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藍箏按捺着性子,在家吃完了午飯——當然,湛明儒對很多的洋蔥菜餚感到奇怪了,在衆人無言的注視下,湛藍箏立刻裝出了若無其事的乖巧樣,摟着湛明儒的胳膊,將他推上了本該由湛家掌門來佔據的餐桌主位上。
湛明儒掃了笑得燦爛的女兒一眼,坐下來就沒再說什麼。
飯後,湛明磊準備去學校幫她交涉。剛要發動車子,湛藍箏就笑嘻嘻地跑了出來,“二叔,送我一趟吧。”
“你爸爸不讓你去學校的。”
“我回那邊的家啊。” 湛藍箏已經坐上車系好了安全帶,“有人在那邊等我。是很好的同學啊,我得回去招待一下。我忙完了讓二叔過來接我好吧。”
湛明磊覺得這也沒什麼,反正大哥也沒說不許她出門——而且湛明磊一直覺得,大哥不該像父親那樣,爲了權力就太過限制自己女兒的自由。他點點頭,就載着侄女一路往城裡開。
“二叔你打算怎麼辦啊?幹掉那隻金殼子海龜嗎?”湛藍箏活潑地問。
湛明磊道:“我和她好好談談吧。”
“你一定說不過她。她啊,假清高,得理不饒人,仗勢欺人,而且我看得出來,她對權貴有憤恨之心。” 湛藍箏說,“二叔你直接去跟院長談吧。我就要學分,然後換導師,說什麼也不跟她了。”
“我知道了。我會好好談的。”湛明磊只是這麼說。
叔侄倆沉默了一會兒,湛明磊輕輕道:“箏兒,二叔問你,阿垚他……和你聯繫過嗎?”
湛藍箏輕快地說:“沒啊。我還找他呢。二叔你放心吧,阿垚精明得很,不會有事的。”
我是擔心別人會有事啊。
湛藍箏不厚道地想,湛垚這傢伙,不會真的想勾搭某某,某某,某某某,然後顛覆湛家吧?他日日都在裙襬調酒唱歌……
沈珺是個嚴肅的人,怎麼會容他這麼放肆?
湛藍箏就裝模作樣地看了看手機,“二叔啊,我同學改地方了啊……”
她進入門庭冷落的裙襬休閒廳,踩着陽光向櫃檯走去——湛垚不在,沈珺在,甚好。
沈珺看着湛藍箏,彷彿看到新出爐的蛋糕上,落了一隻蒼蠅。
“大家都是大人了。不吵架啊。” 湛藍箏表明友好態度,“我有個事兒要問你。很正經的。”
沈珺淡淡道:“問吧。”
“店是怎麼盤下來的?”
“關係託關係,朋友靠朋友。”
“三土是你這兒的員工?他人呢?”
“不用你管。”
“他出勤不定啊?你還僱他?不會有什麼苦衷吧?”
“不用你管。”沈珺提高了聲音。
“他老那麼熱熱鬧鬧的,你喜歡那種調子嗎?”
“我說過——”沈珺強調,“不用你管!”
湛藍箏笑道:“沈珺。你信不信我現在一個指頭就能捏死你啊?”
沈珺冷漠地盯着湛藍箏,“出去。否則我報警了。”
“你報啊。上次我在你這裡把那流氓給開了,是你報警的吧?真是好公民哦!”湛藍箏嘲諷道,“可是我完好無損,當天就出來了。沒有留案底,也不需要負任何責任。沈珺,看得清楚嗎?看清楚了就別拿報警嚇唬人。你以爲靠警察就能解決你店裡死人的事兒啊?!”
沈珺憤怒道:“算是我求求你了!你立刻出去出去出去!你用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毀過我的生活一次了,你還不放過我?現在又來毀我的事業嗎?!我上輩子欠你啦?!好,我還。你想要錢嗎?我給你錢好吧?你訛詐勒索都可以,你湛藍箏今後往這裡一站就能起到恐嚇信的作用了!你成功了,你滿意了吧?!”
湛藍箏冷笑道:“我毀你的生活?那是你自己心理素質有問題!換了任何人,頂多不搭理我就完了。也只有你,上綱上線無病□!”
