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 鳥盡弓藏

大荒3865年七月二十,黃昏近夜時分,一支打着李字大旗的楚國騎兵到達煌州城東門外。領頭的一個少年將軍明目張膽地要求守將耶律楚材趕快下馬迎接援軍入城,其囂張的舉動除了引來無數箭雨的招呼外,還引來了城頭蕭國守軍的不安和焦躁。

當日潼關告急,馬大刀內亂時候,楚國斷州軍團元帥張承宗並未出兵馳援,反是甘冒奇險,出奇兵收復流平關,緊接着馬不停蹄,乘南線蕭軍兵力空虛之際,連下蕭國星越、谷瓶二城,之後又攻下曾經固若金湯的大城雷州,雷州守將蕭田戰死,十萬守軍或死或降,全軍覆沒,張承宗隔着鵬羽河與鵬羽城的蕭國鎮南元帥耶律楚材隔河而望。

這個時候,蕭如故出人意料地下令耶律楚材放棄鵬羽河天險,退守煌州與耶律豪歌會合。耶律楚材雖然不解,卻依舊依令而行,次日聽聞士兵回報說自己退兵之後不久,即有三百戰艦從星越城逆水而上,仔細打聽才知是馬大刀的親弟弟,已被新楚朝廷封爲揚州王的馬大力星夜從雅州調集來的水師,暗叫好險之餘,對蕭如故更加心悅誠服。是以,聽聞蕭如故兵敗潼關之後,煌州五萬守軍士氣不落反增,纔在張承宗與馬大力三十萬大軍圍攻十餘日後依然未曾陷落。

此時,正在南門指揮軍隊作戰的耶律楚材聽到士兵彙報的消息,先是嚇了一大跳,隨即冷靜下來:“東門怎麼會忽然也來了敵人……你確定他們是楚軍嗎?”

“他們的軍服和軍旗顯然是來自楚國,但帶頭的將領卻堅持自稱是攝政王麾下大將完顏破將軍。”

“荒唐!這些人欺我蕭國人都是瞎子嗎?完顏將軍人在京師,怎麼會帶兵來此?不用問了,這一定是楚國人的奸計!”一旁的耶律豪歌冷冷哼了聲,向耶律楚材請令道,“元帥,末將願帶一萬兵馬去滅了這個冒牌貨!”

“胡鬧!”耶律楚材輕斥道,“自敵軍圍城以來,獨留東門不攻,爲何?因爲東門緊鄰百毒叢生的玉門天關!你難道以爲楚人都是骷髏,能夠穿越天關到達這裡嗎?再說了,真要是楚軍從東門而來,那方兵力爲我軍最薄弱,爲何不攻,反等着你去馳援?”

“末將惶恐!”耶律豪歌滿臉羞慚。

“惶恐就夠了嗎?豪歌啊,須知爲將者除了勇猛之外,尚要謹慎善斷!你可是我蕭國未來的希望,如何可以如此莽撞?”耶律楚材語重心長道。

“末將受教了!”

“這就對了!跟我……恩,東門的事全權交給你處理,希望你別讓我失望!”看了看城下潮水一般涌上來的楚隊,耶律楚材最後不得不臨時改變了主意。畢竟如果來的真的是李無憂的部隊的話,城破就在今日,誰去都是徒勞無功的,與其這樣,還不如自己留下來鎮守南門,而在內心深處,老將軍更相信自己的判斷,雖然他目前對完顏破是如何帶兵穿越三百里玉門關到此依然有些懷疑。

一刻鐘後,耶律豪歌興沖沖地跑了回來,隨行地還有一位五花大綁的少年。

“元帥,果然是完顏破將軍來援!”耶律豪歌邊三步並作兩步走了過來,邊嚷道,“原來軍部已經研製出破除玉門之毒的解藥了!”

聽到這個好消息,耶律楚材和城頭的蕭軍都是精神大振,誰都知道這意味着即使煌州保衛戰失利,自己都可以從玉門關撤走了。

“末將完顏破參見耶律元帥!”那少年倒頭便拜。

“完顏將軍一路辛苦了!”耶律楚材一臉微笑,眼神卻冷如刀鋒,“將軍千里馳援,很是辛苦。只是不知將軍爲何不從北門與我夾擊敵軍,反是甘冒奇險穿越過玉門天關到城中來?”

