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0章 庸俗(求月票)

“男主人應該是最先中槍的。”老帽似乎沒有聽到蘇晨德口中的譏諷之意,認真回答說道,他指了指陸飛的屍體,“看起來像是和闖入者打了照面,然後突然就開槍對射。”

他又指了指地面上趙蕊的屍體,“女主人是最後中槍的,她當時正竭盡全力要到孩子身邊。”

說着,老帽搖了搖頭,“奇怪。”

“哪裡奇怪了?”蘇晨德問道。

“這個孩子,孩子當時應該是被人挾持,子彈是從正面射中孩子的。”老帽說道,他又看了一眼地上男主人的屍體,目光中露出思索之色。

“男主人和劫持者開槍對射的時候,卻是不小心打中了自己的孩子。”老帽說道。

他拍了一下手,“應該就是這樣了。”

他看向蘇晨德,“蘇先生,你怎麼看?”

“我現在只想要知道巡捕房何時能夠破案,能夠抓到入室殺人的暴力分子。”蘇晨德冷哼一聲,“陸飛是我特工總部行動隊的組長,現在他闔家被害,巡捕房需要給我特工總部一個交代。”

“什麼交代?我巡捕房不需要給任何人交代!”

一個聲音在兩人身後響起。

“路頭。”老帽向路大章敬禮。

路大章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隨意的回了個禮。

“路探長,你這話是什麼意思?”蘇晨德皺眉說道。

路大章的職務在數日前有了調動,他現在的職務是法租界霞飛區華籍便衣巡捕探長。

“根據法租界治安條例第九則第十五條之規定,任何人沒有辦理槍證、未經批准不得攜帶武器進入租界。”路大章看了一眼陸飛手中依然握着的短槍。

蘇晨德面色陰沉,他自然知道法租界的這個禁槍規定,但是,在當今時局之下,這個規定基本上是名存實亡,只要不是被巡捕當場查獲攜帶槍支,基本上就無事。

只是,艹蛋的是,陸飛確實是帶了防身配槍的,而且開了槍,就是現在屍體手中還握着槍把呢。

“路探長。”蘇晨德冷哼一聲,“如果法租界治安良好,我的人自然不需要攜帶武器,現在的事實是,他奮起反抗,依然無法阻止歹人對家人的屠戮。”

“這個咱們先不說。”路大章指了指那些特工總部的特工,“蘇先生,大批武裝人員荷槍實彈進入法租界,還發生了交火事件,請問,你是否該給路某人一個合理的解釋。”

……

侯平亮撐着一把黑傘,拉開車門。

從車門到卡巴萊餐廳門口,十幾個長槍巡捕分列兩排,他們身披雨衣,手中端着勒貝爾M1886栓動式步槍,殺氣騰騰。

這款步槍在歐戰時候就是法國陸軍制式武器,民國九年的時候這款槍在法國國內就已經停產了,不過,該槍現在依然在法蘭西陸軍中大規模使用。

據說,因爲歐洲局勢緊張,法蘭西軍方正在考慮給法蘭西國防軍換裝,逐步淘汰這款已經列裝服役了半個世紀的勒貝爾M1886栓動式步槍。

而淘汰下來的步槍,則被法蘭西的軍方二道販子向各殖民地兜售,程千帆和皮特就從法蘭西國防軍的倉庫里弄了一批勒貝爾M1886栓動式步槍,然後以商貿公司的名義和法租界當局簽署了購買協議,爲租界長槍巡捕換裝了勒貝爾M1886栓動式步槍。

程千帆彎腰上了車。

“程總,程總,留步,留步。”一個身高馬大的歐羅巴面孔男子冒雨追來。

“站住!”侯平亮拔出腰間配槍,關閉保險,槍口對準來人。

隨着他的這個動作,衆長槍巡捕也齊刷刷的拉槍栓,槍口對準此人。

“程總,程總,是我,是我啊。”男子嚇壞了,喊道。

“帆哥,是尤里。”侯平亮嘴角露出得意的笑容,他彎腰在車窗邊說道。

尤里是卡巴萊餐廳的大堂經理。

其人是一個逃難到上海的白俄,據說祖上在沙俄那邊曾經是貴族。

不過,帆哥對此嗤之以鼻,帆哥說尤里在俄語中就是農民的意思,這傢伙祖上幾代人可能都是貴族的奴隸。

“讓他過來吧。”程千帆淡淡說道。

侯平亮收起配槍,“收!”