“別吵架啦!” 丁小剪自後面輕快地走了過來,好似一隻優雅的貓,“女人啊,女人。”她對湛藍箏笑着說,“這店是我幫沈珺盤的。也是託一個老同學了。這種事情很複雜嗎?我以爲莞爾都跟你說過了呢。而且莞爾說,你已經知道了。”
湛藍箏不善地盯着她,一言不發。
丁小剪說:“那麼珺珺,我先走了。真是麻煩你了。”說着拉過湛藍箏,“走走走,我有車,我送你。”
她倆上了那輛老舊的小捷達,丁小剪將一個紙口袋丟給湛藍箏,她自己利落地發動了引擎。湛藍箏打開,裡面是兩份企劃,一份標註着大張旗鼓版,一份標註着見不得光版。
“那個天外居啊,我幫你規劃了一下日後的發展。你自己選擇吧。”丁小剪將車子開到主路上,笑道,“不過我上次聽你的描述,那麼偷偷摸摸在網上活動,連接生意的手機Q號都換新的,上個網還用代理了。女人,你跟你家裡要翻臉了吧?”
“你說話注意點,我可不知道我家有沒有派奸細呢。”湛藍箏將幾道驅逐符順手就貼到車玻璃上,同時說,“自然是這份見不得光版的比較好了。”
“OK。”丁小剪利落地超着車,“那份就丟了吧。”
“燒了。”湛藍箏閒閒道,“不能走漏一點消息,務必毀屍滅跡。”
丁小剪讚許地點頭,“聰明瞭啊,女人。跟我交個老底吧。你到底想怎麼打拼事業呢?”
“把我的拿回來。”湛藍箏說,“你也跟我交代,回來想幹什麼?和沈珺勾搭什麼呢?”
丁小剪微笑,“珺珺啊……珺珺是個很有意思的女人啊……她不適合我的事業,而且我也不會拉她下水。不過是實在沒好的地方了,就先借用一下。”
“拉我下水?”
“女人,你現在需要一批人手給你的生意歌功頌德,打假冒廣告,製造出一種謊言重複千遍就成爲真理的心理暗示,你找得到人嗎?你身邊的人,你家裡有幾個不清楚的?稍微一個風吹草動,你老子拿着你的畢業照隨便撈一個,都不用嚇唬,溫柔地問幾句,立馬就都給你撂了。”
丁小剪將車子停在了黃燈下,“不認識你的自然是最好啦。但是你能找多少個你不認識,還願意給你低價甚至無償歌功頌德的?”
湛藍箏開始思考。
“弄個主頁吧。論壇上的事情太沒影了。” 丁小剪笑道,“脫離論壇中介的控制,跳出來單幹,你不用發愁技術問題,我有個朋友專門玩這些。或者說,你不要發愁一步步打出小名聲的問題,我包了。一個月,生意開張。”
“說吧,您又有什麼麻煩了?”湛藍箏道。
丁小剪保持微笑,低聲說:“幫我開個賬戶,接受匯款,然後再定期往外匯款。你知道我不好拿身份證出來的。”
“你也別想讓我拿我的身份證出來。”湛藍箏冷道,“你既然那麼多朋友,隨便拎一個好了,找我做什麼?”
“一要認識;二要普通;三要可靠;四要無知一些;五要能扔就扔。”丁小剪輕聲道,“我剛回來,一是不太方便,也希望求穩一點。二是我這邊沒有太符合條件的。你幫我看看你那邊吧。這事兒不能讓別人知道,包括赫莞爾和你家那位好男人。事成了,你捏了我,我也捏了你,大家就是彼此彼此了。互保互助哦。”
湛藍箏點點頭,“我盡力,你什麼時候要?”
“最遲一個月。”丁小剪說。
湛藍箏道:“老實告訴我,你現在幹什麼呢?”
