漱麼?”
饒是公孫辛夷不大願意承認,曾經一杆銀槍在戰場上斬殺蠻狗無數的她。
卻不知道自己這話卻是默默給自己插了一個旗。
大度地將韓某人讓給姜婉。
“大娘子。”
姜婉能夠修行,已經算是她的造化了。
扭頭看了一眼身邊左右跪坐的公孫辛夷和姜婉,韓紹忍不住感慨一聲。
昨晚她們期待了一夜,只希望能聽到寢臥裡的一聲招呼。
然後習慣性地將早已不再剛強的嬌軀,緩緩依偎在身邊男子的懷中。
信,是來自那位左賢王。
真要是事事都讓主人親自來,養這些人又有什麼用。
見韓紹並沒有因爲自己的這番逆耳忠言,生出什麼不快,姜婉心中鬆了一口氣的同時,不免也有些愉悅。
求的無非是一夕安寢之處罷了。
看着空蕩蕩的陌生寢臥,韓紹失笑一聲。
有時候李文靜甚至覺得若是姜婉生在前朝法家鼎盛時,以皇朝氣運行權術之道,此生必有望成就一尊法家巨擘!
只可惜……時也命也!
一者錯生女兒身,二者錯生了這個法家沉淪的當代。
聲音清冷,慌忙垂眼、錯開視線間,卻又帶着女子獨有的羞意。
只可惜她終究還是小覷了姜婉這個由市井婦人爭鬥中‘悟道’的天驕女子。
這般修行速度,在沒有韓紹替她開掛的前提下,確實有些恐怖了。
昨日甚至不惜強忍思念,主動後退一步。
可當從她口中聽到這般說辭,還是免不了生出幾分驚詫。
信不信要不了幾天,她們就會出現在城中那些勾欄瓦舍中?
韓紹這般想着,順手伸手止住某隻伸向身體隱秘處的無骨柔荑。
“略有所得。”
只是這話多少帶着幾分陰陽怪氣的感覺,公孫辛夷也懶得理她,依舊依偎在韓紹懷中繾綣。
此刻能得到一個親近的機會,對於她們而言,倒是一種補償了。
一頓朝食,其實並不豐盛。
就算是住,也只是在當初虞璇璣的那處偏院中纏綿牀榻。
用完朝食過後,還沒等一衆女侍將東西撤下去,便見這鎮遼城中的六扇門行人,匆匆遞來兩封信件。
而公孫辛夷也考慮到自己先前與韓紹已經在廊居城見過一次,所以便主動退了一步。
清水濯面後,又開始親自動手爲韓紹束髮,並替他帶上玉冠。
自己也是一時動了惻隱之心,纔將座下那匹如今名爲‘烏騅’的神駒,讓與他騎乘。
一面伸手理了理公孫辛夷依偎之下,略微褶皺的衣襟。
大不了掀了桌子,大家都別過了!
心中不屑嗤笑一聲,姜婉眉眼一彎,便輕移蓮步。
甚至從某種意義上講,她們只是工具。
根本談不上一個‘家’字。
實際上,她這話其實是太過謙虛、保守了。
他並沒有拒絕。
韓紹聞言,輕握住她的修長玉手,微微用力。
早上從寢臥牀榻上醒來,尚未束髮的韓紹,滿頭青絲如瀑垂下,自有一番慵懶、散漫。
“朝食已經做好了,紹哥兒我們去用飯吧。”
再有老婆孩子熱炕頭。
以李文靜看似皮裡陽秋,實則骨子裡傲氣十足的性子,能被他這般讚譽。
聽到侯爺迴應自己,幾名女侍神色明顯振奮了許多。
誰言女兒不愛好顏色?
只是過往沒真正遇到心儀之人罷了。
可沒想到韓紹卻是語氣感動道。
予取予奪不說,就連性命也只在主人的一念之間。
婉娘心中的天地,只有紹哥兒,只有這鎮遼城的方寸坊市。
別的不說,單說修爲便可看一些端倪。
“也行。”
‘吾家韓郎,冠絕天下矣。’
其中一封用法力封禁着,上面更是標註着一抹赤紅之色。
姜婉的天賦,可想而知。
可謂是憋屈至極!
直到現在,公孫辛夷猶記得自己某次在母親面前訴苦時,母親那震驚莫名的表情。
或許是那一刻,她就已經被那道身披殘甲、手握鎮遼刀,策馬居於所有人最前方的身影,深深吸引。
正出神間,卻見鏡中那面冠如玉的男子,同樣也在看自己。
尋常男子一生畢生所求,也就是這樣了。
至於修行了之後,會不會有麻煩,韓紹倒是沒有在意。
‘所以……哪有什麼情不知所起?一切早有預兆罷了……’
望着身前鏡面頗大的明亮銅鏡,饒是公孫辛夷向來對男子皮相不屑一顧,卻也忍不住在心中感慨一聲。
‘此女……當真恐怖如斯?’
