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0章 問鼎(三)

尚庸藉助這般‘脈搏’,仿似看到了一個高大雄健的青年男人,又好似看到了一輪冉冉升起的太陽,以及……他在恍惚之間,好像看到了那位‘不良帥’的身影——

諸般光怪陸離、互相之間好似無有關聯的氣象,在尚庸心神間一一劃過,最終又沉澱成那堅實平順、雄盛強旺的‘脈搏’。

尚庸因陡見到那不良帥的身影,於諸般氣象中化現,而生出不祥預感的心神,此下跟着變得安定。

他心中已有了成算。

劫運痕跡、天星運轉、天息脈絡等種種氣象,依舊勾連着尚庸的心神,尚庸擡眼看向對面那高大青年人,卻見對方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他心中那種不祥的預感越發濃重,幾要呼之欲出。

“如何?”那青年人向尚庸問道。

尚庸定了定心神,再三確認了自己探得的天息,向蘇午回道:“依貧道之觀見,今時天息平順而強旺,諸般詭相、災相、惡兆盡皆消寂,天脈貫徹始終,此即是‘大治’之相!

這般天息應在此地,說明這渭河之畔的百姓,必將迎來風調雨順,無有災厄的一載,乃至數載!”

“大治之相……

閣下已經確定了麼?”蘇午似笑非笑地看着尚庸,復向對方問道。

尚庸見到蘇午面上神色,他心下緊張,再以心神感應那般‘天之脈絡’——平順雄健的天之脈絡,尤在他的心神之中映現,他由此定下了心,眼神堅定地向蘇午說道:“貧道已經確定。

今下就是‘大治之相’。”

“好。”蘇午點了點頭,他隨後揚首望向蒼穹,道,“閣下應當是看錯了——今下天象,分明是‘大辟之相’。

如人受斬,身首分離。

天之大辟,則指此天斷頭,或就此崩滅,或另有新天,換了人間——”

“不可能!”

尚庸一揚眉毛,無比篤定地否定了蘇午對於天象的探測,他今下懷疑,對方對於‘天象考究’根本一竅不通,否則不會做出與他的推演大相徑庭的另一種推測!

他也算在‘探問天息’一道上修行多年,今下對天脈的探查,縱然會有些許紕漏,但探查結果與天象呈現的真實情形,必也相差不了太多——而勝負大多在這相差毫釐之間作出區分。

可今下那位張真人,對當下天象探測的結果卻是‘大辟之相’。

‘大辟’與‘大治’何止是相差毫釐?

簡直根本就是天壤雲泥之分別!

大辟者,五刑之中‘斷頭’之刑,大治者,政修治明,局勢安定——兩種天象呈現出來的天脈截然不同,今下尚庸探問到的天之脈絡氣息,卻根本就不是大辟的天象!

這次探問天息之試,卻是他贏了!

除非那張真人有能耐叫天換顏色,呈現‘大辟’之相——但這種事情,比之同一種脈相被人診斷出兩種截然不同的‘病症’更離譜!

對尚庸打斷自己的話,蘇午亦不以爲忤,他轉眼笑看着尚庸真人:“尚真人看來是覺得我探問得錯了。

不妨請尚真人再探問一番,看看今時天象,究竟是如你所說,還是如我所說?”

“真是真,假是假。

真作不得假,假亦作不得真。

此次探問天息之試,卻是閣下輸了——”尚庸高揚着頭顱,鬥志昂揚,志得意滿,他一手掐了個指決,一層若輕紗般的清氣便自他周身孔竅符籙之中發散開去,瀰漫於周天之間,將那原本無形無質、不可被人觀見的天脈,呈現在了羣道眼前——

天脈叢叢發散,匯向頂端主幹。

頂點主幹在此時已被截斷,主幹一斷,如人斷頭,生機頃刻消散,所有支脈紛紛枯萎頹靡!

這就是大辟之相!

這是無有異議的‘大辟之相’!

尚庸感知着呈現於自己心識之間的、猝然斷裂開來的天脈,眼望着天地間呈現出‘大辟之相’的氣脈,他眼神駭恐,望向蘇午:“這不可能,這絕不可能——你改易了——遮瞞了天象,你遮瞞了天象!”

“果真麼?”

蘇午笑着走向尚庸,尚庸如見大魔臨於身前,滿面震恐,步步後退!

四下羣道見這般情形,或是起卦卜算,或是掐動指節,都以各宗本有的法門來探究當下天機——他們在片刻之後,俱得出了與蘇午所言一樣的結果,當下天象,就是‘大辟之相’!