丁小剪認真地看了她一眼,將一隻普通手袋遞過去。
湛藍箏打開一低頭,立馬白了臉色。
“這玩意是真的?”湛藍箏摸了摸,只感到手都冷了。
丁小剪笑得很開心。
“你丫的!” 湛藍箏小聲罵道,“死女人!你越玩越大是不是?!你玩這東西,你和國家法律對着幹是不是?你真想死啊你?!我當年放下自尊,拼着一頓的竹筍炒肉去求我老子相救,千辛萬苦纔在條子逮你之前把你給弄出去,臨走的時候我說過什麼來着?老實點!踏實點!掙錢的路多得很!你怎麼不長記性,越搞越大啊?”
“女人。”丁小剪淡淡道,“你以爲大錢來的那麼容易嗎?趁着我年輕,先把四十歲以後的保養錢和養老錢掙夠了再說。”
“你非要用這種方式掙錢嗎?死女人,你這麼聰明,又是名牌大學熱門專業畢業的,你去世界500強企業謀個職位一步步穩紮穩打,完全能爬上去,能領豐厚的年薪,過上舒舒服服的日子!”湛藍箏死死捏着那手提袋,感到血液都涌到了腦袋裡,要溢出來了,“你就是喜歡走獨木橋,去挑戰刺激對吧?!”
那裡面的東西……
嚇人啊!
她終於知道一個沒親人沒男人,有野心有能力的女人,到底能挑戰多大的極限了。
“你說對了啊!我就是喜歡這條路。”丁小剪笑道,“我覺得很有趣啊,我可以認識很多人,不同國家,形形□的人。我喜歡四處亂跑的,曾經還想當戰地記者呢。”
“你現在雖然不是戰地記者,但是我看你和戰地的關係很密切了!”湛藍箏壓低了聲音道,“你知道不知道這是誰的天下,這地方是誰的心臟地帶?你在國外玩就算了,你還敢回來呢?你不怕讓條子逮啊?!”
“我知道你有條子是朋友。” 丁小剪無所謂道,“要告密就去啊。把我送進去,也全了你的公民道德感啊。”
湛藍箏注視丁小剪,不言不語。
丁小剪迎接她的注視,“女人。安了。其實我不打算在國內做的,我的地盤都在國外。這次之所以回來,是因爲有個長期合作的朋友,他傻啊,弄了一批,非要在國內折騰,需要我幫點忙。你知道做生意不能信朋友,但也不能沒朋友。所以我必須回來一次。”
湛藍箏繼續用沉默和注視來應對。
丁小剪笑道:“做完了就走。你也知道啊,做生意要有適合的環境,這生意的環境,國內不適合。我還是到外邊做。我跟你保證。”
“我還能信你嗎,丁小剪?”湛藍箏冰冷地說。
丁小剪微笑道:“女人,信不信,不是看人,是看利益的契合點。賣了我對你沒壞處也沒好處,同樣的,賣了你對我也沒好處,反而有壞處呢。”
湛藍箏面色一黑,她將手袋狠狠塞到丁小剪懷裡,冷道:“綠燈了!女人!開車!”
丁小剪無視後面的喇叭聲,“不過女人啊,我們去哪裡呢?”
“回我家!還有人等着我處理問題呢。”湛藍箏命令道。
江副院長帶着湛明磊去蕭婷辦公室的時候,湛明磊覺得在門前那一剎那的等候,好似一千年般長久。
她在裡面……
他幾乎軟弱了,想回頭就走。
但在他付諸行動前,江副院長已經推開了門。
“蕭老師啊。這是您的學生湛藍箏的家人,有些事情想和您談談。”江副院長言簡意賅道,“蕭老師,這件事情呢……院裡的意思,不至於。嚴格要求是對的,但是別太苛刻了。湛藍箏那個學生,其他老師都挺喜歡的。先頭的劉老師也說過,那孩子是個懂事的。”
“我知道了,江老師。”蕭婷微笑道,“但是我有我的教學原則。而且我的評判方法,院裡面是批准的。我給湛藍箏同學的分數,有合情合理的解釋。”
“我知道啊。”江副院長呵呵笑道,“但是我們畢竟是搞教育的。沒必要弄得太過嚴厲……蕭老師,要不您和學生家長談談看法吧。”
