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序言:那一年_八

李雪蓮見到縣長史爲民,是在縣政府大門口。史爲民坐車出門,正在車上喝粥,突然一個婦女跑到車前,攔住去路;司機猛地剎車,史爲民的腦袋磕在前座的椅背上,粥也撒了一身;揉揉頭,將身子放回來,再擡頭,見車前的婦女跪在地上,高舉一塊馬糞紙牌,牌子上寫着一個大字:冤。

今天是禮拜天,按說史爲民不該上班。但縣長史爲民,從沒休過禮拜天。一個縣一百多萬人,工農商學,吃喝拉撒,事情千頭萬緒;從中央到省裡,再到市裡,每天下發的文件有一百多份,都靠史爲民落實。工人每天上班八個小時,史爲民每天工作十四五個小時,天天夜裡開會。還有,從省裡到市裡,每天都有部門來縣裡檢查工作;從省裡到市裡,部門有百十來個;縣裡每天需要在賓館招待的上級檢查組,至少有八撥。中飯和晚飯,史爲民得陪十六撥次的客人。都是職能部門,哪個也得罪不起。史爲民的胃,也讓喝酒喝壞了。史爲民時常捂着胃對部下感嘆:

“縣長,不是人乾的活。”

但能當上一縣之長,也不是容易的;一個縣想當縣長的,有一百多萬;祖墳的墳頭上,未必長了這棵蒿子。比這些重要的是,從政是個迷魂陣,當了鄉長,想當縣長;當了縣長,還想當市長和省長呢。一切不怪別人,全怪自己。史爲民想明白這些道理,每天有怨無悔地工作着。胃讓喝酒喝壞了,只能自個兒調理。中午、晚上喝酒,還有一個清早不喝酒,這時史爲民只喝粥。粥裡放些南瓜和紅薯,既食了粗糧,也養胃。有時頭天晚上開會遲,第二天早上睡過了頭,又急着出門,便在車上喝粥。李雪蓮見縣長,也是接受了見法院院長荀正義的教訓,不再中午和晚上找人,換在了早晨;中午和晚上人容易醉,清早,人的腦袋是清醒的。於是,這天早晨,李雪蓮便與縣長史爲民,在縣政府門口碰了面。

史爲民今天出門,是去參加縣上一個飯店的開業剪綵。這個飯店叫“世外桃源”。說是“世外”,距人間並不遠;縣城西南二十里,有一片樹林子,飯店開在這林子裡;偶爾有鳥飛來,飯店的老闆又養了幾頭梅花鹿,便叫“世外桃源”。比飯店雄偉的,是飯店身後,矗起一座配套的洗浴城,桑拿按摩等一條龍服務,裡面應有盡有。按說配套的行業有“涉黃”嫌疑,開業剪綵,縣長不該參加;但開這“世外桃源”的人,是省上一位領導的小舅子,不過租了縣上一塊土地;正因爲這土地在本縣,史爲民作爲“土地”就該參加了。何況,“世外桃源”開業之後,還給縣上交稅呢;這也是縣長工作的一部分。開業選在禮拜天,也是圖個人旺。昨天晚上會又散得遲,史爲民清早又睡過了頭,便又在車上喝粥。“

世外桃源”開業剪綵是九點,出門已經八點半了,史爲民有些着急;車出縣政府,又被人當頭攔車,史爲民更着急了。比史爲民着急的,是他的司機。司機急不是急耽誤縣長剪綵,或縣長頭磕在了前座上,或粥撒了縣長一身,而是一個婦女突然跑到車前跪下,猛地剎車,把他嚇出一身冷汗。他搖下車窗,當頭罵道:

“找死呀?”

史爲民還是比司機有涵養,這種事也不是頭一回遇見,再說,這也是縣長工作的一部分,便止住司機,推車門下車,先抖抖身上的粥,又上去拉車前頭的婦女:

“起來,有啥起來說。”

李雪蓮起身。史爲民:

“你找誰呀?”

李雪蓮:

“我找縣長。”

史爲民便知道這婦女家沒有電視,看不到電視上的本縣新聞,與他對面不相識,便問:

“找縣長幹啥?”