衆巡捕也齊刷刷的揚起槍口。

尤里嚇壞了,他幾乎是在雨水中連跪帶爬的來到車窗邊,“程總,程總,您高擡貴手,不能封門啊。”

新亞和平促進會駐法租界委員會委員長李文彪及其手下在卡巴萊餐廳被殺身亡。

‘小程總’親自帶了手下來餐廳查勘此案。

經過縝密的勘查,結合證人口供,‘小程總’判斷這是一起卡巴萊餐廳內部有嫌犯勾結重慶方面,裡外勾結之下對法租界市民李文彪等人的‘駭人聽聞’的刺殺案件。

有鑑於此,‘小程總’依據法租界暴力案件查勘條例,果斷下令暫時查封卡巴萊餐廳。

“莫急,莫急。”程千帆淡淡說道。

“怎麼能……不急,不急。”尤里臉上擠出笑容。

侯平亮撐着雨傘,雨傘的作用和目的是避免雨水通過車窗落入車內,如此之下,雨水順着雨傘都淌在了尤里的後背上,其人卻動都不敢動。

“對嘛,不要急。”程千帆說道,“我也不是故意爲難你老尤,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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咔嚓。

程千帆撥動打火機,點燃了菸捲,輕輕抽了一口。

……

“人是死在你餐廳的吧。”

“是的。”

“行兇者是提前埋伏在餐廳的吧。”

“是。”

“李文彪剛到餐廳,刺殺就開始了。”雨傘遮蔽下,車內灰暗,只有程千帆手中的菸捲隨着他的一呼一吸明暗轉換,他將菸捲探出車窗,彈了彈菸灰,“如此精準的行動,若說沒有餐廳內部人員參與,幾乎沒有可能。”

菸灰落在尤里的頭髮上,立刻被打溼了。

“程總,絕對不可能,絕對不可能。”尤里叫屈不已,“我的員工都是遵紀守法的。”

他急忙解釋,“兇徒是假裝客人來餐廳的,這和我們沒有關係。”

“你的意思是,我錯了?”程千帆冷哼一聲,菸蒂直接摁在了尤里的頭髮上。

好在頭髮早已被雨水打溼了,菸蒂很快熄滅。

“絕對不是,不可能,絕對不可能。”尤里趕緊連連否認,“程總您判案和那位偉大的包先生一樣,是不可能錯的。”

“是麼?”程千帆淡淡一笑。

“是我的錯,我有可以證明餐廳是清白的證據,卻沒有及時向程總您提供,這是我的錯,是我的錯。”尤里急忙說道。

“沒有足夠分量的證據,恐怕很難洗脫你們餐廳勾結歹人的嫌疑啊。”程千帆幽幽說道。

“證據絕對有力!”尤里說道,他從身上摸出一個盒子,雙手舉在頭頂,從車窗口遞過去。

程千帆接過,看都沒看,隨手丟在了座位邊。

“證據是否足夠充分、有力,是否足以幫你們洗脫嫌疑,我回去再研究。”程千帆淡淡說道,“你先回去等消息吧。”

“程總,請相信我,我提供的證據絕對有力度。”尤里趕緊說道。

“放心吧。”程千帆面色緩和,甚至還露出了一絲笑容,“我相信以你老尤的品性,應該是不會和歹人有什麼勾連的。”

說着,‘小程總’摩挲了一下小盒子那金屬質感,感受盒面那精緻的勾勒紋理,點了點頭,“只要證據足夠有力,我們巡捕房是不會爲難合法商賈的。”

“多謝,多謝,法租界有程總你這樣的長官,是我們的福分。”尤里千恩萬謝。

只要小程總願意接受大家那有分量的誠意,一切都不是問題。

……

薛華立路二十二號。

副總巡長辦公室。

程千帆站在窗臺邊,他的目光看向窗外。

下了一天的暴雨,雨勢終於稍緩。

他低頭看了一眼手中的黃金小盒。

這便是尤里此前交給他的足以證明卡巴萊餐廳是清白的證據。

小盒是純金打造。

且做工精細,上面有着漂亮的花紋圖案:

沙俄的雙頭鷹圖案。

程千帆推測這個黃金小盒子本應該是某位沙俄貴婦人所珍藏的純金首飾盒。

盒內安靜的躺着一張摺疊好的白紙。

白紙上面如實書寫記錄了尤里提供的關鍵證據:

大黃魚五十根。

另有一千英鎊現金,敬上。

程千帆拿起紙條,看着上面那潦草的字跡,顯見是倉促寫就的。

他搖搖頭,字真難看。

又冷哼一聲,將紙條放回去,合上了純金首飾盒,‘小程總’輕哼一聲,“庸俗!”

……

“這麼說,七十六號現在將調查目標放在了米根身上?”老黃朝着嘴巴里丟了一粒花生米,“是華炳仁故意供出了米根?”