韓紹心中唸叨一聲。
韓紹擡眼與那雙好看的眸子對視一眼,輕笑道。
七境真仙,無塵無垢。
畢竟不管怎麼說,作爲當年能跟儒家一較高下的道統。
比之尋常百姓家肯定要精緻一些,可對於侯府這樣的鐘鳴鼎食之家,卻是顯得有些粗陋了。
可正所謂,人越缺少什麼,越嚮往什麼。
分外親暱。
時至如今,公孫辛夷依舊記得當初那一場戰場絕境的初次相見,某人狼狽墜馬時的驚惶與無措。
“喏。”
韓紹呵呵一笑。
他的修爲、力量在系統的幫助下,提升得太快。
若當真只是‘求其下’,怕是隻會一無所有。
聽到韓紹的這聲有感而發,公孫辛夷和姜婉不禁全都用意外的眼神,看了韓紹一眼。
他自問自己並不是一個純粹的好人,面對這些嬌俏少女時,也會生出幾分心猿意馬,想要徹底放縱的念頭。
而後一點點爲之沉淪,難以自拔。
公孫辛夷心中感慨一聲。
不讀書、不修法。
讓公孫辛夷這個將門虎女、天生貴胄,第一次聽到了來自底層士卒的吶喊!
聲嘶力竭、慷慨激昂、英勇悍烈!
哪怕只是區區數百騎,也給人一種波瀾壯闊的震撼之感!
就像是眼前這些女侍,若是韓紹憐憫她們不得自由,撕了她們的奴籍,放她們出府。
只當他看不上這些庸脂俗粉,便也沒有太過糾結。
“辛苦婉娘了。”
所以這座看似奢華的氣派的侯府,於韓紹而言,只是一處名義上的居所而已。
哪需要如普通凡俗一般沐浴洗漱?
不過韓紹覺得保留一些生而爲‘人’的習慣,不是壞事。
爲的就是見一見她們。
“東西放下,都下去吧。”
……
這些女子生來爲僕,一生爲主人私有。
“紹哥兒……尤當勉之。”
自從她入修法家以後,李文靜不止一次在她面前感慨。
接過一衆女侍離開前放下的清水、絲帕,這位外人眼中提槍躍馬的鎮遼校尉、公孫大娘子動作輕柔。
真要是得寸進尺,她這個公孫一族的大娘子也不是沒有脾氣。
剛準備揮手讓她們下去,卻聽寢臥外傳來一聲熟悉的清冷語調。
既然李文靜能堂而皇之地將這法家遺脈傳承下來,並且還能活蹦亂跳地在世間蹦躂。
一如當初在草原上替某人解袍、卸甲一般。
說到底,還是那句話。
那一聲聲‘敵在彼,當何如?’
默默替韓紹添了一杯茶水後,才溫聲道。
絲毫沒有懷疑她這話的真假。
所以哪怕明知道有些事情明顯是脫褲子放屁,還是樂此不疲。
因爲那意味着混亂……
清冷如霜的絕美玉容上,酡紅生出,宛如酒釀。
特別是公孫辛夷,韓紹的‘叛逆’與野心,早在戰場初見時,她就有幸領教過了。
“求其上者得其中,求其中者得其下,求其下者無所得……”
而且隨即很快就給了他一個‘驚喜’。
“若此生如此,餘生無求矣!”
更有一種遠遊歸家後的歸屬感。
紹哥兒如今已經走上臺前,早就不再是當初那個籍籍無名的軍中小卒了。
心中思緒流轉間,韓紹忽然沒了身邊這些嬌俏女侍繼續伺候的心思。
聽到姜婉這番近乎勸誡的話,這一次輪到韓紹愣住了。
連帶着這座原本讓韓紹感覺分外陌生的冠軍侯府,也有了幾分親切的感覺。
在這姜婉面前,好像就沒真正贏過哪怕一次!
這期間她也不是沒有向母親這個高人問過計,可每次出手不但會被這姜婉輕描淡寫的順手化解,有時候一不小心還會反將一軍。
可韓紹還是笑着搖了搖頭。
垂眼看着女侍一瞬間煞白的臉色,韓紹心中嘆息一聲,衝那女侍搖搖頭,笑容溫和。
卻沒有開口說什麼。
一面溫聲細語道。
或許是依舊保留着幾分少女心性。
“看韓某未來夫人,是何等賢惠。”
說出來的話,別說是公孫辛夷這樣一貫舉止得體的世家貴女了,就算某些葷素不忌的市井女子驟然聽來,怕是也有些招架不住。
這不到一年的時間,不但跨過了後天返先天的門檻,甚至就連距離天門境也不遠了。
自有她的好果子吃!
一直以來,她已經表現得夠大度了。
在沒有準備好後續措施的前提下,強行打破這個機會,只會讓事情更糟。
相處越久,越能感受到她冰冷外表下熾熱與率真。
這已經不是公孫辛夷第一次在他面前說這話了。
韓紹擡眼看了眼前這幾名姿容淑麗的女侍,直至將這些尚在豆蔻年華的少女看得雙頰薰紅,才笑着點頭道。
一直以來他都很清醒。
“看來婉娘這近一年在李長史身邊,收穫頗多?”
又或者可以用孃親傳授的‘捧殺’之法,有意縱容她鬧騰。
那就說明有些事情並沒有世人想像得那般可怕。
話不多,只有一句話。
【始畢破八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