“元帥有所不知!”感覺到一股殺氣已將自己鎖定,完顏破頭也不敢擡,忙解釋道,“自西琦臨陣倒戈後,陳國也於七月十四與楚國結盟,兩國與李無憂合兵一處,已於七月十五從陳國境內出兵,攻陷了燉州,並對煙州和烏州形成了封鎖。邀天之幸,軍部對玉門之毒的解藥終於提前製成,因此攝政王派末將喬裝成楚軍突破封鎖線,經玉門關千里馳援煌州!”

這番話迅疾讓剛剛還沉浸於巨大喜悅中的耶律楚材的心沉入了谷底:“三國聯兵,我軍又各線都是潰敗,你五萬中央軍雖是精英中的精英,卻也不過是杯水車薪,能濟什麼事?”

完顏破笑道:“末將既能來到此處,元帥難道還沒有破敵之策嗎?”

“你是說……對啊!玉門之毒!”耶律楚材頓時喜形於色,“如今解藥在手,只要我們派法師去取出玉門毒霧……”整個人頓時輕鬆下來,這個時候他好像纔想起完顏**上的繩索,一邊親自爲去解縛,一邊滿臉寒霜地斥問耶律豪歌道,“完顏將軍是我全軍的救星,你將他綁住作甚?”

耶律豪歌咧嘴笑道:“末將無法判斷完顏將軍的真假,完顏將軍說他認識元帥,願自縛……”話音未落,卻只聽見一聲怒喝,眼前已是滿天劍光。

下一刻,劍光斂去,正氣譜排名十八的耶律楚材一招未出,已然如一尊塑像般紋絲不動,而一柄雪亮的長劍已然架在了他的脖子。

望着那持劍少年笑容可掬的臉,耶律豪歌頹然軟倒在女牆邊,夏夜的女牆竟是全身冰涼。

寂夜裡一枚燦爛的煙花升空爆開,璀璨奪目,引來四門喊殺聲震天,遙相呼應。

大荒3865年七月二十,楚軍攻陷煌州。只是,張承宗與馬大力二人領三十萬大軍進城時候,迎接他們除了滿地蕭軍俘虜、一座降城外,卻只有一名隨軍參謀而已。

馬大力早就想見識一下李無憂究竟是如何三頭六臂,當即便老實不客氣地問李無憂和五萬大軍的去向,那參謀卻大打機鋒:“只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

張承宗微微皺眉,馬大力卻勃然大怒,拔刀便要砍下這廝狗頭,謀士虛若無慌忙阻道:“王爺不可!”

雖有一側的夜夢書出刀一擋,但馬大刀出刀太快,這一刀的刀氣還是削下了那參謀的頭冠,碎髮散了一地。

那參謀臉色慘白,冷笑三聲,掉頭而去。

夜夢書嘆了一聲,道:“王爺,這次你可是惹下大禍了!此人便是李元帥心腹謀士寒士倫先生!”

誰知馬大力卻滿不在乎地大笑道:“哈哈!好笑,區區一個土匪帳房,本王怕他作甚!”

張承宗與夜虛二人對望一眼,都是眉關緊鎖。

次日凌晨,天光尚未完全放亮的時候,煙州城外忽然來了十餘殘騎。眼見馬上騎士雖然清一色的蕭軍打扮,但渾無半點臨門止步的意思,守城的莫天奇根據慣例果斷地令士卒放箭喝止。

當先一名騎忽然人力而起,馬上騎士凌空飛起,背上殘缺披風一揮,在數十支箭被掃得四處飛濺。

騎士將落回馬上,披風一拋,右手一揚,一道金光猛朝城頭射來,同時怒喝道:“鎮南大元帥耶律楚材有緊急軍情進京稟報,還不開門?”

莫天奇抓住金光,卻是一面金牌,上書“鎮南耶律”四字,頓時嚇了一跳,朝城下望去,騎士身後馬上怒目橫眉者卻不是耶律楚材是誰?

“開城!”莫天奇一聲令下,打開了死神之門——門開之後,遠方忽地煙塵滾滾,萬馬奔騰。

七月二十一,李無憂挾持耶律楚材詐開煙州城門,楚軍下煙州,莫天奇降。

當夜李無憂於城內點將臺大擺慶功酒,並盛情邀請耶律楚材入席,剛剛明白爲何當日李無憂兵出玉門後並不強力攻城而是甘冒奇險計擒自己的老將軍頓時大怒,將酒潑了李無憂一臉,擲杯於地,罵道:“李無憂你這不得好死的畜生,枉你身爲三軍主帥,竟然用此下三濫的手段騙城,就不嫌丟人嗎?”