“有這個可能。”程千帆輕輕抿了一口黃酒。

就在半小時前,金克木、程千帆以及政治處的皮特召開了一次中央區巡捕房高層會議。

會議上強調法租界的治安安全絕對不容任何挑釁,中央巡捕房各巡巡捕均全部在崗,加大街面上的盤查、巡邏力度,絕對不容許再有惡性槍擊事件在近日內發生。

此外,便衣探長趙樞理的便衣巡捕也下沉到各街頭巷尾,查勘軍統分子的蹤跡,定要將這夥敢於在法租界‘光天化日’之下動手殺人的歹徒緝拿歸案。

會議後,程千帆和金克木請示、溝通後,將工作安排下去,他這邊便來找老黃吃酒聊天了。

“所以,華炳仁這是在拖延時間,故意誤導敵人。”老黃說道。

“我一開始也是這麼想的。”程千帆捏起一片豬頭肉,吃得噴香,搖搖頭繼續說道,“不過,我剛纔左思右想,意識到這其中有一點不對勁。”

“是不對勁。”老黃點點頭,“即使是華炳仁在故意誤導敵人,將敵人的注意力引向了米根,但是,這其中有一點漏洞。”

“漏洞就是,這等於是說,華炳仁承認自己和軍統有關聯,只不過是避重就輕的將責任推給了米根而已。”程千帆說道。

他和老黃碰了碰杯。

這便是他喜歡和老黃一起聊天、分析問題的原因。

聰明人和聰明人議事,往往能夠產生一加一大於二的效果!

兩人太有默契,太合拍了!

這感覺很美妙。

“你認爲這種可能性大嗎?”老黃問道。

程千帆沒有立刻回答,他思索片刻後,搖了搖頭,“華子很聰明,是我暗中精心選中的情報員,他不會不明白,對於我們這種人而言,只要承認了是軍統人員,這本身便等於是暴露了。”

他又抿了一口酒,“七十六號沒有那麼好哄騙,他們只會更加變本加厲的拷打華子。”

老黃點了點頭,是的,華炳仁既然已經承認是軍統,那麼,在七十六號確信已經掏出他嘴巴里所有秘密之前,或者是在華炳仁選擇叛變之前,他們是不可能停止審訊的。

“按照你所說,聰明的華炳仁,如果能挺住敵人的嚴刑拷打的話,他應該知道,唯一的辦法是喊冤,一直咬着不承認。”老黃說道,說着,他忽而停住嘴巴,陷入思考。

程千帆也是眉頭一皺,陷入思考。

然後,他看向老黃。

老黃也正看向他。

兩人相視一笑,似是同時都想通了問題的關節所在。

“你先說。”老黃說道。

“我們都陷入了一個誤區。”程千帆說道,“那就是,七十六號對米根的調查,也許根本不是因爲華子對米根的招供,或者說不是出於華子的‘本意’。”

“是了。”老黃笑着點頭,他指了指程千帆,“得知米根可能出事,你這邊可是已經對米根的賭檔佈局動手了,老實說,你‘小程總’是不是早就垂涎於米根的錢財產業了?”

“是啊,我都早就心癢癢了。”程千帆微笑說道,“七十六號那幫傢伙的道德可比我好不到哪裡去。”

兩人再分析,愈發覺得這種可能性是存在的。

米根有錢,肥的流油。

七十六號想要利用華炳仁這個米根的親信手下,將案子攀扯到米根身上去,即便不能將米根囫圇吞下去,也要狠狠地咬下米根身上一塊肉。

“現在我唯一的疑惑是,米根是張笑林的小舅子。”老黃說道,“七十六號就不怕……”

“是便宜小舅子。”程千帆嗤笑一聲,“最重要的是,據我估計,七十六號不會下死手,只是咬上一口肥肉,張笑林也不可能真的因此和極司菲爾路翻臉。”

米根的妹妹只是張笑林的一個姨太太,張笑林女人衆多,不會因爲這麼一個便宜小舅子就和七十六號真的翻臉的,當然這有一個前提條件:

米根沒有真的出事。

不然的話,倘若小舅子被人搞死了都無動於衷,這對於張笑林的威信將會是極大的打擊,是極爲好面子的張笑林無法接受的。

驀然,程千帆的表情嚴肅下來,“還有就是,米根可是有華炳仁這個人證指認的!”

他知道,華子那麼聰明,必然曉得他按照七十六號的吩咐攀咬米根,不管米根結果如何,他只有死路一條。

華子這是順着七十六號的安排,給自己選擇了一條死路,一條不會暴露身份的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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