蕭婷微笑,“湛藍箏是一個研究生了,她今年二十四歲,成年人。不需要家長來管理她的事情了。所以我認爲即便要談,讓湛藍箏同學親自跟我談。”
湛明磊在後面說:“是我。”
蕭婷說:“江副院長,您還是告訴學生家長,讓學生找我吧。一個大姑娘了,自己的事情,不該再讓家裡幫忙了。”
“蕭老師。”湛明磊說,“我是湛明磊。湛藍箏的叔父。”
“父親都不行,爺爺更不行。”蕭婷冷冰冰地,快速地說,“或者是姑母呢?學生最親的姑母?我也許會考慮呢。”
湛明磊沉默一下,“江副院長,我和蕭老師私下談談吧。”
江副院長如釋重負,“好的好的,那我先出去了。”
湛明磊獨自站在辦公室的中間,他聽着一聲喀嚓,知道門關了,他鼓起勇氣直視蕭婷的臉——蕭婷低頭批改論文。
“楊安。”湛明磊艱難地叫道,“你回來啦……”
蕭婷沒有搭理他,湛明磊慢慢湊近了,站到她的椅子旁,看着她一頭黑髮——他記得當年,她的頭髮很長,長到腰際,黑亮黑亮的,編成一根大辮子,利落地一甩頭,放到身後。剛開始交往的時候,他只會拙劣地扯着她的辮子,尋她的開心。
如今,也避免不了歲月的磨礪,短了,枯了,也變黃了。
“我們都要老了。”湛明磊茫然地看着蕭婷的短髮,輕輕地說,“二十年了,楊安。已經過去二十年了。當年,我們都還是那麼年輕……”
“而且無知。”蕭婷終於放下
了筆,“年輕而無知的。所以當年的錯誤就算了吧。如今我們已是中年人了,老了啊老了啊,就別那麼不莊重了,別那麼斤斤計較年幼無知時候的事情了?對吧?湛二公子?哦,對了,我們都老了,所以,應該是湛二老爺?”
她微笑着逼視湛明磊,湛明磊避開了她的視線,“對不起。”
“遲到了二十年。即便不遲到,也沒有任何意義。”蕭婷硬邦邦地說。
“兒子大了。”湛明磊苦澀地說,“我們的兒子湛垚長大了,他是個很棒的小夥子,是個有勇氣,可以獨當一面的大男孩了。”
蕭婷犀利的目光慢慢地弱化,落到了辦公桌的紙上,彷彿要把那裡看穿一個洞來。
“是嗎。”她淡淡道,“湛二老爺沒告訴他,當年他的生母,是如何把他賣了個好價錢嗎?”
“楊安!”湛明磊說,“當年都是我的錯……”
“誰的錯不重要了,我認爲我也有錯。”蕭婷冷笑道,“錯在有眼無珠,信了您,信了您的夫人陸微暖;錯在莽撞衝動,大不孝的拋棄自己的父母,和您私了奔!您別內疚了,當時沒人強迫我離開國門,是我自己做出的決定,和您無關。您也別擺出一副沉痛的樣子,想以此來換取同情了!”
“我不是要求得原諒,我知道你一輩子都無法原諒我!”湛明磊說,“但我至少要讓你知道,我不是……不是……”
“不是什麼?不是故意的?不是存心的?不是要害我?不是不愛我?不是不要我和兒子,不是要犧牲我來挽回您在湛家的地位?!湛二老爺,讓您和您的話都見鬼去吧!” 蕭婷飛快地說,“我這輩子最大的不幸就是和你們湛家摻和到了一起!”
湛明磊道:“難道你認爲和明嬋摻和到一起也是一個不幸?難道你認爲生下了我們的兒子也是一個不幸……”
“shut up!”蕭婷憤怒道,“湛明磊!你是個什麼東西,你也配和我最好的朋友蟲子,和我生下來的兒子相提並論嗎!”
“我知道我不配……”
“那你就出去吧!”
“箏兒是明嬋的繼承人!” 湛明磊急切道,“她曾經給明嬋當了五年的女兒……”
“夠了吧!”蕭婷說,“別把她的事情和你的事情摻和到一起!別以爲你們湛家人就可以拿着你的權勢橫行霸道!你以爲你湛家的那些權力,還可以猶如當年那樣隨便拿捏我嗎?告訴你,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