李雪蓮舉舉頭上的“冤”字:

“告狀。”

史爲民:

“告誰呀?”

李雪蓮:

“不是一樁案子。”

史爲民倒“噗啼”笑了:

“一共有幾樁?”

李雪蓮:

“第一樁,告法院院長荀正義;第二樁,告法院專委董憲法;第三樁,告法官王公道;第四樁,告我丈夫秦玉河;第五樁,還告我自個兒。”

史爲民一下聽蒙了。聽蒙不是一下告這麼多人讓他蒙,而是後邊還有一個“我自個兒”。哪有自個兒告自個兒狀的?史爲民判定,這案子不簡單,一時半會兒說不清楚,低頭看了看錶,已經八點四十,便說:

“既然你找縣長,我給你喊去。”

轉身向政府大門裡跑去。他跑一是爲了脫身,好去參加“世外桃源”的剪綵;二是參加剪綵,身上一身米粥不合適,得去辦公室換身衣服。李雪蓮上前一把拉住他:

“別跑哇,我看你就是縣長。”

史爲民抖着身上的粥讓她看:

“你咋看我像縣長?”

李雪蓮:

“我打聽你的車號了。車上坐的是你,你就是縣長。”

史爲民:

“縣長的車,坐的不一定是縣長,我是他的秘書。你案情這麼大,我做不了主,我給你喊縣長去。”

李雪蓮只好撒了手。史爲民一溜小跑回到辦公室,一邊換衣服,一邊讓人給信訪局長打電話,讓他來縣政府大門口,處理一個婦女告狀的事;換完衣服,另坐一輛車,從縣政府後門出去,去參加“世外桃源”的剪綵。

一天無話。到了晚上,史爲民又去縣賓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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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從省裡到市裡來的七八撥客人吃飯。車到了縣賓館門口,縣信訪局長在臺階上站着。縣信訪局長姓呂。史爲民已經忘了早上婦女告狀的事。見史爲民下車,老呂高興地迎上來:

“史縣長,你要支持我的工作。”

史爲民:

“啥意思?”

老呂:

“市信訪局張局長一會兒就到,安排在888包房,你待會兒過來打個招呼。”

史爲民一愣:

“沒聽說老張要來呀。”

老呂:

“臨時打的電話。平常我就不麻煩你了,現在是關鍵時候,市裡第一季度的信訪評比,就要開始了。”

史爲民伸着指頭:

“你這是第九攤。”

老呂:

“喝三杯就走,你能到場喝三杯,咱就能評上頭三名。”

又說:

“這可牽涉到維穩呀;一個縣維穩出了問題,摘的就不是我信訪局長的帽子了。”

史爲民:

“我待會兒去一下不就是了,還用拿帽子來嚇唬人?”

老呂笑了。這時史爲民突然想起早上在縣政府門口告狀的婦女,便問:

“對了,清早攔車告狀那個婦女,是咋回事?”

老呂不在意地揮揮手:

“一個潑婦,讓我趕走了。”

史爲民一愣:

“攔車不要命,寫那麼大一個‘冤’字,咋說人家是潑婦?”

老呂:

“‘冤’字是不小,芝麻大點事。”

史爲民:

“啥事?”

老呂:

“去年離婚了,如今又後悔了,非說去年的離婚是假的。”

史爲民:

“這麼點子事,咋要告那麼多人呢?她告的可都是法院的人,是不是她找了法院,法院不作爲呀?”

老呂:

“我問過法院了,法院不是不作爲,正是作爲了,她才告法院。她說離婚是假的,法庭經過覈定,離婚卻是真的,能因爲她告狀,法院就違法給她再判成假的嗎?”

史爲民倒替李雪蓮發愁:

“到底因爲什麼,離過婚又後悔了呢?”

老呂:

“就算後悔,也該去找她前夫鬧呀,咋找上政府了?又不是政府跟她離的婚。”

史爲民倒“噗啼”笑了:

“人家告狀一肚子氣,你還說這種風涼話。”

這時省水利廳一個副廳長由本縣一個副縣長陪着,到了賓館門口。史爲民撇下老呂,忙笑着迎上去,與副廳長握手,一塊兒步入賓館。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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