衆將頓時變色,張龍、唐鬼二人離席而起,便要對這老傢伙飽以老拳,李無憂卻揮手阻止,笑道:“兵不厭詐,老將軍言重了吧。如果這也算是丟人的話,當日蕭如故以內奸亂我憑欄,以卑鄙手段殺害王天元帥,又何以自處?莫非這天下就只准你蕭國放火,不許我李無憂點燈的麼?”

耶律楚材立時無語。

李無憂又道:“我倒要看看我就用你這張臉騙下整個蕭國的時候,蕭如故這縮頭烏龜會做何感想!”

“呸!你休想!”耶律楚材大怒,猛地朝舌頭上咬去,卻如中金石,一口牙齒幾乎沒被全數磕掉。顯然是李無憂早已在他身上種下法術。

李無憂搖頭:“要是如此輕易就讓你死了,我又怎會解開你的穴道?”

耶律楚材露出絕望神色,雙膝跪地道:“求你殺了我吧!”

李無憂卻又搖了搖頭:“不,不,不,將軍你於我楚國有大功,李無憂不是恩將仇報的人,我非但不會殺你,相反,我要放了你!”

“什麼?”所有的人都只懷疑自己聽錯了。

“哼!你要放我?你就不怕我回來找你報仇嗎?”耶律楚材冷笑道。

“耶律將軍,我很欣賞你,本想勸你投降,但我素來知道像你這樣高風亮節的人,死板得很,寧死不降的。另外,你肯定對此次戰敗很不服氣,所以我打算給你個機會,正大光明的和你較量一次,讓你輸得心服口服!你和耶律豪歌將軍回隧陽城吧,整頓兵馬,咱們再戰一場!你若輸了,那時再降我不遲!”李無憂說時解開了耶律楚材身上的穴道和法術封印。

“好!希望到時候你別後悔!”耶律楚材冷笑着,大踏步而去。

“元帥,你怎麼縱虎歸山?”張龍不解。

“是縱虎歸山嗎?呵呵!我怎麼不知道!”李無憂抹着臉上殘酒,笑得意味深長。

翌日夜,處理完善後事宜,李無憂正聽秦鳳雛彙報柳隨風對鳳舞軍的訓練情形,唐思忽然來報說寒士倫求見。

李無憂頓時吃了一驚,他留寒士倫在煌州本是讓其幫助善後,同時與張承宗和馬大力接洽會合之意,按理最少該三日後纔到此,難道是出了什麼變故?

正自驚疑,一名衣衫襤的中年人已闖入門來。那人進門之後,立即跪伏在地,痛哭道:“求元帥給世倫作主!”

李無憂細細一看,面前這人果然便是寒士倫,只是形容憔悴,滿臉風塵,眉毛鬍子都粘着疲憊,雖然是淚水縱橫,但雙眼間或閃爍的光芒卻透着無窮的恨意,又是驚訝又是好笑,道:“寒先生這是怎麼了?”

“馬大力欺人太甚!求元帥作主!”寒士倫一抹鼻涕,哭得更加大聲。

“那個……寒先生,你有什麼事起來再說成不?”李無憂一面溫言安慰,一面示意秦唐二人離開。

房中頓時只剩李無憂與寒士倫二人,寒士倫抹去眼淚,一洗悲容,淡淡道:“元帥,馬大力不誅,北伐難成。”

李無憂不語,站起身來,默默走到窗前。

窗外,***闌珊,寒蛩在士兵們整齊地操練聲外低低鳴叫,天空半缺的下弦月,看上去冰冰涼涼。

良久,他終於慢慢轉過身來,悠悠道:“先生,你甘願替我背黑鍋,也要我下決心滅掉馬大刀,這份情無憂記下了。只是先生,如今外患未平,卻除異己,當真合適嗎?”

“世倫何嘗不知其中兇險,只是馬大力帶馬家軍主力在外,正是千載難逢之機,錯過此次,時不再來。世人譭譽,且隨他去吧!”

李無憂沉默良久,終於長長嘆了口氣,擺了擺手。

寒士倫大喜,從袖中掏出一隻信鴿,走到窗邊放飛。

看着信鴿消失在夜色裡,李無憂忽然淡淡道:“先生飽讀詩書,不知有沒有聽過‘過猶不及’這句話?”

這莫名其妙地一句話卻讓寒士倫頓時臉色慘白,屈膝跪倒:“屬下再無下次!”