龍虎山天師道‘張大洲’眯眼看着天中周星,忽然出聲道:“天有大辟之相,周天星辰之中,必有‘彗星衝宮,橫斷紫薇’之星象,可當下蒼天之上,羣星璨璨,並不見有彗星衝宮!

當是有人遮瞞了天象!”

“正是如此,正是如此!”尚庸陡見蘇午邁步走來,心神震動,他浸淫數十載的探問天息,在此時仿似都成了笑話,而當下聞聽張大洲所言,他頓時如溺水者抓住救命稻草一般,連連出聲,企圖以此來證明些甚麼。

蘇午站在他面前,還未言語。

其後含光子搖頭笑道:“大辟之相出現之時,亦並不必有‘彗星衝宮’之相顯現。

玄武門故事中,便沒有‘彗星衝宮’的記載。”

張大洲聞言,一時啞然。

“諸位如今修行,莫非已只重實修法術,不重視性意涵養的修行了麼?”蘇午在尚庸身前站定,環視寂然無聲的羣道,道,“諸位莫非不知‘赤子天心’麼?

以自心體天心,以我意化天意,此即赤子天心。”

蘇午言語幾句以後,隨即看向尚庸,接着又道:“閣下先前探得‘大治之相’,確無疏漏。

但今下所見‘大辟之相’,亦無過錯。

兩種完全迥異之天象,本不會在短時間內先後出現,但它們當下偏偏先後出現了,其之根因,便在於閣下今時所見諸天象,亦是‘我意’之體現罷了——

你所探問的,根本不是‘天息’。

恰恰正是我的脈搏。”

蘇午說完話,便將手臂從衣袖中伸出來,橫在了尚庸眼前。

尚庸眼神灰暗,口中喃喃自語:“太荒謬,太荒謬……那赤子之心,只是至誠之心,如何能令自心化天心?

此謀逆之道,此更改日月之道……”

他喃喃低語着,終於還是以手指搭上了蘇午的脈搏。

主幹斷絕,生機破敗的‘大辟脈象’,呈現在尚庸的感知之中,他的手指像是觸碰到火紅的烙鐵一樣,猛地從蘇午手腕間彈開!

蘇午先前所言,始如夢魘一般縈繞在他腦海中,再也揮之不去:“你所探問的,根本不是‘天息’……

恰恰是我的脈搏……” “怎會如此,怎會如此?!”尚庸心神狂亂,在震怖過後,又將手指搭向蘇午脈搏,同時運轉探問天息之法門,探查此時的‘天脈’——

對面蘇午看着他,出聲道:“今當有大治之天象。”

話音落地,蘇午脈搏跟着變化,由那生機衰絕,寂然歸無的‘大辟脈象’,忽然轉爲平順旺盛的‘大治脈象’,緊跟着,尚庸感知到天的脈絡也隨之轉變,變作了強盛有力的‘大治之相’!

“今當有‘懸息一線’之天象。”

蘇午說過話後,他的脈象再生變化,陡然間由平順強盛轉至若有若無,隱若遊絲之象。

而尚庸感知到的天象同樣跟着變化,‘懸息一線’,‘王命垂危’的天脈,竟出現在了他的感知裡!

此後,蘇午的脈象每有呈現,天象必然跟着生出變化!

他所言無有半分虛假!

其心意成了‘天意’!

自心取代了‘天心’!

蘇午垂下手去,向失魂落魄的尚庸出聲問道:“道友如今探問到的,究竟是天意,還是我意?”

尚庸眼神茫然看他,直覺得這位不良帥的身影,蓋過了天與地,蓋住了他所有的感知,他消耗數十載於探問天息一道之上的修行,在對方眼中,卻好似只是囿於某地,在原地一直打轉一般!

他一生都難走出這莫大的陰影了!

尚庸如遭雷擊,志氣淪滅!

原還是個清俊中年道人的尚庸,隨着一口心氣被抽盡,跟着一下子衰老了許多,連腰背都不知不覺地佝僂了下去。

這時候,弟子神視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前輩這般以我意化天心的修行,後進弟子也有機會達到嗎?”

