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入眼簾的是那張我曾經在夢裡見過無數次的臉,剛毅堅韌的輪廓,帶着歲月的滄桑和閱歷。
“悅詩,你終於醒了!”他有些狼狽地擦了擦自己眼角的淚水。
我這才注意到他的眼睛早已佈滿血絲,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完全不像我在電視裡看到他的時候那樣意氣風發。
原來,我一直以爲不要我的爸爸,也會爲了我傷心,爲了我哭泣。
“悅詩……”老媽站在他身後,默默地抹了一把眼淚。
“媽,別難過了,我沒事。”
突然,我想到了蘇宇,緊張地開口問道,“蘇宇呢,他沒事吧?”
他搖搖欲墜倒下的那一瞬間,還有那流了一地的鮮血,都還清晰地刻在我的腦海中。
老媽和爸爸對視了一眼,誰也沒有說話。
看他們的表情,我的心猛地沉了下去,掙扎着坐了起來:“他在哪裡?快帶我去找他!”
老媽拉住了我的手:“悅詩,別去了,蘇宇他……”
“他怎麼了?!你說啊!”我的身體止不住地發抖,害怕從他們口中聽到那個我不想聽到的答案。
一雙溫暖的大手按住了我的肩膀,帶給我些許安撫,可是他接下來說的話一點都沒有安撫到我。
“他還在重症病房裡,一直沒有醒過來……”
“我要見他,我要見他……”我的眼淚又止不住流了下來。
我站在重症病房門口,遠遠地就看到了直挺挺地躺在牀上的蘇宇。過去我經常罵他躺在牀上當挺屍,沒想到他現在真的挺屍了……
他戴着呼吸機,頭上纏着厚厚的紗布,眼睛緊緊地閉着,彷彿永遠都不會再睜開。
病房的角落裡,他媽媽在低低地啜泣,他爸爸頹然地坐着,失神的眼睛直愣愣地看着窗外。
他的爸媽我都見過,他們都是心地善良的老實人。過去我去他們家玩耍時,總是一口一個阿姨,一口一個叔叔叫得親熱。可是,如今的我,卻不敢開口喊他們的名字,生怕他們像電視劇裡的受害者家屬那樣,衝上來痛打我這個罪魁禍首。
躊躇了半天,我終究還是弱弱地開口喊了一聲:“叔叔……阿姨……”
他們回過身來,只是淡淡地看了我一眼,又低下頭去,一個繼續哭,一個繼續看向窗外。我知道,唯一的兒子出了這樣的事情,心力交瘁的他們已經沒有多餘的氣力來招呼任何一個探訪者。
見他們沒有要打我的意思,我壯起膽子往裡面走去,一直走到蘇宇牀邊。
走得近了,我纔看清他的眼窩下方一片淤血,蒼白的脣乾燥得破了皮。雖然我們見面的次數多到數不過來,可是我卻從未如此近距離地好好看過他。
傻傻地站在牀邊,我呆呆地盯着他看了許久、許久,卻怎麼也不敢相信那個罵不走、打不死的蘇宇,那個每天上躥下跳、唯恐天下不亂的的蘇宇,怎麼就成了現在這樣?
我離開的時候,他的媽媽還是維持同樣的姿勢,在同一個角落裡啜泣;他的爸爸也還是出神地望着窗外。我想,我還是不要打擾他們比較好……
失魂落魄地往自己的病房走去,在廊道的盡頭,我看到老媽和爸爸面對面站着。爸爸低着頭說着什麼,一向沉穩的臉上帶着歉疚,而老媽只是默默聽着。我這纔想起來,這也是二十多年來,他們第一次見面。
本想就這樣默默地從他們身邊走過,不去打擾他們這樣難得的久別重逢,可是爸爸剛好一擡頭,看到了我。
“悅詩。”他叫住了我,緩緩踱步到我面前,“別擔心,蘇宇的醫藥費,我會一力承當,而且我已經讓醫院給他安排了最好的專科醫生……”
廊道里來來往往的人陸續經過我們身邊,他們的神色都是一樣的哀傷、嚴肅……醫院,真是個讓人感到難過的地方。
“蘇宇,是不是再也醒不過來了?”我淚眼婆娑。
他的目光閃了閃,安撫道:“不會的,我相信一定會有奇蹟發生的。”
我低垂着頭,沒再說話。奇蹟,也就是說蘇宇能醒過來的概率幾乎爲零。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你先回去好好休息,把自己的傷先養好。”
傷?我有什麼傷?哦,我幾乎要忘了,自己臉上有一道被刀劃破的傷痕。
其實,這點傷對我來說,真的不算什麼。如果蘇宇就這樣沉睡不醒,那將會是我心中永遠的傷。
後面幾天,我每天都過得像個行屍走肉一樣麻木。每天早晨醒來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跑到蘇宇病房,看看他醒過來沒有。然後就傻傻地坐在他牀邊看着他,一坐就是一上午。看着他那張毫無血色、日漸消瘦的臉,想起我們過去十年的“姐妹情”,我的心就像被一個絞肉機攪成了一堆爛泥。
然而,奇蹟並沒有發生,蘇宇依舊一動不動地躺着;他媽媽依舊躲在角落裡啜泣;他爸爸依舊失神地看着窗外。一切的一切,都沒有變化,像是停格在電影中某個哀傷的瞬間,而穿梭在這個哀傷場景裡的人——只有我。
我漸漸忘卻了時間的流逝——因爲每一天對我來說都是一樣的。直到我快出院的那天,初中班上的幾個老同學來看我。他們顯然是剛剛從蘇宇病房過來的,一個個表情都很沉重。但他們還是用同樣的話來安慰我說:“悅詩,別難過,相信會有奇蹟發生的。”
每個人都這麼安慰我,可是我知道,連說這句話的人自己都不相信奇蹟會發生。
君昊也在人羣中,他並沒有特別和我說什麼,只是等那羣同學都走了,他還是沒有走。
等他們走遠了,他才掏出一個U盤遞給我。
我有些不解:“這……是什麼?”
“那天相機裡的視頻,我派人清理現場的時候發現的,就順便拷下來了。”
我差點忘了這件事情。當時的場面太過混亂,估計大家都忙着砍人,根本沒人記得那臺一直在默默工作的攝像機。其實林夢蓉也就是被人撕破了衣服、順便啃了幾口、摸了幾下而已,還沒有ooxx。可是,他爲什麼要把這個東西給我?林夢蓉,不是他的未婚妻嗎?就算他對她沒有感情,可這種東西萬一流傳到網上,對他的影響也是很不利的。
“爲什麼要給我?”我終是問出了口。
“因爲……”他低下頭去,長長的睫毛覆蓋住了眼眸,“因爲,我心甘情願被你利用。我知道,這個時候跟你說這些有點不合適,但是悅詩,我還是想對你說,你跟我在一起吧,利用我吧!——如果對你來說,我還有那麼點利用價值的話。”
“不,君昊,我永遠都不會利用你……也不會跟你在一起。”
“難道,我在你眼裡,就這麼一文不值嗎?”他苦苦一笑。
“不是,真是因爲我在乎你這個朋友,所以我不能這麼做。”
他嘆了一口氣,站起身來轉身同我告別。
“好吧,我知道了。那個U盤,就隨你處置吧!”
望着他落寞離去的背影,我緊緊地攥着手中的U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