兩日後,張承宗與馬大力率部到達煙州,李無憂難得地穿上了一身戎裝,率部出城相迎。有鑑於朱富、玉蝴蝶和唐鬼這三大活寶以往的“出色”表現,李無憂特獎賞三人留在營中,而免去了勞頓之苦。

三軍見面,張承宗與馬大力翻身便拜。

自斷州一別,張承宗與李無憂已是數月不見,而眨眼間,兩人身份已經異地而處,見張承宗拜倒,李無憂嘻嘻一笑,並不謙讓,只讓本是做勢的老狐狸不得不咬着牙單膝着地行了個全禮。末了,李無憂卻附耳笑道:“張元帥當日殫精竭慮,非要讓小子立於廟堂之上,可曾想過有今日?”

張承宗聞言只能苦笑。

李無憂看也沒看屈膝半跪在一旁的馬大力一眼,徑直走到張承宗身側的夜夢書身前,笑道:“這不是夢書嗎?這次和馬大王達成和議,你功勞甚著,本帥很是滿意。但你前陣傳書不是說要徑直回潼關嗎?怎麼跑到此處來了?”

夜夢書回道:“末將本要即刻返回潼關,卻聽軍師說元帥已然領軍北伐,因思慕元帥,特改道隨馬王爺來此,盼能在元帥帳下爲國效力。”

“好,很好,難得你有此爲國之心……”李無憂頻頻點頭,隨即卻猛地一聲大喝,“趙虎!把他給我拖下去,責打一百軍棍,不得留情,否則唯你是問!”

“元帥這不公平!”張龍怒道。

李無憂狠狠瞪他一眼,大聲道:“趙虎,加張龍三十軍棍!”

“元帥手下留情!”一衆將官紛紛跪倒請命。

趙虎見張龍還想說什麼,忙一手掩住嘴,陪笑道:“元英明鑑,夜將軍有大功於國,如此不賞反罰,豈不讓人心寒?”

李無憂嘆道:“夜夢書於國有功,本帥豈能不知?我早已上表向皇上爲他請封!但今日他未經我許可,便擅自改變行動,乃是違反軍規,若非念及他一路立功不小,又是初犯,早已推出去斬首,哪裡還有如此多的廢話?”

衆將這才心服口服,夜夢書、張龍也無話可說,被趙虎帶下去從事軍法。

“元帥軍法嚴明,馬大力深爲佩服!”一直半跪的馬大力忽然說道。

卻不想李無憂看也不看他一眼,也不搭腔,徑直朝張承宗身後走去,馬大力熱臉貼到冷屁股,當即勃然大怒,便要站起,卻被虛若無一個眼色制止,方悻悻繼續跪倒。

李無憂走到宋義面前,笑道:“這位莫非就是因收復流平關而讓蕭軍聞風喪膽的宋義將軍?恩!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很好,很好,本帥一定要奏請皇上好好爲你請功!”

宋義比自憑欄失蹤的斷州軍將領宋真只長一歲,今年二十三,比李無憂卻大了五歲之多,聽後者老氣橫秋地說什麼“英雄出少年”,心下暗暗好笑,卻不敢反駁,只是謙遜道:“破流平定計是元帥您,調度是張元帥,末將只是依令行事,不敢居功!”

李無憂微笑頷首:“很好,很好!少年人居功不傲,不像某些人身居高位,還那麼不知進退,真是難得。”

“元帥所言甚是!”一旁的寒士倫附和道。

馬大力再也忍耐不住,猛然站起,指着李無憂大聲道:“李無憂,你他媽少在那裡裝腔作勢!冷言冷語的指桑罵槐做什麼?不就是你想替那土匪帳房出氣嗎?儘管放馬過來!老子麾下三十萬士兵怕過誰來?”說時,腰刀出鞘,退到馬家軍陣營之前,舉刀向天,身後軍士立時手按弓刀。

無憂軍將士齊齊色變,各自後撤,王定微一擡手,軍士們紛紛劍拔弩張。

張承宗倏然變色,令本在無憂軍與馬家軍中間的二十萬斷州軍後撤,手指兩軍中間的開闊地帶,冷喝道:“斷州軍聽令,任誰先跨入此地,殺無赦!”

斷州軍衆人沒有絲毫猶豫,前鋒立時一字排開,三千張勁弩引弓搭箭,對準了中間。

李無憂驀然變色,冷喝道:“張元帥,你這是什麼意思?還嫌不夠亂嗎?我令你立刻下令斷州軍放下兵刃。”

張承宗當仁不讓地與李無憂對視,大步向前道:“李元帥,值此北伐成敗之秋,還望元帥莫以私誼而壞了公義!”