那青年道人的聲音裡,滿懷崇敬與期待,還有熱血隱隱。

“勤學好問,不故步自封,自有機會煉成。”蘇午如是迴應。

聽到二者一問一答,尚庸內心的頹靡與惘然,忽然間就消散了許多,他紅着眼圈轉頭看向自己的弟子,一時無言。

“此試勝負已分。”

李含光走到蘇午身側,看着垂頭沉默不語的尚庸,笑着道:“道友迴轉衆妙宗以後,還請擇良辰吉日,設齋醮法會,向祖宗神靈請表,立‘張午’爲樓觀道主。”

尚庸嘆了口氣,稽首道:“貧道願賭服輸。”

“道友可帶了掌教印信過來?”李含光又問。

尚庸無言,取出一枚玉印,猶豫着還是將那印信交到了蘇午手中:“此掌教印信交託閣下,閣下自得衆妙宗五分權柄。”

如衆妙宗一般十六宗掌教,不願同意含光子先前提議,與不良帥結盟,衆妙宗今下又鬥法之中落敗,自然須遵循先前承諾,於蘇午五分權柄,也即相當於衆妙宗如今可以爲蘇午所用,卻不能享受到如先前九宗一般待遇。

此衆妙宗掌教玉印交託蘇午之手,便已等同於尚庸割讓衆妙宗五成權柄於蘇午手中。

畢竟掌教印信,相當於宗派之正統所在。

如今掌教印信被蘇午拿捏在手,蘇午自得了衆妙宗的正統。

不過,話又說回來——而今蘇午已得‘樓觀道主’之尊號,只差良辰吉日之時,尚庸將此事請表於天,佈告天下而已。

樓觀道主就是衆妙宗的正統。

他得掌教玉印,卻也正正合適。

蘇午接過那枚掌教玉印,另一手即併成劍指,在虛空中勾勒出一道根種符籙,符籙剎那貼附於掌教玉印之上,頃刻間消失無蹤——那枚印信表面上似沒有甚麼變化,但其實隱隱與蘇午生出了某種勾連。

做過這些,他將印信又遞還給了尚庸:“有此玉印,道友于宗派之內方纔能暢行諸法。

我並不願令衆妙宗割讓權柄,只是自此以後,還請衆妙宗多多配合於我,衆妙宗依舊可以與先前九宗合爲‘道門’。”

“這……”尚庸看着蘇午遞到眼前來的印信,他心中原本生出的幾分芥蒂,忽然間就消散了去,接過印信以後,他再次向蘇午稽首下拜,“閣下修行高絕,品性端方,衆妙宗願聽命閣下,唯閣下馬首是瞻!”

“多謝”

蘇午點了點頭。

尚庸看了看身後老神在在的張大洲、王據等道士,也不再遲疑,將人羣裡的神視喚到自己身畔,同神視說了句:“老道真是年紀大了,還沒有自家徒兒看得清楚。

是師父錯怪你了,徒兒,可莫要在心底怨怪我這個師父老而昏聵啊。”

“那卻不會。”神視搖了搖頭,忽然話鋒一轉,“只要師父回去以後,面壁思過三月即可。”

“……”

尚庸啞然而笑,帶着神視站到了蘇午、李含光身後。

道門十六宗,今剩十五宗。

此十五宗中,便只剩下天師道一個大宗,以及一個雖然名頭響亮,但明顯已無後勁的‘化龍派’。

十五宗掌教看着蘇午一衆,登時又有七八個宗派掌教走上前來,交掌教印信於蘇午,請其在印信上留下符籙印記,表明本宗願分五成權柄,以此來與不良帥結爲盟好的態度。

蘇午自不推辭,一一留下符籙印記之後,又將掌教印信交回諸宗。

如此眨眼之間,對面站着的掌教,只剩掌教天師張大洲、化龍派王據,以及五個與天師道、化龍派利益捆綁至深,縱然今下想要脫離,也脫離不得的道門宗派!

站在張大洲、王據身後的五宗掌教神色惴惴難安。

張大洲、王據神色倒還頗靜定。

“茅山宗一脈,可抵全道。

而今茅山宗又彙集了衆妙宗、武魁道、明法宗、明心派等十八宗,他們已然是道門本身了。”一副垂垂老矣作態的王據,看着對面蘇午一衆人,慢吞吞地與身旁的張大洲說話道,“天師而今,爲何還要負隅頑抗啊?”

張大洲淡淡一笑:“究竟是誰負隅頑抗,而今尤未可知。”

他瞥了垂垂老矣的王據道人一眼,反向對方問道:“閣下而今爲何還不去附從那‘道門本身’?反而要留在我這邊?

閣下又在負隅頑抗甚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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