李無憂冷笑道:“好,好,好,張承宗,你這是抗令不遵了?”

此言一出,衆皆色變。張承宗雖與李無憂一般同爲軍團級的元帥,但後者卻是楚問的欽差大臣,非但擁有先斬後奏的權力,同時還總攬西北軍務,是以纔出現先前憑張承宗的老資格向李無憂拜倒行禮的一幕。此時李無憂給張承宗扣下一頂“抗令不遵”的大帽子,那就是找到了藉口,就地誅殺後者也無人能爲其出頭。

眼見李無憂眼光似刀,滿是寒氣,宋義等數名斷州軍將領都是一驚,齊齊護到張承宗身邊。

張承宗喝令諸人退下,大步走到李無憂身前丈許,手中大刀遙指寒士倫,李無憂微微皺眉,若蝶、唐思二女不動聲色地側跨半步,隱隱護住了寒士倫。

卻見張承宗猛地將大刀摜地,一膝跪倒,再擡頭時已是雙眼含淚,大聲道:“承宗一人生死不足懼,但請元帥誅此搬弄是非之徒,免寒三軍之心!”

李無憂冷笑道:“張元帥果然是精忠爲國,卻不知收了馬大力多少銀子?幾名美女呢?”

“小鬼奸詐!你這是想置老夫於死地嗎?”張承宗心頭暗罵,表面卻是一副義烈神色,橫刀頸前,朗聲道:“屬下爲揚州王說話,全是一片公心。元帥若是不信,屬下這就自刎在此。”

李無憂只是冷笑,不在言語。

馬家軍軍師虛若無忽地忙快步走到李無憂身前,復又拜倒,道:“張元帥確屬一片公心,元帥明鑑。馬將軍年少氣盛,一時衝動胡言亂語,冒犯了寒參謀與元帥閣下,若無在此向兩位陪個不是,兩位大人大量,千萬莫要放在心上!”

夏日的空氣,炎熱而沉悶,場中幾乎每個人的手心都滿已是汗。

虛若無話已說完,三方軍隊的將士都望向李無憂,只要他稍有異動,立時此地便要血流成河。只是當事人對此周遭一切似視若無睹,面無表情,只是望着虛若無,微微詫異道:“這位先生是?”

張承宗見事有緩和,忙道:“元帥,這位就是馬大王手下第一謀士虛若無先生,向來頗有謀略,此次我軍不費吹灰之力拿下鵬羽城,便多賴他智計!”

李無憂恍然大悟:“哦,原來這位就是虛先生啊!失敬失敬!”

“裝模做樣!”馬大力冷冷哼了一聲。此言一出,場中空氣似又是一緊,舍李無憂外,人人色變,無憂軍和斷州軍諸人都是狠狠瞪了他一眼,只恨不能生吞之。便是馬家軍中人,也有暗自憤恨其不識大體者。

李無憂卻不甩他,只是過去攙扶起虛若無,笑道:“在下聞虛先生之名久矣,不想今日方得相見!來來來,陪無憂去喝幾杯,今天咱們不醉不歸!”說時竟再不理場中三路大軍僵持,拉着虛若無的手便朝城內走去。

軍將士眼見二人竟真的就此入城,都是面面相覷,盡皆呆住。

寒士倫遙指着馬大力冷聲道:“算你狗運!”也徑直入城。

“我呸!”馬大力重重朝地上吐了口唾沫,冷笑道,“死山賊,當老子怕你麼?”

張承宗雖是眉關緊鎖,此時卻也暗自鬆了口氣。此時誰對誰錯已然不重要了,關鍵是一旦真的打起來,三軍損失必然慘重,此次北伐必然就此終結。起身站起,才發現汗已溼透重甲。

李無憂三人方走至城門口,忽聽西北方向一聲炮響,喊殺聲鋪天蓋地一般掩了過來。虛若無才覺手中一空,再擡眼時,李無憂人已回到無憂軍陣前,他剛想說什麼,寒士倫已然伸手過來,笑道:“估計是隧陽城那邊又來攻城了,有李元帥在,一切皆可放心,虛先生先隨我入城吧!”

虛若無還想說什麼時,寒士倫已然帶他進入城內,城門驀地落了下來。

前方煙塵滾滾,蹄聲如雷,一面上書一個大大“蕭”字的大旗倏然而近。眼見敵軍來犯,張承宗忙令斷州軍轉換箭頭方向對準西北方向,而無憂軍則和馬家軍依舊僵持。

一騎漸近,秦鳳雛落馬,報道:“稟報元帥,蕭國耶律楚材率十萬大軍來攻!”

三軍將士齊齊譁然,又驚又憂。驚的是,此時新楚三路大軍會師於此,耶律楚材竟然膽敢只率十萬大軍來攻;憂的是此時三軍各自有立場,敵軍此時來攻,能否團結迎敵尚是未知。

李無憂拿出御賜金牌令箭,遙示向馬大力,朗聲道:“敵軍來襲,還請馬將軍先放下成見,與無憂一起抗敵,戰事過後再論對錯如何?”

馬大力遲疑起來,一直到現在李無憂的態度都還很不明朗,表面是偏向袒護寒士倫,對自己態度傲慢,但似乎對自己卻是恐嚇居多,而並無殺意。但安知此時他此時所爲不是形勢所逼,蕭軍退後他再和我秋後算帳?

李無憂見他猶豫,手指盔上紅櫻,誠摯道:“李某願用項上頂戴擔保,馬將軍若能捐棄前嫌,我與寒參謀,在場諸位將士都會將馬將軍之前的無禮忘得一乾二淨。”

此次他暗中運上了玄心,落在衆人耳裡,自有一種說不出的真誠,但馬大力聽來卻沒來由的心情一亂,當即冷哼道:“項上頂戴?你項上頂戴又能擔保什麼?”說時尚不覺如何,話一出口卻猛地警醒過來。

果然,斷州、無憂兩軍同時色變,望向他的眼睛中頓時充滿了寒光,而馬家軍卻都露出惶恐神色。

便在此時,遠方旌旗飄揚,蕭國大軍已然近在二十丈開外,卻忽地停下,一個憤怒的聲音遠遠傳來:“馬大力,你這狗賊和你那反覆無常的大哥一般言而無信!明明說好我們裡應外合擒殺李無憂,爲何我人馬已到,你卻還無動靜?”

“是耶律豪歌!”有無憂軍將士認得那怒吼的蕭國領軍將領,叫出聲來。

斷州、無憂兩軍同時譁然。自當日馬大力帶兵協助張承宗輕鬆拿下鵬羽城後,天下早有傳言說馬大刀是蕭如故一手扶植起來的人,此時不過假意歸順新楚,早晚要反。消息傳到潼關,李無憂當時正與蕭如故對峙,當即下令將報信的人杖責三十,放於城外示衆三日,傳言立止。萬不料此時,馬家軍剛抵達煙州,耶律楚材便率軍來此,並當衆責問馬大力。

楚軍雖驚不亂,張承宗令斷州軍列陣迎敵,而王定手一揚,無憂軍數萬張弓已然一起對上了馬大力。馬家軍卻是自馬大力以下,一片惶恐,渾不知如何是好。

李無憂望着馬大力也不言語,只是長長地嘆息了一聲。

馬大力又驚又恐,大聲道:“李元帥,你千萬不要聽他的,這一定是有人陷害我!什麼人在哪裡胡言亂語,有膽上前……”他最後一句責問本是指着那蕭軍將領發問,但話才說一半,眼前已是一亮,緊接着人事不知。

馬大力近身將領只覺眼前一片寒氣閃過,緊接着便見一片血光沖天而起,再定睛時,卻只見那血光是從一具無頭屍中冒出!

屍身旁邊,李無憂左手正提住一顆人頭,右手無憂劍上血跡猶燙,呼呼向外冒着熱氣。

饒是這些人都是刀口舔血之輩,卻兀自覺得驚醒動魄,李無憂殺氣騰騰,神威凜然,人莫敢視。

驚魂未定,李無憂忽將馬大力人頭舉起,朗聲喝道:“馬大力圖謀叛變,已被本帥一劍誅殺!首惡既除,餘者附逆,一概不究!”

馬家軍衆人多是貧民出身,少受任何正規訓練,此時馬大力死,虛若無又不在,正是羣龍無首,而李無憂雷神之名早已天下皆知,眼見他一劍便將馬大力誅殺,神威蓋世,都是莫敢與爭,聽他說“一概不究”哪裡還敢抵抗?三十萬大軍,齊齊將兵刃擲地,跪下求饒。

那邊,耶律豪歌似是才知曉自己犯下了一個巨大錯誤,恨恨不已,帶軍離去。楚軍內亂方平,不敢追趕,各自收隊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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